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岂能儿戏?”
众人被噎了一嘴,三三两两地不吭声了。
好半天,
“知府大人,那文诚书院都能收女子和哥儿,医塾收不收?若您肯要,我明日就送我闺女过来,她跟着我老丈人念过些书,是识字的!”一汉子倏地出声,打破了此时的安静。
谢见君颔首,“不论身份年龄,只要识字,并且能通过考试,皆可以入学。”
那汉子宽了心,当即便推开人群,急急慌慌地往家里赶,瞧那着急模样,是生怕知府大人出尔反尔呢。
余下的诸人反倒是面面相觑,踌躇不定。
“大伙儿不用急着做决定,本官还有一事儿要说。”谢见君顿了顿,“医塾成立后,原本文诚书院的两个医科班会跟随医塾搬到甘州学府,另还有几个学生考中了秀才,并入了学府读书,遂空出来数十人名额,可以安排更多的学生入义学。”
“可算是等着了!我儿的年龄马上就要超了!”
“太好了,我们家孩子有不花钱的书念了!”
文诚书院招生的消息一放出来,人群中可比医塾热闹多了。
“别高兴得太早……”谢见君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儿先行安静下来,“不是想念书就能念书,义学的学规一样严格,考试不过,亦或是讲堂上表现欠佳,一样会被勒令退学,今年文诚书院便退了五名滥竽充数的学生。”
话虽如此,但自家孩子能免费读书的喜悦,显然已经盖过了被退学的恐惧,众人一扫方才的阴霾,一个个喜着脸散去,就等着三日后带着孩子过来报名。
€€€€€€€€
凑热闹的人群一散,宋沅礼冷不丁出现在府衙门前,“知府大人,您今日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呐?”
谢见君闻声,眸光一沉,“人多眼杂,回府衙说吧。”
“得得得,数日不见,知府大人还跟本官卖起关子来了……”宋沅礼不明所以,跟在身后叽叽咕咕地念叨些有的没的,
两人前后脚进了府衙大堂,谢见君从公案右侧的一打文书中,抽出一封明显同其他有异的书信,迎面丢进了宋沅礼的怀中。
“啥东西还得本官亲自看……”宋沅礼接过书信,漫不经心地将其展开。
下一刻,较之以往高出数十倍的惊呼声在府衙响起。
“什么?老子升官了?还是京官!”
第229章
“户部主事,正六品……”谢见君轻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等等……”宋沅礼骤然抬眸,“这不对劲……我不过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知县罢了,怎会一跃成了京官?”
“如何不能?”谢见君反问,“这三年来你任职常德县知县的功劳有目共睹,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话虽这般说,但实则是他原想给宋家讨个皇赏,以便于青哥儿之后行商,故而年末时,他特地将宋沅礼以及宋家数年来所行的善事,一并上报给了京中,哪知封赏的荫德落在了宋沅礼身上。
“我、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常德县。”宋沅礼神色恍惚。自打收到这封调任书,他便一直没有缓过神来,到这会儿只觉得手里这东西,实在是烫手得很,“眼见着百姓们日子一天好过一天,我还有很多事儿想做呢,这、这就把我调走了?”
“想做的事,在何处不能做?回了上京,岂不是更有施展的余地?”谢见君劝道,见他照旧还是一副失魂模样,上前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前,有些无奈,“我若是你,现在就该赶紧回去跟青哥儿商量商量,最晚月底,你就要动身了。”
宋沅礼闻之,讷讷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府衙外走。
走出两步,他骤然回眸,“不对,你的调任书?你不回去吗?”
谢见君无辜摊手,“我任期未至,回哪门子上京?”
“宴礼不是在吏部任职吗?还有你那位贵人,如何不把你调回去?我那些个功绩算什么?自从你上任甘州知府,这甘州从原来的一潭死水到如今的蓬勃昌盛,可都是你呕心沥血的成果,你最应该……”宋沅礼哽住,心里愈发不得劲。
“没有应该,回与不回都是皇命。”谢见君推着他往门外走,“这旁的知县挤破了脑袋想要做京官,放到你那儿,偏还踌躇起来了,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宋沅礼支支吾吾地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押着上了马车,撩开车帷时,谢见君已不见了人影儿,满腹心事都堵在胸口,他缓缓吐了口浊气,这、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儿?!
€€€€€€€€
将人送走,谢见君理了理衣摆,径直穿过府衙入了后院。
满崽盘腿坐在廊下青石阶上发愣,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谢见君俯身坐在他旁边,“我听云胡说,你最近一直不高兴,是有什么心事儿吗?跟阿兄说说?”
“阿兄……”满崽侧目瞧他,“我们也会像沅礼兄长一般回上京吗?”
谢见君被问得一怔,心道今个儿这是怎么了,如何一个两个都跑来问他这个问题,今早出门前,连云胡都状似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口风。
他捏了捏满崽的后颈,“是不是甘州呆的烦闷了,想回上京玩?还是因为旁的?”
他问得隐晦,没有提季子€€的名字,就见小少年双手捧着脸颊,当真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后,正经回道:“子€€回上京之后,我这心里,总觉得好像空了一块似的,偏又说不上来是何感觉,闷闷得还挺难受……之前他在那会儿,虽说不能依着自个儿的性子寻他,但只要有闲空,他总在跟前,似是我招招手便会出现……”
说这话时,满崽下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颈间的木哨,季子€€走后,他一直没摘下来,现下更是养成了一琢磨事儿就忍不住盘两下的习惯。
“阿兄,我想不明白。”他半个身子都歪了过来,倚在谢见君肩头上,低声地呢喃着。
谢见君从他手中的木哨上敛回眸光,“想不明白便是还没到想明白的时候。”
“好吧……”满崽软软地应了一声,也不晓得听没听得进去。
二人坐在廊下,静默了片刻,小少年猛地坐直身子,“我知道了,阿兄!八成是我近些时日太闲了,从明日起我还去甘盈斋点卯吧,没准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说的煞有介事,起身就要回屋,被谢见君叫住,“满崽,这人活一世,图的就是随心所至,顺其自然,别给自己徒增烦恼。”
满崽听完,怔怔地思忖片刻,道:“我忘了给子€€回信了,阿兄,我回卧房写信去了。”
“去吧。”谢见君颔首,目送他日渐挺拔的身形消失在长廊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云胡一早就看见俩人坐在院子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担心是有要紧事儿,愣是等到满崽走了才过来问。
谢见君长臂一捞,将他一把带进怀里,“无碍,只不过是小豆苗要发芽了而已。”
“什么小豆苗?发芽?什么发芽?”云胡听得一知半解,然没等他问清楚,就被拽着往门外走,“去哪儿?”
“出门散步。”
€€€€€€€€
三日后,是医塾和文诚书院的报考日。
一大早,府衙门前便乌泱泱地堆满了人,府役们不得不在外拉起了绳子,用来维持排队的秩序。
虽说是两家义学同时收学生,但城中百姓挤破头还是想送自家孩子入文诚书院,一来不用交束€€,二来晌午还能得一顿免费的午饭,他们可都瞧着呢,那书院里的学生们一个个较之前都圆润了许多,哪还有干瘪豆芽菜的模样?听说每日都能见着荤腥,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未能吃的这般好呢。
倒是医塾门堪罗雀,一上午只等来了几人,谢见君也不着急,左右医塾所招收的学生并非限制于甘州府城中,他早已经让府役把消息带给四个知县了。
于是第二日,文诚书院的名额招满后,医塾门前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那些亲身经历过地震惨状的人更愿意走学医这条路。
学生们投考后,还得参加由冯大夫为首的惠民医所的大夫设置的面试,以及笔试,两者都要通过后,才能获取入学资格,这一耽搁,等到开学时,已是草长莺飞,盎然春意。
“阿爹,大福困困……”马车里,大福像只猴子似的攀在谢见君身上,迷迷瞪瞪地打哈欠。
他被阿爹塞进文诚书院,拜在了许褚门下,今个儿正是头一日上学。
“等会儿见了山长,可不许这般散漫了。”谢见君替他将小书袋跨在肩膀上,温声嘱咐道。
“好哦。”大福无精打采地点着头,临到书院门口,他却是忽然来了精神,“阿爹,晚些散学时,你能带祈安来接我吗?我想祈安了。”
“可以。”谢见君想也没想地便应准了下来。
“那你能带春华楼的茯苓糕吗?”大福继续道。
谢见君眉梢微挑,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我还想吃御宝阁的炸鱼酢,五芳斋的龙须酥,徽香源的翡翠酥饼,还有……还有爹爹的合意果……”大福掰着指头一一细数着,一面说,还一面小心地看着他阿爹的神色。
“小兔崽子,你搁这儿报菜谱呢。”谢见君拎了拎他的小耳朵,“让你去书院念书,这诗还没学上个一句半句的,零嘴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要嘛要嘛,祈安也想吃的!他今早上都偷偷告诉我了。”大福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只蹭的做阿爹的人缴械投降才肯作罢。
“得得得,现下快些上学去吧”谢见君一阵扶额,“阿爹答应你,晚点定然带着还不满一岁,就能开口说自己想吃什么的灵童祈安,来接你散学,好不好?”
“不好,阿爹要拉钩钩!”大福半信半疑地伸出手,非得跟谢见君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念完了咒语,才安心下马车,随等在门口的教谕往书院中走。
谢见君今日是送熊孩子上学的阿爹,自然不能入书院。
回去路上,赶车的李大河闲来无事,同他唠起了闲话,“小的早些年在不少富贵老爷家做过活儿,可从未见过您如此惯着孩子的阿爹,像这般亲力亲为地照顾孩子,小的当真只见过主君您一位呢。”
谢见君抿嘴笑了笑,客气道:“大河叔谬赞,我不过就是趁着他还需要我的时候,多陪陪他罢了,小孩子转瞬就长大了,等他一朝成人,便是想亲力亲为,也得招人家厌烦了。”
李大河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心想能待孩子上心的阿爹,怎么会招人厌烦呢,谢见君保准没见过寻常人家那些不管娃娃,喝醉酒还动辄打骂的阿爹,这样的腌€€人才会让孩子离得远远的呢。
€€€€€€€€
送完大福,谢见君没回家,而是跑了一趟甘盈斋。
今日宋沅礼动身去上京,他和云胡说好要去送一程。
城外茶摊上,谢见君和宋沅礼二人杵着脸颊,看云胡和青哥儿聊得甚欢。
“我从没觉得青哥儿是如此的话痨,他们俩在一起怎么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宋沅礼表示不解。
谢见君瞧得乐呵,他喜欢看云胡有自己的朋友,更喜欢看小夫郎即便自己不在身边,亦可以同旁人侃侃而谈。
“我将钱德富留在了此处,你有什么要紧事儿,只管去商会寻他,他是能做主的。”青哥儿一遍遍叮嘱着云胡。
他是知晓这人生性腼腆,就怕自己一走,若是两边的生意出了岔子,云胡记挂着情面不好说什么。
云胡瞧出他的心思,莞尔宽慰道:“你且放心好了,咱们俩相识一场,我同你还能有见外这一说?”
“你最好如此。”青哥儿不放心道,“倘若你们能一道儿去上京那便好了,咱们还有个照应,认识这么长时间,我还真舍不得你。”
云胡偷瞄了眼正同宋沅礼道别的谢见君,“兴许吧,兴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回去,到时候咱们就在上京继续做生意。”
“两位小祖宗聊完了吗?”宋沅礼适时插了句话进来,“青哥儿,你可是冷落我许久了。”
“瞧瞧,这是夫郎不在跟前,心里着急了……”云胡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直臊得青哥儿脸都红了,也不好再详聊下去,毕竟他们还得赶路,耽搁不得多长时间。
谢见君顺手从路边折了一支绿柳,同小夫郎一起相赠给宋沅礼夫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山高水长,还望二位一路平安。”
宋沅礼走得仓促,一时也没得准备回礼的东西,便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双手递还给他,“咱们上京见。”
€€€€€€€€
一行马车缓缓消失在冗长的官道上,谢见君牵起小夫郎的手,抵在唇边亲了亲,“咱们也该回了。”
不等二人上马车回城,“€€€€€€”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乔嘉年扯紧手中的缰绳,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来,连礼都没来得及行,便急急慌慌道:
“老大,上京、上京来官儿了!”
第2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