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是为了等死。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沈摧玉从干瘪的包袱内掏出一枚丹药。
丹药太小,问泽遗看不真切。
他从树上翻身跃下,施了个隐身的术法,宛若游蛇般甚至鬼不觉地接近了沈摧玉。
这才多久没见,沈摧玉居然到练气后期了。
问泽遗脸色微沉。
沈摧玉从魔域被扔出来时身受重伤,修炼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估计又是哪个倒霉蛋在无形之中,给他提供了助力。
离得足够近,他终于看清沈摧玉手中的丹药。
二品的凝神丹,作用是段时间内补充气力。
对修士来说很差的丹药,可对现在的沈摧玉来说,怕是把一身行头卖了都买不起。
沈摧玉只是不舍了片刻,便一咬牙将丹药干咽下去。
他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发软的脊背也挺直起来,落下的步子稳健有力。
趁着药效,他快步朝着前方走去。
为了确信自己没看错,问泽遗拿出兰山远给的纳戒,想翻找凝神丹出来对比。
费劲寻了会,终于从犄角旮旯找出来一大袋八品凝神丹。
凝神丹是救急用的丹药,有亏气血的副作用,吃多了还容易亏肾气。
所以兰山远还把封印用的符咒当封条贴在袋子上,提醒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确认过丹药品类,问泽遗收好凝神丹,如影随形地跟在沈摧玉身后。
沈摧玉灵根着实优秀,到底比寻常低阶修士机警,时不时就往回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阵心慌,尝试用意识和天道沟通。
从魔域回来后,天道就变得很奇怪。
对他更加冷漠,冷漠到让沈摧玉心慌。
可与此同时,他也在给予他指引,让他获得机缘。
“.......”
果不其然,“天道”压根不理睬他。
他无法,只能让脚步越来越快。开裂的脚底渗出鲜血来,落在沙地上触目惊心。
问泽遗不喜欢血腥味,脚步稍微慢了些。
等到沈摧玉饥渴交迫到达嬴顺城,问泽遗已经在后面喝完了两壶水。
杨家离嬴顺城门不远,问泽遗落回檐上,看着沈摧玉直挺挺朝杨家的黑漆木大门走去。
目标明确,行为直接。
像极了他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的碰瓷的老大爷。
眼底暗含笑意,问泽遗矫捷落入一边的巷内。
凝神丹的药效有半日,沈摧玉身上的药效明明还没过,却还是像被抽了根,在离杨家大门两米远处,直挺挺地倒下。
他的脸上还带着不甘和难过,配上英俊又狼狈的面容,倒真是唬人。
天道不明目张胆给沈摧玉塞机缘,现在居然要靠他自己“争取”了。
骨气是没了,演技精进不少啊。
问泽遗咋舌,摸了摸鼻子。
原书中此刻杨家在吊丧,门外飘散着纸钱雨,门里男女老少哭声震天,能显得沈摧玉的境地更加落魄。
可眼下杨家里头热热闹闹吃着家宴,杨隶之和其他仙家子下着棋,杨馥之养的狸奴脖子上挂了红绸,端上桌的鱼和肉都得是红烧糖醋提过色。
沈摧玉贸然一倒,只剩下煞风景,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大户,给赶出去都有可能。
守在门口的家丁原本有说有笑,瞧见突然有个少年晕在自家门口,齐齐愣了神。
“这......”
他们交换着眼神,都不想进去通报扫兴。
可家主说过,要宽厚待人。
最终,一个耳根子软的拗不过,骂了句晦气,不情不愿地开门进去。
沈摧玉忍住面上喜色,低低呻//吟了一声。
因为屡屡受挫,他长得比书中所写矮些,可在男子中依旧算得上身材高大,这幅模样颇为滑稽。
机会来了。
问泽遗双指并拢,夹起一张符咒。
趁着另个守门的家丁揉眼睛,原本躺在地上的沈摧玉凭空消失。
“啊?”
门口的家丁不明所以,可又不好随意走动。他只能盯着那块空地看,生生盯出斗鸡眼来。
“你干什么!”
暗巷深不见底,诡计落空的沈摧玉费劲要挣开问泽遗,可惜于事无补。
“我看你气挺足。”戴着鬼面的问泽遗笑吟吟,“刚才倒人家门口,倒是虚得似要见阎王。”
听到他的声音,沈摧玉如遭雷击。
问泽遗适时松开摁着他头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脏死了。”
白皙的指节蒙了脏污,又被迅速擦除。
“又是你!”
沈摧玉失声,脸色刷地白了,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一时间也不敢挣扎。
“家主,刚刚真有个小子倒在这!”
“是,就是眨眼间不见了......”
不远处隐约传来家丁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两人互相作证,表示自己没有胡来。
杨诉今日心情很好,没把白跑一趟这事放在心上。
而且问副宗主说过今天会出怪事,那就啥事都不奇怪。
“罢了,兴许是自己起来了,倒省得我们帮助,也算是好事一桩。”杨诉乐呵呵的。
“你们做得很好,今日家宴,切记别放闲杂人等入内。”
“是!”家丁们雄赳赳气昂昂。
一来一回,算是彻底断了沈摧玉碰瓷的念头。
看着他眼中一寸寸灰败,问泽遗觉得好笑:“既然假摔,就该想到可能会失败。”
他可从来没干涉过沈摧玉凭本事干活,是沈摧玉自己总喜欢投机取巧,给别人惹麻烦。
杨家也不是傻子,就算过得了他这关,也不一定能过府上药修的眼睛。
“你为何总是阻拦我?”沈摧玉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却只能放得很低,气焰弱了九分。
应当是被问泽遗揍怕了,知道逃不掉,总算学得聪明。
“我和你分明无冤无仇。”
“是啊,无冤无仇。”问泽遗嗤笑,鬼面愈发阴森,“前些天才在魔域刺我,现在倒是忘得快。”
“我没送你见阎王,都已经很客气了。”
“可......”
沈摧玉还想反驳。
可事后,问泽遗把他整得非常惨,他们已经扯平了。
而且还有个人帮问泽遗......那人是谁来着?
记忆再次断片,沈摧玉咬着后槽牙神情恍惚,不敢说出反驳的话。
“这不公平。”
憋了半天,他喃喃自语。
分明是理当给他的机缘,为什么总被人几次三番掠夺。
问泽遗也不惯着他,劈手夺过沈摧玉的包裹,露出里面血淋淋的马肉。
“八日前有一群商人好心救了你,还把你带你去绿洲。”
“可你趁着夜深人静抢走他们领头的马,还把马分肉吃,因为带不了太多,把大半匹都抛尸荒野。”
问泽遗声音平静,面色逐渐变冷。
“你觉得你这么做,对他们就公平?”
“你监视我?”沈摧玉呼吸急促。
“可他们是商队,不差一匹马。”
“或许平日不差。”
马肉已经有些腥臭,问泽遗忍着恶心将其包好放在地上,用脚拨弄开。
“可那是西寰大漠,骆驼进去都出不来。”
商队在沙漠迷路七日,险些就回不去。
若非他察觉到不对,及时联系生意遍布九州四方的淬羽山庄帮忙,而容素的动作也足够快,可能那十来人和他们身后的一家老小,都会葬送在沈摧玉所谓自保的手段下。
沈摧玉分明可以和商队一起离开沙漠,只是脚程慢一些。
可他就是等不及,选择了最自私的“自保”手段,成为戕害凡人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