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203章

大福颔首,紧接着肩膀上就被周回重重地拍了一下,“好小子,之后老子给家里婆娘报平安,可就指望你了!”

“是呐是呐,好不容易盼来个会写字的娃了!”

“可不,谢瑭,你若是早来一个月,老子就到处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帮着写家书哩!”

......

因着会识字,大福参军的头一晚,轻而易举地融入了大伙儿,加之他一向嘴甜,又会来事儿,咬着牙心滴着血将自己偷摸带来的鱼酢,分给同营帐的士卒们后,转日一行人便熟稔得似是相识了许久。

晌午,结束了拉练的几人扎堆躲在树荫下乘凉。

“谢瑭,你给咱哥几个说说,那上京城是个啥模样?”士卒们大多来自于穷困潦倒的偏远地区,若非参军,他们兴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更别提去千里之外乱花迷人眼的上京开开眼见见世面,遂一听说大福的老家就是上京城,大伙儿都好奇得很,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大打听起来。

“屋子很大,路很宽,达官贵人很多,走在街上随随便便丢个砖头出去,就能砸到富贵老爷们的马车。”谢瑭一本正经地“科普”道。他此话倒是也没说错,凡家中之人能跟“钱”,或者“权”沾点边的,都爱跑去上京凑热闹,这皇城脚下能发财致富的机会数不胜数,哪怕是捞些从豪绅富商指缝间漏出点的淅淅沥沥的油水,也足够一家老小的温饱。

众人惊呼,心道这上京城,果真跟小县城不一样,接着就又有人扯着大福发问,“谢瑭,富贵老爷们的马车是不是有一整间屋子那么大?拉车的马,有咱主帅的坐骑威风吗?”他自小长到大,见过最厉害的马,便是常知衍座下的白龙驹,体格健壮,千里绝群,就是性情暴烈,极难驯服,然一旦将其驯服,此马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大福回忆着自家府里的马车,又想起他在公主府骑过的乌云踏雪,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谁敢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用战马拉车呐,岂不是不想活命了?

“你看,我就说嘛,那些只会提笔写两句酸话的秀才举人算什么?还得是咱们主帅!要没有咱们主帅镇守国门,这群坐大马车的老爷们如何能过得这么舒坦!”那人一脸的得意,语气中难掩对常知衍的崇敬之心。

“还有、还有、”昨个儿夸赞谢瑭识字的士卒探过脑袋来,“小子,老子听说上京城的姑娘哥儿都水灵着呢,那小腰细溜得老子一巴掌就能握过来,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笑作一团。在这儿连挖坑的耗子都是公的鬼地方,谁心里还没点旁的心思?

“这...”大福不好作答,随后便有人问他都这个年纪了,家里有没有给张罗亲事。

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没沾过荤腥的懵懂模样,惹得大伙儿笑声连连,直呼若寻着机会,指定要带他去黄杨县里的妓馆开开荤。

大福哪里有胆子敢去这种地方?若是被远在上京的阿爹和爹爹知晓他踏足烟花巷柳之地,说不准要追过来收拾自己,遂,他当即就摆手说去不得去不得,恳求诸位好大哥快些饶了他,莫要再出言打趣他了。

“嘘,来了来了!”人群中不晓得是谁通风报信,众人默契地止了话头,齐齐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人。

大福不明所以,也跟着大伙儿的眸光追过去,只见来者神色泠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偏这人生得一副雅致的好相貌,即便穿着打扮皆是军营中再普通不过的军医的常服,仍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清贵,让人挪不开视线。

然就在大福直勾勾地盯着那人时,那人也同样望了过来,二人眸光在虚空中一碰,大福微微怔住,脑袋里平白生出对面这军医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念头,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他暗暗自嘲,大抵是自己看错了吧。

常庭晚早在刚拐过来时,就已经认出了扎在一堆大汉里插科打诨的大福。他昨日听阿爹说大福也来了营地,正想着寻合适的时机,去会会自己这幼时的玩伴,毕竟那时一别,二人已经数年不曾见过,哪知这呆子迎面相碰,都没有认出他来,他轻啧了一声,加快脚步,径直从一行人跟前走过。

“小枫大夫方才是不是看我了!”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喜着脸问身旁的同伴。

“想什么美事儿呢!小枫大夫分明是在看我,昨个儿我去搬药包,小枫大夫都主动同我搭话哩。”另一人果断出声反驳。

他话音刚落,立时有人又跳出来,“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着搬药包的由头,缠着小枫大夫给你开劳什子治相思的药,挨了句滚开,这也算是搭话?”

嗤笑声起,那汉子挂不住面子,“怎么就不算了?就兴你们肖想细皮嫩肉的小枫大夫,不许我惦记?”

照理说,军营里都设有为士兵纾解的军妓,但常知衍治军甚严,从不许手底下的士兵们沉溺于温柔乡,这久居沙场,常年见不着姑娘哥儿的士兵们憋久了,私下里难免滋生出些龙阳之风来,众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寂寞的日子长了,有时,这身份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尤其是像常庭晚这般夹杂着些许秀气的冠玉之容,午夜时分回想起来时,自然忍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大福听着众人嘴里蹦出来的话越来越腌€€下流,微蹙了蹙眉头,撇开这小枫大夫面熟一说,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意淫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他实在接受不了,故而以解手为由,不再与之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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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大福时常见着“小枫大夫”出没,偶时是独自一人,偶时是与其他军医结伴而行,但每每遇见,他都是神色复杂地淡淡扫自己一眼,拂袖而去。

大福摸不着头脑,直至有一天,拉练结束后用午饭,周回将他悄悄拉去一旁,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平安扣,低声问道。

“这东西从何而来?”

大福被问得一时有些懵,下意识回话,“伍长,是家中亲眷去寺庙里,为小的求来的平安符。”这的确是在甘州那会儿,满崽特地去崇福寺找住持给他求来的,他自小贴身戴着,一戴就是十几年,连来军营都没想着要摘下来。

周回见这平安扣质地清透,不似凡品,一刹那怀疑起大福的身份,但仔细回想这小子近日来的表现,也不似很有心计,索性便放松下来,“老子提醒你一句,军营里人多眼杂,小心行事,莫要遭人惦记,倘若丢了要紧东西,可没人愿意发善心,会替你伸张正义。”

大福这会儿才缓过神来,知道周回是好心,遂赶忙将平安扣解下来,攥在掌心里,拱了拱手道:“小的谢过伍长的提醒。”

他这人随性不拘小节,平日里与士卒们过招拉练,热时便解开衣襟,平安扣就明晃晃地露在身前,毫不掩饰,难怪这几日他总察觉到某些不适的眼神…

听周回端着伍长架子叮嘱了两句后,他饭也来不及吃完,叼着干饼子跑回营帐,翻出自己的包裹,打算将平安扣搁放好。

手边碰着一双黑沉沉的长靴,他拎出来瞧了两眼,是满崽知道他要去西北,担心边境苦寒难耐,特意连夜赶工缝制的,单从外表来瞧,这只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长靴,单内里却是用的上好的鹿绒,穿起来极软和又不冻脚,只是他走得匆匆,也未曾来得及试试这鞋合不合脚。

正好现下有闲空,他脱了自己脚上磨得发白的军靴,套上自家小叔叔做的皮靴。

刚下地蹦哒了两步,脚底板漫上来一阵刺痛,他忙不迭扯下皮靴,往床板上倒扣了两下,竟倒出来些零零散散的碎银子,还有一张纸条。

早在看到碎银子的那一刻,大福心里便酸酸涩涩地不得劲,他抹了把脸,将纸条展开。

“小崽子,军营的日子过得如何?没有你想得那般美滋滋吧?不过,你若是打算坚持留下来,这些碎银子就是小叔叔塞给你的贴补,若是要一朝扛不住,想要回来,那就是你回家的盘缠,人活一世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小叔叔永远站在你这边,大不了小叔叔去向阿兄给你求情,决计不让他笑话你。”

满崽知道他是来吃苦的,生怕他在军营里难过,提早换了碎银子塞进了他必穿的鞋子里。

“切,谁要临阵脱逃....”大福心头哽了哽,他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将行李重新收整了一番,从里衣的夹层里,同样找出来被特地藏得严严实实的一小把碎银子,照旧还搁着纸条。

“世间最好最好的哥哥,上京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望哥哥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碎银子是我偷偷放上的,阿爹和爹爹都不知道,外面终究不如家里面舒坦,莫要委屈了自己,银钱花完了我再想办法,等哥哥凯旋而归,即便你偷偷跑回来,也是祈安最最最最喜欢的哥哥,。”

怪不得他此趟出行,一向散漫贪懒的祈安主动将收拾衣裳的活计包揽了过来,弄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大福扯了扯嘴角,赶在嘴边的笑意,被忽而翻涌上来的思家之情淹没,他死死咬着下唇,喉咙里一阵发干,其实前两日,参军的新鲜感逐渐消散后,他便已经忍不住想家,夜里每每辗转反侧睡不着时,总一个人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怔怔出神,想念阿爹和爹爹,想念祈安,想念小叔叔和小叔夫,想念从小到大熟悉的所有。

祈安这会儿跟着满崽在茶楼里听书,说书先生说到兴起之时,俩人乍然心里一咯噔,也不知道哥哥/大侄子有没有发现自己准备的“惊喜”。

*

今日营地里的军医都被常知衍派去镇子上,给百姓们义诊,独留常庭晚一人看家,他正忙着整理药方,蓦然听见营帐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声音似是在极力压制着,以至于听上去仿若有小狗嘶叫一般。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儿,想着没准又是哪个新兵蛋子吃不得军营的苦,藏起来偷偷掉眼泪,这种事儿,打他入营做军医,都已是司空见惯了,可乍一想到新兵,大福俊秀英气的面容倏地出现在脑海中,他鬼使神差地搁下手中忙活了一半的活儿,出门循着哭声摸了过去。

营帐附近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又往外围继续探寻,果不然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小狗”怀抱着一双皮靴蹲在石头后面,一面闷头啃干饼子,一面扑簌簌地掉眼泪,被濡湿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和鬓边,让此刻的“小狗”看起来愈发可怜极了。

常庭晚脚步一顿,藏在心里的某根弦,倏尔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答,大福一周岁抓周时,抓到了什么东西?(猜到的宝子们有红包哦~~)

第278章 番外二

大福被.干饼子噎得直瞪眼, 偏跑出来太急,随身也没带个水囊,他用力地吞咽着, 忽而面前一双靴子闯入眼帘,他顺着靴子抬眸,“小、小枫大夫?”

常庭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是小枫大夫。”

“诶?那你是谁?”大福有些懵, 他下意识地发问,声音像是哽在喉咙里似的,听上去酸涩又喑哑。

“我是谁?”常庭晚上前拎着他的耳朵, 故作愠怒道:“你再好好瞧瞧我是谁....”

二人之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近, 连带着滚烫的气息也一并压了下来,常庭晚故意贴近了几分, 几乎与他鼻尖蹭着鼻尖, “大福,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谢瑭自懂事起,就不许家里人再唤“大福”了,如今听着自己的乳名从面前之人的口中吐露出来, 他惊诧之余, 竟生出些许的怀念,幼时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 疯狂地涌入脑海。

“常..”他脱口而出, 刚蹦了一个字, 立时就被常庭晚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常什么常, 我是小枫大夫。”

大福说不了话, 只能“呜呜呜”地胡乱点头, 被放开时,他脸憋得通红,被泪水泡得红肿的双瞳中粼粼水波流转,即便如此,也未能掩饰住满脸的喜色。

“你好像变了一副模样似的,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正值少年的常庭晚,五官相貌更偏嘉柔公主,但幼时大福去公主府,总被教导着不可抬眸直视公主殿下,遂,难为他一直觉得“小枫大夫”面熟,却愣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都认不出来才好呢....”常知衍俯身轻锤了锤腿侧,他站着有些累,本想坐一坐,奈何这地儿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尘土,他蹙了蹙眉,到底没坐下,“除了那几个叔伯,这儿没人知道我爹是谁。”

“也没人知道我阿爹是谁!”大福喜滋滋地笑。这是他一早跟常知衍约定好的,或许有阿爹的荫庇,自己在军营里的日子能过得极好,但做一个小士卒,靠着学来的本领上位,应是也挺有意思。

瞧见常庭晚的动作,他心领神会,脱了刚换的干净短衫,铺在身边一块平整石头上,拍了拍,“坐这儿吧。”

常庭晚倒是也不跟他客气,招手的功夫,人就挨着他跟前坐下。

“都来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你还这般爱干净。”大福撇撇嘴,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风口。小世子生得这般娇气,莫要染了风寒才是。

常庭晚知道他这是在揶揄自己,侧目睨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躲这里哭什么呢?跟小狗呜呜叫似的。”

这事不提,兴许也就过去了,但一提起来,大福心头一酸,整个人立时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半晌才闷闷地开口,“我想家里人了。”

“给你阿爹和爹爹写信,这里每隔一段时日都有信使来取士兵们的家书,但他们什么时候能收到,可就说不准了,你也知道....”常庭晚顿了顿,抬手想揉揉大福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应是不错,然此时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他略有些惋惜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也知道,上京城离这千里之遥呢。”

“我明白...”大福兀自难过,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人惦记上了,他蜷缩成个团子,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砸成一连串浅浅的小水洼。

常庭晚心里那股子不得劲又漫上来了,“要不,等阿爹回京述职时,我帮你同他说说情,看能不能让你也跟着回家一趟?”

大福摇头,“我不能就这么、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虽说着,眼泪却掉得越来越凶,连脊背都随着压抑不住的抽噎声微微颤抖。

“刚来这里都会想家,没什么丢人的,再过些时日就好了。”常庭晚自幼被人哄着长大,自然不是会安慰人的那块料,他半蹲在大福面前,从袖口中掏了条雪白的帕子,给“小狗”潦草地抹了把脸。

想起自己在营帐里还藏了点好东西,他把帕子丢给大福,径自小跑着回去。

再找过来时,大福已经止了哭腔,因着自个儿的€€样被常庭晚瞧见了,他拿帕子遮着脸,不敢与儿时的玩伴对视。

“金豆豆都掉了,这会儿还矜持上了。”常庭晚一眼瞧出他的心思,扯掉他脸上的帕子后,便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糖?”大福惊讶。他得有八百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军营的日子清苦,每天拉练回来,等待他的只有干到噎巴的饼子和沾点荤腥的汤菜,能在这鬼地方见着糖,实属不易。

常庭晚三下五除二剥开糖纸,像哄孩子似的塞进他口中。

突如其来的甜味驱散了心底绵绵的思念之情,大福久违地露出笑意,一双瞳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似是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来,惊得常庭晚一愣怔,“干嘛,跟个兔子似的,一惊一乍!”

“我要去给阿爹写信!”说着,他收拾起地上沾染了尘土的短衫,随手掸了掸套在身上,似是丝毫不在意那是常庭晚坐过的。

走出两步,他忽而回眸,如今这时节,日头已不算太盛,他清秀的面容隐在斑驳的光影下,映着亮莹莹的欢喜。

“之后,我还能来找你吗?”他语气轻快地问道。

“那是自然,只是别再掉金豆豆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糖来哄小狗。”常庭晚抱臂笑道,他尾音拖得极长,似是打趣,又似是促狭。

大福脚步一趔趄,那离开的背影,怎么瞧都像是落荒而逃。

数月后,念叨着小没良心的,出门许久都不知道给家里递个消息的谢见君,终于收到了常知衍亲信送来的好大儿的亲笔家书:

“阿爹,爹爹敬上,孩儿在军营一切安好,吃得饱睡得香,还找到了小世子!小世子现在长得真好看,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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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的枯燥日子,因着有了常庭晚,大福总算觉得没有那么难熬。

他偶时也会在训练后,跟着大伙儿扎堆等在军医们回医帐的必经之路上,同常庭晚眸光短暂一撞,就是打过招呼了。

但更多时候,二人相伴躲在山崖下,看星星看月亮,聊幼时趣事,聊分开这么多年彼此的生活。

常庭晚时常会生出自己同大福并没有分开过的错觉,俩人熟稔得像是自小一起长大似的。

“我说,这营地里的饭食是糙了点,但你也多少吃点。”大福靠在他肩膀上打哈欠,被瘦削的骨头硌得生疼。

“嫌不舒服,你就别靠过来。”常庭晚嘴上说着,身下却挪了挪位置,好让他能倚着得劲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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