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也不会对这样已经称不上是刀剑付丧神的存在留有犹豫,更别说这种时候,对方只会将他当成敌人,率先攻击。
他是有心软的毛病,但他不可能对全世界、对敌人都带着这份心软。他的犹豫和心软,都是基于他有全盘控制的实力、以及哪怕失败也有回转余地的基础之下。
所以就像是现在这样,烛台切光忠明显是被他激出的情况,在他有自保能力的前提下,百鸟不介意去尝试。
就在这种情况下,属于暗堕付丧神的尾骨一点一点缠绕上百鸟受伤流血的那只手,感受到手腕上拒绝的力道,百鸟沉下眼:“你需要这个。”
但是哪怕身体本能地汲取需求着这份具有灵力的血液,烛台切光忠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拒绝。
额间透出的骨节刺破了一直遮掩着另一只眼睛的眼罩,百鸟错愕地发现本该只是装饰的眼罩,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发挥了真正的作用€€€€那只眼睛下,是空洞的。
“光坊?”百鸟惊愕之下,手中的动作自然没有刚才那么强硬,烛台切光忠在明显的不舍之中,强制让那只手离开了自己的嘴边。
口中脖颈处都是溢出的血液,牙上喉间也都带着血液的香甜气味。就好像是背叛了身体的本能,烛台切光忠拒绝着这一份帮助。
这是何等的失态啊……!
烛台切光忠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他已经看不出自己过往帅气的造型了。
就像是前一晚一般,烛台切光忠再度重复了那句话,只是相较比前一天,这句话更显得虚弱脆弱,不注意去听,甚至只像是气音。
他说:“杀了我……鹤先生……”
百鸟恶狠狠道:“不行!我花费了这么大力气,你必须给我活下去!”
他几乎是把自己的要求强行压在了烛台切光忠身上€€€€百鸟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不想活下去?求生不应该是属于本能吗?
耳边传来抽刀出鞘的声音,髭切和膝丸已经将自己的本体刀抽出,乱藤四郎立刻举起了刀。
“差不多到此为止了。”膝丸高高在上地做出了判断:“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不要让自己也变成鬼哦,我还挺喜欢你的。”髭切柔软轻缓的声音接着说道。
但是百鸟忽视了这个,只是直视着那只唯一还透着光的眼睛。似乎是没有想到“鹤丸国永”会说出这样的话语,烛台切光忠眼睛稍稍睁大。
但是下一瞬,其中透出的温和就像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旧日的幻影在眼前浮现,当时染上赤红的白鹤也曾说过类似活下去的话语,伽罗、小贞……过去的友人都希望他活下去。所以哪怕不够帅气,哪怕早早已经疲倦,他也尽可能地抓住机会活下来。
但是不行啊……他已经苟延残喘至今,难道现在还要依靠旧友继续活下去吗?以这样的丑态,这样的模样……
百鸟看出了那只眼睛之中的拒绝,他垂下眼,甚至不敢直视那只眼睛,只能喃喃问出一句:“为什么?”
明明他现在在这里,还有机会啊?
“抱歉啊……”烛台切光忠轻声回答道,嘶哑难听的声音也不同于过去那般优雅,他说着和现在完全无关的话语:“给您……做了并不美味的食物……”
百鸟愣住了。而刺目的刀剑光影已经在眼前挥出,膝丸拦住了两振短刀,而斩鬼之刃的刀光已经在眼前落下,避开了百鸟,对准了心存死志的烛台切光忠。
鲜血溅了百鸟一身,黑色在这时的好处再度浮现€€€€至少不同于纯白之时被染上的赤红那般明显。
“……为什么?”百鸟没有阻止,只是轻声又问了一声。
他无法理解。
“是红色的血呢。”髭切轻笑着看着自己刀刃上的鲜血,柔软的语调开口说道:“如果是敌人的话,黑色的血会随着死亡从刀尖消散。”
“但是,现在血是红色的。”髭切眼睛弯弯,甚至歪了下头,将刀尖上的红色血液甩出,将太刀收回刀鞘之中:“你明白吗?”
€€€€烛台切光忠是作为刀剑付丧神死亡碎刀,而非完全堕丨落的敌人。
烛台切光忠身侧的秽气在那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之后,悄无声息的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百鸟忘记了设置不让秽气传染本灵的法阵,本该由他来动手的,至少他的刀剑上刻印着这个。
但是秽气并未顺着刀剑分灵保留下来,而是在空中消散,效果就如同时政研究出的法阵。
髭切……斩鬼之刃,原来如此。怪不得由他动手,秽气是无法在这振斩鬼刀剑之下继续存在的。
这是过去谁都没有发现过的情报。
百鸟的思维甚至还冷静地思考着这个,说到底他不是鹤丸国永,他不是那个和烛台切光忠有着同伴情义的旧友。
烛台切光忠给他留下的印象不过是做饭很好吃€€€€明明只是这样。
百鸟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眼前是烛台切光忠留下的碎片,黑色的刘海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表情。
本该,只是这样。
【抱歉啊……给您……做了并不美味的食物……】
€€€€有谁最后的遗言会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百鸟几乎想对此进行嘲笑了,就像是平时那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个。
发上的凝聚的血液滴落在地面,滴落在已经碎掉的刀剑之上,百鸟轻轻说道:“抱歉,应该由我动手的。”
髭切满不在意地笑道:“没关系哦,我倒是看了一出不错的戏目。”
“走吧,弟弟。”髭切率先离开了这个房间,膝丸立刻跟了上去。
乱藤四郎确定他们离开之后,慌乱地冲到百鸟面前,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声线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
乱藤四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好像,他只是代替着眼前之人哭泣一般,他难过地重复道:“对不起、鹤丸先生……”
第77章 自由了。
乱藤四郎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什么道歉。为自己没有拦住源氏兄弟?还是因为自己和退的关系,让鹤丸先生选择了留在这里?
乱藤四郎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好难过,难过地忍不住这样抱着那道纤瘦的身影代替对方留下眼泪。
或许只过了几秒,也可能过去了几分钟。黑发的青年离开了这个怀抱,随意擦了擦脸上开始干涸的血,对着乱藤四郎露出了和往常差不多的微笑:“让你担心了,乱。”
乱藤四郎却是怔怔地盯着他没有说话,在黑发青年有些疑惑的目光之中,橘色长发的短刀颤抖着声线说道:“您……您的眼睛?鹤丸先生……”
原本暗金的眼瞳在青年抬起头之时,透出的红色让乱藤四郎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不是血溅了半张脸产生的错觉,那双暗金色的眼瞳是真切变成了危险的赤色。
可是哪怕如此,那双眼睛之中透出的依旧是让乱藤四郎更想要落泪的温柔亲切。
“乱?”黑色的鹤丸先生对他眨眨眼,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乱藤四郎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百鸟也不催促,只是伸出手,捡起那些原本属于烛台切光忠的碎片,透过失去了力量的刀剑碎片,透过碎片的反光,反倒是自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是血溅入了眼睛开启了法阵吧。百鸟捡起那一片片碎片这样想到。
也怪不得他刚才能那么清楚看到秽气的消散,意识到髭切的特殊。视角的重叠本该在第一时间就引起他的注意,结果这次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百鸟将那些碎片收集好,用刚才一同掉落在地上染了血的属于大俱利伽罗的内番服包裹起这些碎片,然后看着布料中央的水碎片,突然开口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虽然人类有着埋葬的说法,但我们入土都是作为陪葬品存在吧?”百鸟轻声问道:“所以,我应该怎么做呢?”
这一点还真的是他从未思索过的问题,百鸟垂着眼,语气也听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之中响起显得格外冷清,他说道:“如果埋葬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总觉得……太叫人感到寂寞了。”
“而且,他会想要留在这里吗?”百鸟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不知为何眼中再度溢出眼泪的乱藤四郎。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反而是五虎退开口了:“没关系的,只要……有人能一直记住他……那烛台切先生、就不算是……真正的离开。”
五虎退低着头,声音细细弱弱的:“一期哥……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埋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那他会喜欢这里吗?”身上湿漉漉的水本来就还没有阴干,现在又染了一身红,百鸟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偶尔还有些血被水稀释,深红化为浅红,从脖颈处划过,落入衣领之中。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狼狈,但是百鸟对此却没有什么概念。
他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他甚至想过带着碎片离开€€€€但,他不是真正的鹤丸国永,烛台切光忠所在意的,只是鹤丸国永,而不是这个躯壳之下的陌生人。
哪怕对方已经碎刀,百鸟也不愿意在对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身份,戳破对方心中的美好。
过去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因为这种程度的暗堕付丧神,对于时政、对于人类,只有深刻的恶意和杀意。百鸟在这种时候,从不会为他们多留一分视线,被他手刃的敌人更是不知道数字。
但……如果他们也有部分是烛台切光忠这种情况呢?
百鸟不会为自己过去的行动感到后悔或者别的什么,他只会规划未来。
他只是觉得,或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他这次失败了,不代表他下次也是。
如果他有净化深度暗堕付丧神的手段,那么今天的事情……哪怕烛台切光忠不愿意,他是不是也有回转的余地?
他才认识这个烛台切光忠两天,也不知道这里是否会有对方的什么美好记忆,但比起困在狭小的房子之中,还不如挑个能看到日出美景的地方。
不过百鸟到底不是刀剑付丧神,所以他也不清楚付丧神的思维,只能问眼前两把短刀。
乱藤四郎小声问道,尾音还带着没有完全收敛好的哭腔:“鹤丸先生觉得呢?”
他的眼中透着“毕竟鹤丸先生才是烛台切光忠先生的朋友”这个意思。
问题就是因为我不是啊。
百鸟将碎片盖住,平静道:“嘛,那就明天去挑个地方吧,这种地方就算有美好的回忆,也不如在新的地方欣赏美景来得舒服!”
随后他拍拍那件大俱利伽罗的衣服笑着说道:“还有伽罗陪他呢!也应该算不上寂寞了吧。”
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反驳他。百鸟便暂时将这个用衣服作为包裹的碎片放置在架子上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嘀咕道:“结果又弄脏了虽然说红色会更像鹤但黑色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啊……”
“我去洗洗你们两个既然换好了衣服也刚好没有弄脏就先休息吧。”
百鸟也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打算从窗户之处往外跳然后又一次来到了歌仙兼定把他绑去丢水里的位置。
明明在这个时候烛台切光忠都还好好的啊。
刀剑付丧神毕竟不是人类呼吸也更像是一种模拟人类需求的行动。所以当百鸟顺着自身的重量慢慢沉浸河低的时候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夜空百鸟无意识的伸出手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
左手虎口的位置有着相当深刻的咬痕是刚才强行喂烛台切光忠血的时候被咬出来的。
百鸟放下手看着这特殊的夜景感受着流水包裹着自己全身在即将触底的时候才重新上游从水中冒出一个脑袋。
他甩甩头发额……!”被抓包的乱藤四郎收回了脚用着撒娇的口吻说道:“才没有说好啦明明是鹤丸先生自己自说自话的。”
“是吗?”百鸟坐在岸边身上的衣服吸满了水显得沉甸甸的完全不像是平日里轻盈的鹤。
水滴划过脸上在下巴凝聚落下头发完全贴在了他的脸上。百鸟有些嫌弃头发贴脸抬手将刘海全部撩到脑后盘着腿坐姿随意同时撑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我啊€€€€刚才在想这里的风景好像还不错?”
百鸟笑着回过头长长的眼睫上好似也滴落了水珠透着月色清冷的光芒仿佛钻石一般闪闪发光那双红色的眼睛弯起:“在这里看日出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乱藤四郎如何拒绝这样的鹤?他只能重重点头然后应声道:“嗯!”
第二天百鸟就起了个大早将碎片埋在了他选好的这个位置然后盘腿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升起的太阳。
他只认识这个烛台切光忠两天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但是心中那点不知名的情绪却难以消散。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失败也有可能是暗堕付丧神和过去他做任务时遇到的太具有反差甚至于是他从未吃过的那么难吃的饭菜都让百鸟无法轻易忘怀这一次的任务。
日出时的阳光并不算多么灿烂热烈清早的冷风吹过百鸟的头发赤色的眼睛注视着这样的景色百鸟拍拍自己裤子上的泥土转身离开。
“这样你也算是自由了吧?”
而百鸟的疑问无人可以回答只留下清晨鸟雀的啼啼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