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53章

“你先歇着,我得去找一趟陆同知。”谢见君利落地套上官袍,手抚了抚小夫郎的额前,摸着还有些滚热,原本蹙在一起的眉头愈发紧拧起来,“我只怕是要同你食言了。方才冯大夫说城中感染风寒者甚多,我得瞧瞧去,别闹出时疫来。”

一听这话,云胡都有些坐不住了,“安济院那边如何?我昨日刚回来,也没过去看看,那儿可都是些年事已高的老人和稚子……”

"没事没事……"谢见君拍拍他的手背,“冯大夫和文成学院的学生们上心着呢,只是听他说有百姓家境贫寒,舍不得看病用药,我去找陆大人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行吧。”如此,云胡才稍稍宽心,“实在不行,就放开安济院的收录标准,总不好大伙儿生了病,还得硬扛着,我可知道发热的滋味,贼不好受呢。”

“我的小云掌柜,你就安心养病吧,别操心了……”谢见君轻啄了下他的唇角,堵住他后面要说出口的话,一直到王婶子扣门,二人才分开。

“我这也是风寒,你也不怕被我传染了!”云胡呛了两声咳嗽,不由分说地将人赶出了屋子,不许他再进门来。

吃了闭门羹的小谢大人,整整被扯乱的衣角,抬眸正对上闻讯而来的陆同知,他掩下了唇边的笑意,一脸正色道:

“陆大人,本官想在城中建一所官营的医馆。”

第213章

“娘亲,咱们还是去瞧瞧大夫吧!”城西一处稍显破旧的祖屋中,七八岁年纪的稚童伏在床前,涕泪连连地求着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妇人。

“你这傻孩子!”妇人枯槁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头,“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余钱去给娘瞧病?”

稚童吸了吸鼻子,望着案桌上唯一一碗米粥,咽了下口水。这米是他找隔壁胖婶子借来的,娘亲一连咳嗽了数月,近些时日还见了血,邻居们都说他娘是肺痨鬼,一个个避讳得很,路上遇着都捂着鼻子绕开走,只有胖婶子心善,愿意给他些陈米填补肚子。

“娘,大夫说了,您的病耽搁不得了,再不去医馆,是会死的!”他用力地抹了把脸,浆洗得发白的衣袖上满是泪渍。

“娘若是不在了,你就可以去安济院了,那儿有人会看顾你,你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没饭吃,没衣裳穿了……”妇人说着,转瞬呕出一口鲜血,眼见着脸上的血色又淡了几分,“娘前日去打听过了,他们只肯收孤儿,你去了,能上学能识字,还能学门手艺傍身,有什么不好的……”

“娘亲,我不去那什么安济院,我就要和娘在一起!”稚童环抱着妇人的胳臂大哭。若是自己年纪再大一点,身子骨再壮实些就好了,他如是想到。

那样码头上的管事儿就肯许他扛大包赚钱了,他还可以去酒楼里做跑堂的小厮,哪怕只是帮着洗洗碗,打打下手,只要有钱赚,他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有了钱,就能给娘亲看病吃药了!

“你跟着娘,能过什么好日子?药这么贵,家底儿都被掏空了,娘实在不忍心……孩子,你听娘一句话,这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妇人喉间一阵发痒,她拿手巾捂住嘴,“吭吭吭”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稚童紧攥着手中仅有的几个铜板,那是胖婶子借给他的,大抵是晓得他娘没几天活头了,就让他去街上买些称口的吃食,好给他娘补补身子,他踌躇片刻,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娘,您等我回来,我到医馆找大夫拿药!”

“别、别去了、”妇人未说完的话,很快便被接连涌上来的咳嗽声淹没。

€€€€

“冯大夫,您看咱们这般商定如何?您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些个文诚书院的徒弟,都安排在惠民医所当值,十日为一轮换……”

谢见君正忙着同冯大夫商量惠民医所的事宜,他方才虽已跟陆同知拟定了初始的草稿,但具体实施起来,还得尊重大夫们的意愿。

“大人只管给我等吩咐差事儿即可,莫要如此客气…… ”冯大夫诚惶诚恐地接过策书,他哪里能想到这位知府大人动作实在太快,自己不过上午刚提了一嘴,还未及晌午,就已经琢磨出了应对之策。他眯缝着眼将策书上的内容,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将要开口。

“大夫!大夫!”一穿着破旧的稚童闷头闷脑地冲进医馆,直直地奔他而来,“大夫,求求您给我娘再开点药吧,我娘她快不行了!”

同行的谢见君被眼前这阵仗,惊得脚步一顿,回过神来,他连忙让开路,利落地躲去一旁。

“小杉,给你开的这些药,都是补药,只能勉强吊着你娘的那口气,你还是得带你娘来医馆里面搭个脉,我也好对症下药。”冯大夫有些为难道。

“大夫,我娘今日又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的血,把衣服都染红了!”被唤作小杉的稚童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娘的病症,他将手中攥了一路,沾满汗珠的铜板搁放在案桌上,“大夫,我有钱,求你给我娘开药吧,奶奶和爹都病死了,我只有我娘了,求你了,您给想想办法吧!”

“哎……”冯大夫止不住地叹气,像小杉娘这样的病人,他从医数年,见得多了。许久之前,他曾主动登门给小杉娘号过脉,无非是得了寒症,要服药调养身子,可这妇人偏偏心疼药钱,依着医嘱吃过几帖后,便不肯再过来拿药,那寒症也就拖延了下去,以至于今日沉疴难愈。

“不如本官陪冯大夫走一趟?”谢见君试探着提议,他大抵能从二人的对话中拼凑出些信息来,想着这钱不钱的另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怎么都得先救人。

冯大夫本也有此意,适逢谢见君话一出,他当即便吩咐药童背上药箱,一行人紧赶慢赶地跟在小杉身后,往城西祖屋去。

“娘!娘!有救了!”

妇人正给手中打的络子收尾,她自知时日无多,想着临走前再多干点活,好给小杉备下些傍身的银钱,乍一听见自家孩子的声音,她搁放下针线,挣扎着想要起身。

“娘,知府大人带着大夫过来给您瞧病了!”小杉步伐轻快地跑进屋,临过门槛是被绊了一跤,他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爬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土,满脸喜色地对着妇人道。

“知府?知府大人来了!”妇人大惊失色,赶忙让小杉扶她起来,要给大人行礼,冯大夫跟着脚步进来,见她脸色煞白,形销骨立之态,便唤她快些躺下。

趁着号脉的功夫,小杉安抚妇人道,“娘,知府大人就在门外,他说身份有别,实在不宜私闯内宅,故而让娘亲只管瞧病便是。”

如此,妇人才暂时歇了心思,静等着冯大夫搭脉。

须臾,冯大夫紧蹙着眉头收回手,“你这咳疾多久了?”

“约摸着能有个小半年了。”小杉抢在妇人前面开口,“娘一直不肯去医馆瞧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大夫,我娘怎么样了?”

冯大夫抿了抿嘴,没吭声,他收拾起药箱,转身出了屋门,谢见君正等在外面,开口便问出了跟小杉一样的话。

“回知府大人,需得每日行针用药,好生将养个数月,方能痊愈。”

那妇人竖起耳朵在屋中一听,登时就慌张地拒绝道:“不瞧了…小杉,你快去同大夫说,娘不行针,也不吃药,娘没什么事,咳咳咳…”,她又止不住咳嗽起来,涨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

咳嗽声传至屋外,谢见君轻叹一声,“冯大夫,劳烦您了,人该怎么治,还是怎么治,至于那药钱,暂且先挂在药堂的账目上,待这几日惠民医所成立,再转移到那边去。”

“是…”冯大夫拱手做了个礼,叫出小杉,让他跟自己去医馆拿药。

冷不丁一开门,门外乌泱泱地站满了人,正探头往院里瞧。

冯大夫吓了一跳,身子一侧,立时露出了身后的谢见君。

大伙儿急急火火地凑上前去,七一嘴八一嘴地问着惠民医所的事儿。他们够不上安济院的收录资格,又因着身患隐疾,多数需要常年吃药调理,可自己家里一穷二白,周围亲戚还都借了个遍,哪里能承担得起这高昂的药费?到最后不得不默默地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那会儿听医馆的人提及知府大人要在城中建一所惠民医所,又见冯大夫主动登门给人瞧病,还没收钱,想来这消息应是不假,一个个就追了过来。

被百姓们团团围住,谢见君也不恼,他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儿先行安静下来,遂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官的确要建惠民医所。”

“大人,这是啥?”有好奇者扬声问道。

“简单来说,之后大家身子抱恙,且囊中羞涩时,尽可以到惠民药局去问诊,官府会给予相应的救济和补贴,以保大家都能请得起大夫,用得起药。”谢见君长话短说,挑着要紧的地方,同他们提了提,至于惠民医所的背后如何操作,官府在其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就不须得让百姓们知道了。

“真的?那以后俺们去看病,是不用给钱了?”

“你想啥美事儿呢,梁老头,这大人说了,不是不用给钱,是往后少花钱,多出咱们不能承担的那部分,大人来帮着承担,是不是?”

谢见君微微颔首,以示赞同,“这位小哥儿说的没错,除此之外,惠民医所还会于每月十五,会在堂口义诊。”他说话温温和和,平易近人,即便是被会错了意,也不曾呵斥,反而还耐着性子解释,这让大伙儿听了,心里都暖烘烘的。

“凡没有听明白的人,也不用着急,晚些本官会在府衙门口张贴告示,大伙儿可前去细看,如今情势紧急,惠民医所的据点暂时安排在南山堂,由冯大夫安排诊治,另本官会同陆大人以及商会的会长重新协议,放宽安济院和廉租屋的申领资质,给大家提供安身之处。”

此话一出,大伙儿止不住地惊呼,说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眼瞅着一条腿都迈进棺材了,还能遇着这天大的好事儿,一时之间,对谢见君的赞颂之声愈发高涨,这可是佟知府在位时,他们不曾享受过的福利和待遇呢,来时脸上的愁容,尽数被发自内心的喜意取代,离开院子时,一个比一个高兴,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上了。

有了这一惠民利民的新政策,加之前面的种种,城中民户对谢见君的品性可谓是赞不绝口,谁若是敢说他一句坏话,那是立马臭鸡蛋烂菜叶子招呼。

尤其是在惠民药所自开办起,愈来愈多的穷困百姓的旧疾都得到了妥善的医治,还能住进有人照顾,不愁温饱的安济院调养身子,家中有人去世后,又可以去义庄领到一笔官府补贴的丧葬费,这日子过起来别提多有盼头了。就连小杉也因着要“偿还”他娘行针吃药的钱,被冯大夫留在医馆里做了个小药童,再不用担心年纪太小,赚不着钱贴补家用了。

€€€€€€€€

“大夫说你脾胃脆弱,病才将将痊愈,偏如何要吃糖炒栗子?”

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长街上,谢见君跟某位倔强的小云掌柜,在糖炒栗子的小摊旁僵持。

“我想吃。”云胡眸光不住地往锅中炒得鲜亮的栗子上瞥,大有不给他买,他就不走了之势。

“不可以。”谢见君也不肯让步,向前想拉小夫郎的手腕,将他带离此处。

偏偏这小云掌柜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使不完的牛劲,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紧紧地扎在摊子前,谢见君不敢硬拽,怕力气大伤了他,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这糖炒栗子日日都有,再过些时日,待你身子骨彻底不打紧了,我保证给你买,可好?”

“可我现在就想吃。”云胡不为所动,“你不给我买,我今天、我今天就留在这里,不回家了!”

“真不走了?”谢见君噙着笑意问道。

“嗯!”云胡重重地点头,脸别向他处,以表自己坚定的决心。

本以为谢见君就此会妥协,可不成想眨眼功夫,这人竟然掉头就走,把他干巴巴地扔在街上,连一旁看热闹的小贩都惊得脸色一变,云胡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道不出口的委屈,丝丝拉拉地泛上鼻尖。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被丢下,整个身子都蔫蔫儿地垮下来之际,走出几步的人却骤然回身,云胡惊喜,让步的话临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被谢见君长臂一捞,单手搂到了肩膀上。

“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像一尾离水的鱼,奋力地挣扎起来。

“你不走,我就只能用这个法子了。”谢见君递给小贩几个铜板,趁小夫郎没注意,接过了一小兜糖炒栗子,藏进袖口里。

“我走走走,我铁定走!只要你放我下来,我保准立马就跟着你走!”云胡挣扎无果,利落地妥协服软,只求让这位谢大人在外,给自己留点面子,好歹他也是甘盈斋的主事儿,这让底下伙计们给瞧见了,他以后还怎么发号施令。

“晚了。”谢见君闷着笑,将他往肩膀上又颠了颠,小夫郎再将养得仔细,扛起来也不见费劲,这点小鸡崽似的重量,压在身上根本就不值得一提,见他还不安分,谢见君索性轻拍了拍他身后柔软,果真便消停下来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的小云掌柜一路被抗回了家,长街所过之处,外出采买的百姓们都停下脚步,捂嘴偷笑。

“瞧瞧,这哪里是咱们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和他夫人?分明一对在寻常不过的恩爱小夫夫了。”

第214章

天一冷,日子过得飞快,暮去朝来,眨眼就到了端月元日。

夜雪初霁,早起谢见君推开屋门,凛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迎面扑来,他哈出一口雾蒙蒙的白气,转头缩回了地龙烧得温热的卧房里。

“云胡,今个儿太冷了,咱们还去崇福寺吗?”

被强行唤醒的小夫郎微睁了睁眼,抓过他冻得通红的手塞进被窝里,低声地呢喃着,“再睡一刻钟,不急……”

“你若实在困乏,便不去折腾这一趟了,左右满崽和子€€也能帮着去烧柱香供奉一下。”谢见君散了一身寒气,爬上床榻又将人结结实实地搂进臂弯里。

云胡被抱得有些热,抬手轻推了他两下,“这礼佛贵在心诚,哪里还能托旁人代劳?一年到头去不得一次半次,大年初一总不能落下。”,说着,他便要挣脱开起身,适逢窗外噼里啪啦鞭炮声乍起,俩人吓得一激灵,齐齐都褪了困意。

“小兔崽子……”谢见君抚了抚胸口,压下心头砰砰砰的乱跳,“一天天的赶不及这三个小子有精神头,昨日守岁到子时,还能起这么早。”

“是你贪懒,还怪人家勤快。”云胡打趣了他一声,摸过手边的冬衣,慢腾腾地往身上套。

王婶子晓得他们今早要去崇福寺,昨夜便提早找出了兔毛织的围脖,此时被谢见君拿来,围在小夫郎的脖颈间,毛茸茸的,衬得人伶俐秀气。

“满崽,你确定今个儿不去崇福寺了?”等李大河套马的时辰,谢见君招呼着院中玄青夹袄加身,闷着头忙活堆雪狮的人。

“季子€€好不容易休沐,不须得去府学点卯,我要带他去看杂耍和戏台班子,晚些再去春华楼尝尝大师傅最近刚琢磨出来的新菜!”满崽头也不回地吆喝道,昨日守岁时便约好了今天的行程,他断断是不能食言的。

“出门在外小心自个儿的安危。”谢见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随手解下腰间的荷包丢给他,顺势又把好大儿也一并塞了过去,“带大福一道儿上街逛逛。”

满崽被丢惯了,登时就扔下手里堆了一半的雪狮,撇撇嘴抱起大福就进了屋,徒留季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庭院中,乖乖巧巧地作保证,“阿兄和云胡嫂嫂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满崽和大福,最晚日落前,我三人一准就回家。”

谢见君伸手掸去落在他肩头的雪粒子,“那俩小捣蛋鬼可要拜托你了。”

这一通耽误,两人出门时已过了辰时,冬阳倦倦,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云胡本就犯困,加之马车里的火炉热腾腾的,他依靠在谢见君身上,迷迷瞪瞪地到了崇福寺山脚下时,还睡眼惺忪。

“这么快就到了……”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手里立时就塞进来个手炉,暖意从掌心缓缓地蔓延开来。

“我瞧着石阶上的雪都被僧人们提早清扫过了,不过走起路来还是得谨慎些。”谢见君给他系好毛氅,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马车。

彼时来崇福寺祈福的百姓们甚多,知府大人一露面,便有好些人赶着热闹,凑上前来寒暄。

“谢大人,多亏了您和商会,俺们今年在安济院住得可熨帖了,一入冬先得了两件暖和冬衣,用的都是今年刚下的新棉花哩。”

“可不是嘛,我家老头子腿疾,若不是惠民医所的大夫,这条腿恐怕就保不住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