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还穿着湿透的衣服,盘腿坐下来解开腿上的护腿,将木屐换下,放置在一旁,嘀咕道:“说不定呢?”
这里没有烛火这么奢侈的东西,只有窗外的月光作为照明。百鸟侧坐着,两振短刀的方向根本看不清他的具体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拉门被推开,烛台切光忠将手中捧着一叠衣服:“我的衣服对您来说应该有些大了,我刚刚找到小伽罗留下的衣服,鹤先生您……”
他的话音突然僵在了喉中,那只夜晚显得格外危险的红色眼瞳死死盯着正盘着腿坐着的百鸟:“鹤先生,那是什么?”
百鸟还在脱袜子,一手拿着脱到一半的湿透贴在腿上的袜子,有点迷茫地抬头:“什么?”
伴随着乱藤四郎的惊呼声,烛台切光忠身后的骨尾突兀的增长,对准了正坐着没有任何反抗机会的百鸟。
但越是这种时候,百鸟的反应速度越快。他直接拔出就在身侧的本体刀,却没有想到骨尾根本不是想攻击他,而是很突然地缠住了他的脚腕位置,并且下意识往着烛台切光忠的方向拉了拉。百鸟的平衡被打乱,原本贴在身上的长绔也沉重地甩动了一下。
烛台切光忠的状态显然非常不稳定,可谓是差一步就要发疯了一般。
现在他单手握刀,另一只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保持平衡,一条腿被这么往前拉着,让他的姿势非常不舒服。
“光坊?”百鸟试着缩了缩脚,手中的刀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砍下去。毕竟他没有察觉到对自己的杀气。
结果那段骨节似乎缠得更紧了,甚至用力到百鸟都有了疼痛的错觉€€€€不,这不是错觉。
“那是什么?”烛台切光忠又问了一遍。
而这一次,甚至不是烛台切光忠一个人开口,乱藤四郎同样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那是什么……鹤丸先生?”
百鸟后知后觉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脚腕上的明显是因禁锢而诞生的环形伤痕,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百鸟那原本就悬着的心,在此刻彻底死掉了。
他是不是应该说,听我解释,这是我自己闲得无聊恶作剧的时候自己一不小心就搞上去的?
第75章 玩火自焚。
“鹤丸国永”的皮肤向来很白,在夜晚都仿佛会发光一般的白,这也让当异色出现在他的皮肤上时非常明显。骨质的尾巴缠着百鸟的脚腕,缠绕着那圈本就青紫的位置,如果烛台切光忠再这么用力下去,感觉还会多处被勒出的痕迹。
“只是一点小意外,可以松开了吗?光坊。”百鸟再次缩了缩脚,他本来就是湿透的状态,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再加上他的体型本就瘦削,在此刻竟然透出了微妙的可怜感。他小声抱怨道:“有点疼诶。”
烛台切光忠像是吓了一跳,原本缠绕着百鸟脚腕的尾骨立刻收了回去,烛台切光忠显得慌乱地说道:“抱歉,弄疼你了吗?鹤先生。我只是……”
“没事没事,我理解啦。”百鸟直接收回脚,盘着腿直接遮挡住上面的痕迹,脸上重新带起笑意:“也麻烦光坊帮我准备衣服了。”
但是烛台切光忠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赤色的眼睛被刘海遮挡住,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神色。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那道刺目的环形磨伤,出现在那双甚至可以称得上纤细的脚腕上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甚至连烛台切光忠自己也不知道。理智似乎在看到那道伤口的时候,就好像停歇了,之后的话语和行动,更像是一种本能。
鹤丸国永并没有同刀派的兄弟,但是好像和任何人都能搭上一点联系。漫长的历史之中,他在不少家族之中停留,也被当做过皇室御物被供奉。
热爱着自由却极少能拥有自由,被人类从坟墓之中盗走,在被神社存放时被偷窃,他作为刀剑的一生称得上是颠沛流离,没有在什么地方长久停留。
而作为付丧神被唤醒,身上的衣物环绕着的金链似乎也有着这样的意义,看似华贵,却像是囚禁了这只本该拥有自由的鸟雀。
可是这振付丧神少有露出寂寞难过的情况,大多数时候,活泼爽朗的笑容总是能替代对方第一眼给人的华贵高洁感。
但总是这么乱来的鹤先生,偶尔也会表现出作为皇室御物该有的矜持€€€€或许不该用这个词。哪怕不介意弄脏自己的衣服,但是会认为种菜是一种傻里傻气的工作,也会因为施肥太臭而发出拒绝的声音,有些惊吓是连鹤先生都无法轻易接受的。
也因为没有刀派的兄弟,一生的旅程太过漫长漂浮,导致鹤丸国永最后停留在的伊达家,反而会给他更为深刻的印象。
烛台切光忠正是伊达家的刀剑,所以也更容易和鹤丸国永亲近。
啊啊……是这样的,在本丸变糟糕之前,鹤先生的到来,为他们带来了无数的欢笑。肆意和自由向来覆盖着鹤丸国永外表上高洁淡漠的神性,让人看到他时,下意识就会显露出轻松的笑容。
哪怕是沦落至此,哪怕自身早已经堕丨落,甚至于那熟悉的身影也染上了污浊。可是当对上那双依旧如初的金色眼睛时,烛台切光忠心中的第一反应却是€€€€太好了,您还如过往一般活泼自由。
不论这位偶然相遇的鹤先生到底想做什么,只要自己能做到,烛台切光忠都很乐意配合。
哪怕这里并不适合对方停留,可是当对方显露出些微恳求的目光,其实烛台切光忠就无法拒绝了。
毕竟是鹤先生啊。
不论自身如何,当友人€€€€哪怕是并不熟悉、并不属于他的旧友还好好的,那就仿佛是一种慰藉。
所以烛台切光忠刻意忽视了那份外表的违和,无视那双金色眼睛之中并不如过往那般明亮灿烂的颜色。反正只要鹤先生好好的,其他什么都可以吧?
他会在其他人伤害鹤先生之前保护好他的。烛台切光忠是这么想的,然而自己却成了第一个伤害他的人。
充裕的灵力透过血液被他吸收,暗堕的危险似乎也被纯粹干净的力量强制压下一些,冷静的逻辑和判断透过久违的清明浮上心头,烛台切光忠为自己的行动感到抱歉,也真切不愿自己的丑态被旧友看到。
不仅是这里不适合鹤先生,烛台切光忠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在旧友眼中,自己依旧是那个帅气温和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已经失去了自我的躯壳。
所以他想赶鹤先生离开,只是运气似乎一直都不在他身边。或者说,他都能让自己沦落成现在这样,本就说明了他的运气算不上好。
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鹤先生依旧可以带来奇妙的惊吓,带起所有人的心跳,不自觉就让人将目光放在那道身影上。
哪怕已经不复纯白,那道身影依旧像是清晨的阳光一般灿烂明媚。
但是啊……就是这样的鹤先生……
这样的鹤先生€€€€到底是谁胆敢这样伤害、侮辱他呢?!
环形的伤疤太过鲜明,这样特殊的痕迹是很难通过其他巧合创造出来的。当看到这极具侮辱性、甚至并未消除的伤痕时,烛台切光忠本来已经回复些许的理智思维瞬间空白了。
他无法接受着这个!
就好像本就有裂缝的容器在也无法承受那庞大的力量,带着清脆的声响整个器具碎裂,里面的液体在一瞬间涌现出来。
百鸟只是说了一句话,稍稍催促了一声,就看着眼前的付丧神,喉间发出嘶吼一般的野兽一般的痛苦声音,他的脊椎像是无法承受一般被迫弯下,危险的骨节在他身上爆开。
一个不小心就戳了暗堕付丧神的雷点的百鸟瞬间炸毛了,也不在意遮不遮挡脚腕上的问题了。
他很清楚暗堕付丧神完全堕丨落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烛台切光忠距离敌人只有一线之差!!
这里爆发的污秽气息足够庞大,就像是黑暗之中的烛火一般明显。其他房间的付丧神哪怕隔着一扇门,隔着墙壁,都能感知到这里的变化。
宗三左文字的手划过躺在床铺之中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伤痕累累的弟弟,异色的眼瞳之中带着兔死狐悲般的悲悯:“又一个……”
“或许、下一个就是我呢……这样的生活……”
堀川国广趴在窗口的位置,看着哪怕隔着墙壁都无法掩盖的污秽气息,嘴角温柔的笑意并未消失:“真可惜啊,还以为能坚持更久一些的……是又发生了什么吗?不过,和我无关。但如果是兼先生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这么说着的胁差安静地离开窗口的位置,回到了阴影之中,就如他擅长的偷袭与暗杀,总是适合在黑暗之中做些什么。
歌仙兼定平静地坐在台面前,手中的旧书却久久未曾翻阅,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上面的文字,挺直的背脊述说着自身的风雅。
除却这几振完全不打算插手的刀剑,源氏兄弟却在感受到污秽气息爆发的瞬间,就直接抓住了放置在一侧的刀剑起身。
膝丸直接拉开了大门,看向已经站起身的髭切,低头走到了侧边,让对方先行一步离开房间:“看来是烛台切,兄长。”
“这些事情我不在意啦。”髭切眼睛弯弯,金色的猫瞳好似透出了些微的红芒,但仿佛只是错觉一般,他低笑着说着极为危险的话语:“我只知道,只要是鬼,斩杀了便好。”
等他们隔着并未关上的门看到房间的情况时,髭切反倒不显得着急,柔软的声线带着笑意说道:“哎呀,沾了水的鸟儿还能飞得起来吗?”
伴随着冷兵器碰撞的声音,髭切看着眼前的战斗,手落在自己的刀柄上,摩挲着上面的痕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软绵绵:“湿透的翅膀很沉重吧,真是可怜啊。”
“已经变成了鬼的存在,已经没救了哦?我觉得,还是不要继续再浪费时间比较好吧。”髭切歪歪脑袋,手中的太刀几乎就要出鞘了。
然后就被猛地爆发的百鸟的气势压制了回去,一直表现得活泼爽朗的太刀付丧神沉着脸,难得没有什么笑意。那双暗金的眼中透着叫人背脊发凉的锋锐:“如果不是来帮忙的,就给我闭嘴!”
百鸟掀倒几乎要完全丧失人类形态的烛台切光忠,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本就没有恢复的伤口再度被割破,百鸟恶狠狠把自己流着血的手堵在了烛台切光忠的嘴上,动作显得极其凶暴,他厉声道:“我想救的人,就没有失败过的!”
百鸟几乎把自己的弱点完全放给了源氏兄弟,膝丸因着他算得上失礼的话语皱眉,只是因兄长并未说什么,所以他也只是站在原地。
而他观察着自己兄长的反应,却注意到兄长那双黄金色的眼睛之中,透出显而易见的兴致。
“真是大胆的话语。”髭切眼睛一弯,但是再度睁开时,那双眼中再也没有刻意显现出来的无辜随和,犹如他的刀剑一般叫人感到危险:“不过,正因为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弟弟?”
膝丸有些迷茫,但还是顺着回答道:“……是?”
百鸟死死盯着那烛台切光忠的情况,血液直接染了对方半张脸,但大头还是被暗堕付丧神本能般的吞咽下去,除此之外,和前一晚一样,百鸟冷静地看着暗堕气息再度缠绕到自己身边,因着这些行为的关系,脚腕上的环形伤口难以忽视。
看着这一幕的髭切眼神显得有些危险的暧丨昧:“玩火自丨焚,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哦。”
“不劳你费心。”百鸟冷静回答道。
第76章 对不起。
百鸟烦透了在此刻还说风凉话的家伙,平日工作的时候,他的队友可不敢在他面前说这些。哪怕他做了什么在其他人看来是无用功的事情,也从不会有人对此评价一句话。
百鸟任由烛台切光忠汲取自己的鲜血,就像是人类需要食物,刀剑付丧神虽是人类形态,会吃会喝,但他们本质需要的是灵力。好巧不巧,别的百鸟现在拿不出来,但是灵力他还是可以这样“浪费”的。
他不是无法自己产生灵力的刀剑付丧神,哪怕披着这个壳子,恢复灵力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平时的速度,但他的灵魂还是人类,不管怎么样都比这群付丧神要来得方便。
更别提哪怕他耗尽灵力恢复刀剑的模样、亦或者更糟糕点碎刀,他也可以回到C那边暂时存放的自己的身体里,不会真正地造成什么伤害。
C虽然说着他不确定,试验数据并不稳定,但是如果真的无法实施、且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实验,哪怕他再想尝试,也会克制住自己。百鸟对自己的队友有这个自信,哪怕具体情况之中细节总有点小问题,但是在大体上,C从不会拖后腿。
虎口的位置带着些微不明显的刺痛,百鸟完全无视了这点不重要的疼痛。作为天之骄子,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想救的人、他想成功的事情,就没有失败过的。
过程中或许有些小翻车,但是百鸟从来没有真正的失败过。他现在拥有的傲慢也是在这一次次不会被否定的成功下,一点一点持续地积攒下来的。
烛台切光忠会主动汲取他所需要的灵力,就证明了他具备求生的欲丨望。百鸟冷眼看着被他强制压在身下的……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形态的青年,表情异常严肃。
时政之中并没有恢复净化深度暗堕付丧神的手段,连带着他们执法队也没有。不论是回溯还是其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提将本人变得面目全非的可能,时间和空间本就不是什么可以用来玩闹的东西。更别说……这种代价对于时政来说根本不值得。
在研究出可以将深度暗堕付丧神碎刀且不影响到本灵的时候,比起花费大把时间资源去净化这些“近乎没救”的刀剑付丧神,还是直接碎刀来的更轻易。
私下或许有人在研究,但是明面上时政更偏向于保持现在的状态。毕竟大方向的暗堕本丸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到百鸟(执法队)手中的也不过是那些还无法确定的边角。
既然都已经将要结束,那么继续研究就没有必要了。
明面上是这样,但是私下€€€€不提其他,百鸟就很清楚C还在偷偷研究,就像是现在C将暗堕转移到刀剑之上再控制住这份秽气,本身就代表着他已经踩边了。
现在C只研究到中度,也还没有到深度的程度。
就算现在控制住烛台切光忠,百鸟其实也不能肯定真的把人救下。可是这不代表他会直接在判断之后就放弃,只要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就会直接抓住。
或许是血液刺激了烛台切光忠,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百鸟也不清楚暗堕付丧神心中所思所想,他只能看到那只还未完全堕化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些代表着理智的焦距,模糊地对准了自己。
百鸟眼睛一亮,厉声道:“烛台切光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都给我停下!”
“现在看着我,保持理智!”
乱藤四郎咽了咽口水,余光注视着这一幕,手中的短刀却是保护着现在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两人,直直盯着眼前的源氏兄弟。
€€€€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这两个练度看起来就不低的太刀付丧神,但是这里是室内,更是夜晚,他是短刀,不管怎么样,也能帮鹤丸先生拖延一点时间吧?
五虎退站在乱藤四郎的身侧,做出了和他类似的行动。但是眨眼间眼中的红芒难以叫人忽视,髭切注意到了这一点,尖锐的虎牙在勾起笑容时若隐若现。
髭切不信“鹤丸国永”没发现这个,但对方还是选择将这振危险的小短刀留下来。这份心软,足够成为他的弱点了。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房间里组成了这样奇妙的情况,百鸟完全忽视了这些,只是盯着眼前的烛台切光忠。
他没有尝试过对深度暗堕付丧神做这个,在这种时候,他们都难以拥有理智,只能作为敌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