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就还我!”满崽还当他是笑话自己,上手就要去抢,奈何佩囊被季子€€举得老高,任他垫着脚蹦€€都够不着,“还给我,我才不要送你了!”
“不给!”季子€€有心要逗他,“既是送我的,便是我的东西了,哪里还能有返回去的道理?”
“我说有就有,我现在不想送了!”满崽自知二人身高有异,跳起来摸不着,他就踩到石头上,大有今日必须拿回来之势。
季子€€怕他摔下来,手探至他身后,虚虚地护着他。
二人你来我往闹腾得出了一身汗,原本的隔阂不知不觉被打破。
“诶?这里面有东西?”季子€€摸着佩囊里硬硬的,纳闷地问道。
“我去崇福寺给祈安和大福求平安符时,顺道给你也求了一个。”满崽喘匀了气道,“你此行回上京,虽说阿兄派人护送你,但这近千里的路程,走起来并不容易,偏我又不能随行保护你,就只能靠它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意识到他眼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可比他要厉害多了。
季子€€眼窝一热,连忙低下头去,摸摸索索在身上找了好半天,摸出个巴掌大点的木哨来,“原是想托大福转交给你的……这是我自己做的,能、能吹响……”
满崽茫茫然地接过木哨,一时没弄清季子€€送他这东西是何用意,他下意识地抵在唇边,用力地吹了一声,果真真能吹响,那哨声悠扬绵长,似是整个甘州都能听见。
“以后……”季子€€搓搓掌心里的汗,“以后,你要找我,只管吹响它,千里万里,我都会来。”
满崽莞尔,“我才不信呢,等你出了甘州,我就算把这哨子吹烂了,你也听不着,又怎会来?”
“我一定会来的!”季子€€郑重说道,他眸光坚定,神色认真,有那么一刹那,满崽还真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但那点信任转瞬即逝。
为了让他安心回上京备考,满崽解了根细绳,穿过木哨顶端的圆孔,将它挂在自己脖子上,用力地拍了拍,“满意了吧,和你的长命锁挂在一起呢。”
季子€€笑意漫上眸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佩囊小心地收进怀里。
屋檐外的拐角处,谢见君拉着云胡藏在斑驳树影里,指着重归于初的两小只,压低了声音道,“瞧瞧,我说和好了吧?”
云胡探头悄默声地看了一眼,连忙低下身去,“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说让他们俩自己处理,你倒好,成日里把子€€摁在书房里温习功课,连人不都让见,还是子€€有心,知道刻木哨求和,可比某些人行多了。”
莫名被点到的谢见君一脸无辜地回眸瞧他,直瞧得云胡心里毛毛的,不知这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又要琢磨出个什么主意来折腾他,当即扭身就要跑。
谢见君反应极快,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小夫郎,不由分说地打横捞起来,塞进了卧房。
大白日里,碧纱幔后,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软榻微微晃动,发出“咯吱”的响声,隐隐还能听着齿缝间挤出来的求饶声,以及“行不行?某人行不行?”的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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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城门口。
“东西都带好了?”谢见君给季子€€整了整衣襟,关切问道。
“阿兄放心,都检查过了,没有遗漏的。”季子€€乖巧回话,“此行一别,再见不知何时,还请阿兄和阿嫂务必照顾好身子。”
谢见君浅应了一声,搭了把手,扶他上马,“凡事平常心,莫要紧张失了方寸,按平日学来的用心作答即可。”
“子€€定当不负阿兄教诲。”季子€€拱了拱手,眸光不由得地看向满崽。
谢见君见他二人有话要说,体贴地让出位置,回头招来陆正明和另外护送的侍从,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两句:“这一路莫要着急,天黑就留宿在客栈,凡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谨慎,不可有怠慢之心……”
几人连连点头,这些话,云胡方才已经吩咐过了。
“还有,我已给季大人传信,告知归期,但无论前来相迎的人是谁,你们都必须把季小公子平安送回到家门口。”这般安排,也是谢见君担心路途遥远,恐会生变。毕竟人来时全须全尾,他送回去也得如此。
“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走了。”
话毕,一行人利落地翻身上马。
“满崽,你可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季子€€第一百零八遍念叨道。
“记得了。”满崽晃了晃胸前挂着的木哨,“路上小心,回上京别忘了给我阿兄保平安,他最是担心你了。”
“嗯。”季子€€手中的长鞭一扬,一声响亮的嘶鸣声,身下的马犹如离弦之箭,飒沓而去。
直至看不见任何身影,云胡招呼满崽离开,就看他拿起木哨,用力地吹响,€€€€的马蹄声去而复返,随之而来是季子€€的声音,
“九州四海,普天率土,我都会来赴约。”
第228章
春上,谢见君去了一趟甘宁县。
说来这还是去年六月甘州震后,他第一次过来。
时隔十个多月,城中早已不复先前那般残垣颓瓦,疮痍满目,长街上的店肆屋舍鳞次栉比,春光皆馥,两侧摆满了各式杂货摊子,人潮涌动,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大人,您瞧,那是原来的鼓楼,地动时坍塌了大半,后来匠人们修缮了三个月才恢复如初……”
“这是七星桥,先前从中间断开了,现如今也已经重新搭建,上元节时,桥上挂满了花灯,其光如明日,可夺月色……”
往县衙走的一路上,谢见君一面听着曹靖舟在耳边喋喋不休地描述,一面用余光打量着路人的神色,见过往行人皆是眉扬目展,神采奕奕,他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知府大人,这是下官曾许诺的福佑堂,用以收养在地震中失去父母和亲眷的孩子。”途径一处屋舍,引路的曹靖舟骤然停驻脚步。
谢见君循声抬眸望去,朱红木门高大厚实,写着“福佑堂”三个大字的门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进去瞧瞧?”
“大人,您这边请。”曹靖舟朝身后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上前轻扣了扣门板。
不多时,两扇门中间拉开一道儿细缝,漏出一张谨慎的小脸儿。
认清来人后,原本警惕的眸中忽而亮起一盏光,只见七八岁年纪的小哥儿兴奋地朝身后扬声吆喝了一句,“曹大人来了!曹大人来了!”
紧接着木门向两边拉开,十来个高矮不一的孩子们将曹靖舟团团围住。
“大人,您今日如何有空过来?可是要考校我们的功课?我昨个儿跟先生学了十个大字呢!”
“我也是!我也是!先生夸我字写得好呢!”
“我还会从一数到一百!”
“小麻雀”们围在曹靖舟身边,唧唧喳喳地报告着自己近几日的收获。
“好好好,不错不错……”
曹靖舟连连夸赞,从袖口处摸出一把糖,挨个给孩子们分了分。
领了糖,又得了夸赞,孩子们心满意足地跟着闻讯而来的婆子离开。
原本热闹的庭院,倏地安静了下来。
“大本官瞧着,曹知县甚得孩子们喜欢。”谢见君笑眯眯地温声道。
“大人见笑,下官休沐时经常过来,陪着他们一块儿戏耍,日子久了,也就混熟了。”曹靖舟解释道,“跟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待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心里很舒坦。”
谢见君轻点了头,本想着附和两句,哪知曹靖舟话锋一转,“若非本官当初怯弱不堪重用,他们中的很多孩子本该不是孤儿的。”
“前尘往事已是曾经沧海,人断断不能往复从前,再修改结局,孩子们现在有了安身之处,还能是时时填饱肚子,也是你这福佑堂的功劳。”谢见君自然知晓他说的何事,故而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头,宽慰了两句。
曹靖舟受宠若惊,“下官不敢贪功,只求自己在任一日,甘宁县便能长治久安,民安物阜。”
“嗯。”谢见君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这回儿再遇见的孩子,都不过三四岁年纪,身边安排了婆子哥儿们专门看顾着,有个如祈安差不多大小的小哥儿,听说刚出生时爹娘就没了,原是被邻居收养了去,后来得知城中盖了福佑堂才送过来。
小崽子生得虎头虎脑,也不怕生人,谢见君一张手就抱了过来,他搂在怀中颠了颠,“哎呦,瞧着个头不大,身子骨倒是挺结实的。”
“回大人,这孩子平日里是由乳母贴身照顾着,每一旬管事儿会请大夫前来搭脉号诊,往常有个头疼脑热,也会及时寻医。”曹靖舟道。
“对了……”谢见君将环着他脖颈的小家伙交还给乳母,“甘宁县百姓如何?可有疫病传播?”
“不曾。”曹靖舟拱手道,“从地震当月开始,一直到年末,防疫的汤药不曾短缺过,就是……”
他停顿少顷,有些为难,“就是地震那会儿,百姓们逃的逃,散的散,不少医馆里的大夫也跟着跑去了别处,若不是有惠民医所的大夫们日夜操劳,即便我等救下了人,那些受伤之人,也会因着没有得到医治而丧生。”
谢见君一时没吭声,但蹙起的眉头却没能掩饰住他此刻的忧虑。
曹靖舟见状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一行人走到了学堂外,“大人,福佑堂中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本官都安置在此处读书,这其中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识些大字,下官想将来送他们去科举,若能博个一功半名,之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谢见君透过窗户扫了一眼讲堂内,见孩子们都规规矩矩地听先生们讲课,便多留了片刻。
一直到散课,他才让学堂先生把那几个识字的学生叫出来。
“本官听闻尔等都识字,是先前在私塾里念过书?”
孩子们一时没应话,齐齐看向曹靖舟。
“大人问你们话呢,如实回答即可,不须得拘谨。”曹靖舟在一旁鼓励道。
“念过……”继而连三地回复声响起,谢见君揉了揉他们的脑袋,继续道,“有没有愿意行医的?”
此话一出,别说是孩子们了,连曹靖舟都惊诧地瞪大眼眸,“大、大人?”
“我打算在城中开设一间医塾,用以培养学生行医,但前提是得识字,不知道你们几位可有兴致?”
众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谢见君也不着急,说明来意后,便安安静静地等着。
须臾,一只小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我、我愿意。”
他打眼望去,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付文璋,我爹是大夫,为了救邻居的爷爷,被压死在了瓦砾下,我想、我想继承我爹的衣钵!”付文璋壮着胆子道。
“我、我也想,我爹娘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大夫及时的救治才死的,我想做个大夫,以后救很多很多的人!”另两个孩子也跟着附和。
“行。”谢见君满意地颔首,“既然如此,今日就随本官回府城,本官寻先生来教授你们医术。”,说着,他回眸看了一眼曹靖舟,“曹知县舍得割爱?”
“当当当、当然舍得!”曹靖舟点头如捣蒜,他是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提,谢见君居然要在城中建医塾,这若是有个正经能习医的书院,还愁没有大夫!
两头都应许了之后,谢见君将这三个孩子带走,暂且安置在安济院中,半月后,他便令府役在府衙门口的告示栏上,张贴了要成立医塾的通知。
新告示一贴,立时就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关注。
“大老爷,您给念念这告示上写的啥哩?”大伙儿好声好气地恳求道。
府役清了清嗓子,
“这知府大人要招收识字的孩子,送去医塾里面习医……“
“拢共学习五年时间,这五年中所有的束€€和食宿费皆由官府承担,但五年学成后要在惠民医所任职六年,若不任职,另谋生路,则需要还清这笔钱。”
“这教书的先生,都是由惠民医所的大夫轮流担任,通过入学考试后,方能入学,且一月一次小考,半年一次大考,凡小考五次,大考两次未能通过者,则被勒令退学。”
“什么?要识字的娃娃?”刚听完告示,有人立马就不乐意了,“咋地,不识字还不许上学了?”
“还得入学考试,考不过就不要?”
“考不好要退学,这未免也太严格了!”
……
告示栏前吵吵闹闹,谢见君早料到此告示一贴,定然会起风波,故而听着动静,便从府衙内踱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