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69章

“你信不信让我爹治你的罪?”季同甫气急败坏,“我爹可是礼部尚书!你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等着被京兆府尹抓走挨板子吃牢饭吧!”

“季同甫……”季子€€面色阴沉得厉害,他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吐出来,“我在这儿,你动他试试……”

“你、你、”季同甫已有好些年不曾同季子€€打过交道了,还当他是那个小时候任自己随意欺辱,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可怜,如今见他乌瞳幽深,眼神锐利,似是能射出寒冰,手心里竟冒起了汗。

众人见势不好,赶忙上来打圆场。

“都给我滚开!”季同甫打小没受过除季宴礼以外的任何委屈,一想到自己今日不光吃了瘪,还失了面子,一时恼羞成怒,拨开面前的公子哥便扬长而去。

满崽摇摇头,轻啧了一声,“我还当有多大本事呢。”

“今日之事,谢谢你替我出头。”季子€€咽下心中的那口浊气,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瞧着不那么难看。

“行了,别整这虚头巴脑的了,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之所以能忍这么久,是怕你爹发难于礼阿兄吧。”满崽一副了然模样。

被猜中心思,季子€€无奈地笑了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兄在朝中处境本就艰难,我不想再给他找麻烦,更不想让你委屈。”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末了那句话,满崽即便凑的很近,也未能听清。

好在他心大,又自认体贴,拉着季子€€做回原来的位置后,担心他受其影响,便主动说起自己听来的榜下捉婿的趣事儿。

“我说你呀,等会儿放榜,可得小心那些前来抢亲的豪绅富商们……不过,若是能因此碰着心仪之人,你也算是赚了。”

“谢书淮……”季子€€倏尔捂住满崽的双耳,“你真的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你说什么?”听不见声音的满崽努力辨认着他的口型,“你是不是闲的?好端端地捂着我耳朵干嘛?”

季子€€收回手,声音极轻地低喃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满崽满头雾水,刚想问问此话何意,面前人已经起身,“底下人多,你在这里待会儿,我看完榜便上来寻你。”

三两步的功夫,季子€€已然消失在茶肆中,满崽仰面灌下一盏热茶,紧扣在杯盏边缘的指节微微泛白。

*

杏榜刚一张贴出来,立时就被乌泱泱的人群团团围了起来。

“中了!我中了!”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立时就有家丁冲开人群,一左一右地将人架走了。

季子€€见状,便没往前面挤,想着等会儿人少了,再去看看自己中没中,哪知有相识的同窗钻到跟前,从尾往前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后,蓦然大声吆喝起来,“子€€,是解元!你中解元了!”

刹那间,人潮涌动,大伙儿的眸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都想要一睹解元风采,那些盼着榜下捉婿的富贵老爷们更是蠢蠢欲动,打着如何都要将他抢回家中的主意,好许给小女做婚配。

季子€€被围在中间寸步难行。

€€尔,一戴半扇狐狸面具的小少年攥住他的手腕,拼着劲儿将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拽出来,“书呆子,还愣着作甚?快跑啊!”

秋日暖阳倾斜而下,给少年的身影染上碎碎点点的星芒,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犹如春日里肆意生长的藤蔓,又好似冬夜汹涌燃烧的篝火,明媚而热烈,将季子€€整个人都浸润在一片欢愉之中,连眸底的脉脉情愫,竟都忘了掩藏。

第235章

季子€€高中解元的消息,不出二刻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谢见君也从陆正明那儿得知了喜讯,当即便吩咐他将库房中原本备好的贺礼送去季府。

陆正明领了吩咐没着急走,“大人,属下打听到,那季家的二公子也中了,是四十七名……”

谢见君正逗弄着坐在腿上咿呀学语的小祈安,闻之怔了一下,想起此人正是子€€同父异母的嫡兄,便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在国子监读书多年,又受名士夙儒教诲,一场乡试,于他没什么难的。”

“是…”陆正明早料到谢见君是这般反应,然他想说的并非如此,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引子,遂犹犹豫豫,不晓得自己当讲不当讲。

谢见君余光中瞥见他少有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遂开口询问道,“如何?还有旁的要紧事儿?”

陆正明张了张口,适逢一阵风起,卷动碎枯叶哗哗作响,半掩的书房门从外吹开。

“阿爹!”祈安撑着谢见君的胳臂站起身来,手指着雕花木门,软声软气道:“阿爹,你看,风有咱们屋子的钥匙,它可以自己开门!”

“是嘛。”谢见君被他这稚语逗笑,落在他身上的眸光里噙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察觉到吹进屋的风有几分凉意,担心身弱的小家伙受寒,他朝着陆正明使了个眼色,差使他去将门重新掩好。

哪知,

“等等…”一双白净的手抵住门扉,随之进门的,正是起早外出,刚刚回来的云胡。

陆正明收回搭在门栓上的手,躬身做了个礼,让开了进屋的地儿。

“爹爹!”乍一见自家爹爹的身影,祈安兴奋地蹦€€起来,张着手要云胡抱抱。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泥猴?”云胡笑眯眯地走近,从谢见君怀里接过沾染了满脸墨汁,似个花脸小狸奴的祈安,抵在额前不嫌弃地亲了两下。

谢见君见状,也巴巴凑上脸去,静等着小夫郎雨露均沾地亲亲。

“一边去…”云胡红着脸将他推开,“这屋里还有旁人在呢,少在这儿不正经…”

陆正明晓得是自己“碍事儿”,忙不迭回身告退。

人一走,谢见君愈发肆无忌惮,他长臂一捞,就将云胡拽进怀里,宽大的衣袍将二人罩得严严实实。

小夫郎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干净味道牢牢裹住,眼瞅着生得俊俏的眉目近在眼前,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下意识闭眸,哪知意料之中的亲吻未曾落下,想占便宜的某人半道儿被懵懵懂懂不识人事儿的祈安一巴掌扇开,右脸颊立时得了个完完整整的乌黑小手印儿。

他愣怔一瞬,没忍住笑出了声,始作俑者也跟着“咯咯咯”笑弯了眉眼。

“小兔崽子!”便宜没占着,谢见君咬了咬牙,一怒之下毫无威慑力地怒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给你擦擦!”云胡眉梢微翘,笑着出来打圆场。他从袖口掏出块手巾,茶水濡湿了,作势给谢见君抹了两下,谁料脸上越擦越花,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了两只“泥猴”。

他努力压平唇角的弧度,清了清嗓子,故作一本正经道:“对了,我正有一事儿要同你说呢。”

谢见君当小夫郎是要说季子€€的事儿,遂主动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云胡惊讶,“坏了,你这不爱听闲话之人都知道了,满上京还不得传的沸沸扬扬?”

“闲话?”谢见君眉心微动,心道这季子€€高中解元一事儿,姑且算不得劳什子闲话吧…

“可不是呢!”云胡瞄了眼书案上满崽随手丢下的弹弓,意味深长道:“新晋解元香饽饽被一带半扇狐狸面具的小少年当街劫走,大伙儿这会儿可都猜是哪路神仙呢。”

谢见君挑眉,“那解元和咱们家的小狐狸去哪儿了?”

“不知道…”云胡诚实道:“热闹没瞧上,我这还是从茶馆听来的呢。”他也是今日带着昌多出门去看甘盈斋的新落脚点,听人唠了几句闲聊罢了。

当初谢见君高中状元之时,曾得了崇文帝赏赐的两间铺子,那会儿家中没做营生,便一直将铺子托牙行赁居在外,如今租期已至就收回来了。

“那你的铺子看的如何?”谢见君顺着他的话问道。

“尚可…”云胡掰着手指细数道:“地段和位置都不错,昌多去打听过,整条街上就数买吃食的商贩居多,我们俩在茶馆坐了一会儿,还真见着不少行人…”

“既是满意,赶明儿我让嘉年去请几位匠人来,将那两间铺子重新再修缮修缮,两处相邻在一块,正好一间开门迎客,一间作库房。”

云胡听着谢见君的安排,摆了摆手,“你莫要跟着操心了,不过两间铺子,我自己来安排便是。”

“好好好,就依着咱们小云掌柜的要求来…”谢见君见状不再勉强,想着丰盈仓的工程暂且已经告一段落,他正好得了几日闲空,若是小夫郎需要帮手,他搭把手也方便。

这话音刚落,半掩的书门外又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瞧瞧,我们家的小狐狸回来了?”他偏头瞧了一眼,莞尔打趣道,“寻常我这书房可是一个人都见不着,今个儿热闹了……”

“还不是因为你总拎人进来罚写大字……”云胡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就见满崽小步踱进来,讨巧似的从身后变出个半扇的狐狸面具,覆在了祈安的脸上,“这是小叔叔给你带的手信,喜欢吗?”

祈安最喜这些个哄孩子的精致小玩意儿,立时就捞在怀里不撒手,还一本正经地朝着满崽拜了拜,“谢谢小叔叔!”,他挣扎着想从爹爹身上下来,要跑去拿给大福瞧,云胡见状,便将他带了出去,还贴心地掩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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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余着二人,满崽脸色一变,凑到谢见君跟前,双手攀住他的脖颈,蹙着眉抱怨起来,“阿兄,我今日可生气了!”

“怎么了?”谢见君问,他还在琢磨方才陆正明未说完的事儿,是否同这小少年有关,但见满崽一脸气呼呼的模样,想来应是八九不离十。

“阿兄,你知道季同甫嘛?”满崽歪着脑袋,试探着问道。

谢见君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这个人!”满崽瘪着嘴往书案上一坐,拿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那季大人好歹也是礼部尚书,如何能教出这般跋扈自恣的儿子?今日不过小二跑得急了些,冲撞了他一下,他便将人踹倒在地,还骂骂咧咧,恶口伤人,一点世家公子的温润绵善都没有!”

“所以你替那小二出头了?”谢见君最是了解自家弟弟这打抱不平的铮铮性子,听此,便想也不想地笃定道。

被猜中心思,满崽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是季同甫,只是同他争执了两句,后来子€€替我出头遭了那宵小的叫嚣,我没忍住……”,他声若蚊蚋,时不时还偷瞄自家阿兄的脸色,见谢见君并无愠怒之意,只是温温和和地瞧他,遂壮着胆子继续道:“阿兄,你都不知道他当时说话有多难听!那么多人在场,他一口一个妾生的,小杂种,还扬言让京兆府尹治我的罪,季子€€那般温顺的脾性都按捺不住,我哪能听得下去!”

谢见君虽说没见过季同甫本人,但经季宴礼和旁人的口中也能将此人的脾性摸索个差不离,听闻这是那位嫡母的独子,自出生起便一直被家中长辈捧在掌心里娇养着,性情顽劣不堪,但胜在是个读书的料子,故而即便再跋扈,季东林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兄?”满崽说得口干舌燥,回头见谢见君默不吭声,他忽而心里就没了底儿,“阿兄,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谢见君摇头,给他洇了洇鬓边的细汗,“咱们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儿,若下回再遇到此人出言不逊,行为乖张,只管同阿兄说,莫要让自己受了委屈。”

“真的?”满崽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要知道,他回来之前就已经做好要挨骂的准备了,没成想阿兄竟然不计较,他一时大喜,搂着谢见君兴高采烈地蹦€€了两下,又似是想起什么来,神秘兮兮道:“阿兄,你听说了没,西北那边又要打仗了!”

“哪里听来的?”谢见君眉梢轻挑。三年前,西戎求娶嘉柔公主未果,被常知衍率兵逼退其边境数百里,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怎地突然就要起兵?

“城中都传遍了,说是西戎今年刚换了位新主君,正盘算着笼络民心呢。”满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倒像是真有那么回事。“这一打仗,又得四海困穷,民不聊生……”他紧接着感叹了一声,话未说完被谢见君半道儿截住,“甭管你从哪儿听来的,出了这门就得给我烂在肚里,听着吗?”

满崽乖巧地颔首,“阿兄,你是不是又得忙起来了?”

“兴许是吧。”谢见君低声喃喃道。如今朝纲紊乱,国库空虚,军费开支难以维持,若真是要打仗了,还不知道朝中又得为着军饷吵成什么样儿呢。

果不然,转日上朝,兵部刚将西戎进犯的军报呈报上去,众臣们便吵吵起来。

三皇子虽不在朝中,但他麾下大将可一点都不逊色,张口就说不妨加征田税以供给军饷,左右将士们守卫边境也都是为了护佑黎民百姓的安危,想来他们是能够理解的。

“赵大人……”谢见君实在听不下去这何不食肉糜的荒谬之言,禁不住出列反驳,“您可知农户们开荒种地,夜半就要扛着锄头镰刀下田劳作,一直忙活到天黑透了才会回家,有时赶上农忙,连饭也顾不得吃,即便炙肤皲足,寒耕热耘,也不曾歇息过一日?”

“左丞大人,您此言何意?咱们现今说的是筹集军饷,您加以阻拦,难不成是有别的办法?”那位赵大人被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故意当着众臣的面儿,把谢见君架在火上烤。

他这一提,谢见君没作声,反倒是将崇文帝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谢卿,你身为户部左丞,可有为朕排忧解难之法?”

谢见君抬眸望了望半眯着眼就快要睡过去的方旬,有些无奈道,“回陛下,臣以为,从国库中抽调粮草送往边境,虽未必要之举,但运送路上难免会有损耗,守军们能收到的军饷只有十之二三,不妨允许商户们自发将粮草捐赠给守军,用以换取相应的爵位,亦或是减免部分税收。”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哗然,连方旬都回首看他,脸上难掩震惊。

“谢左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没等崇文帝发话,那位赵大人耐不住性子,当众不管不顾地斥责起来。

“哦?”谢见君不紧不慢地拢袖,“赵大人何出此言?咱可都是为了百姓和边境将士呐,您有异议,是想自己掏钱添补军饷?”他将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赵民。

赵民无端被噎了一嘴,气得脸红脖子粗,登时就朝着身后几个御史使了个眼色。

御史们得了示意,纷纷跳出来指责谢见君此举是祸乱朝纲,与那唯利是图的小人同流合污,置圣上威严于不顾。

“哎呦呦,这乱臣贼子的罪名可不敢随便扣,孰是孰非自有圣上来定夺,诸位同僚都是长辈,何至于跟一黄口小儿置气……”师文宣老神在在地出列,三言两语便把话头重新拐回了崇文帝跟前。

崇文帝面色无异,让人暂时摸不清他是赞成还是反对,但任谁也说不出个什么道道来,索性大伙儿都闭了嘴。

谢见君倒是有几分把握,封官卖爵并非是他一时兴起之言,昨日听满崽提起西北要打仗那会儿,他便有了这想法,今日不过是顺势而言,他自认多少能揣测出点圣意,只要不从国库出钱,他们这位圣上就乐意得很。

殿中静默片刻。

“朕有些乏了,散了吧。”崇文帝掩面打了个哈欠,率先起身。

众臣见状,齐齐行礼,“臣等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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