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雪点到为止,继续道:“那你是如何碰到我们的?”
“这可真的是巧了。阵起之后,第一城的生灵都被卷入,我徘徊其中,发现是自己创的阵,本来想查一查。但我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顶多只能凭借着对此阵的了解在其中游刃有余,做不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所以我想着干脆不要浪费机会,找了好几个幻境,才找到合籍宴当天。本来还想着拉五百年前的裴千去完成合籍呢,没想到是个不能动的死门,我刚想破幻境离开,却发现又有一个裴千,我和他实在是天定姻缘。”
裴千大喊:“你有病吧!!什么天定姻缘!?”
安无雪:“……”
困困:“……呜。”
谢折风都侧过头,不想看这两人。
该问的也都问完了,安无雪默了默,说:“既如此,明日我们入曲氏寻上官了了,我和仙尊会顺带探一探五百年前的曲问心,今晚便睡下歇息吧。你二人有什么私事,一边儿解决去。”
裴千最先松了口气,主动拽着那灵绳,一边骂着“疯子”“狗东西”“有病”,一边把曲忌之拽走了。
安无雪也累了。
他对谢折风说:“我去另一间空房歇息,仙尊自便。”
谢折风下意识便起身想拦。
没什么原因,只是他怕师兄离开自己的视线,怕师兄又走了。
可这一回,安无雪不过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心尖一颤,蓦然道:“我……没什么,我不会妨碍师兄,师兄好好休息。”
安无雪又打量了他几眼,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便带着困困去了隔壁。
客房还开着,谢折风却没有心思合上房门,在听到隔壁安无雪进屋的动静之后,他倏地没了力气。
他不知师兄为何最终改了主意,不再落下无情咒,可他怕自己方才情爱之心太显,让师兄觉着不舒服,又想让他忘情。
他一想到此事,神思全乱,只能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维持面上神情。
如今人走了,谢折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着窗栏,心有余悸。
不知过了多久。
他这才上了床,拢衣躺下。
五百年前的幻境里的这一夜,月朗星稀,曲氏门庭之外处处挂着彻底不熄的红灯笼。
明窗未关,夜风习习。
出寒仙尊躺在凡俗的床褥之上,每每闭上双眸,便总觉得师兄突然坐于床边,抬手要封他灵力,低声和他说:“你该忘了。”
他猛地睁眼,客房内只有月色,分明什么也没有。
他摊开神识,还能感受到隔壁师兄的气息,对方分明正在平稳地沉睡着。
可他却彻底睡不着了。
第83章
谢折风在月色中独坐许久。
师兄明明没有继续说什么,无情咒也没有落下。可哪怕是现在,他回想起师兄给他下咒之时淡然无谓的模样,仍然心有余悸。
他渐渐冷静下来,却觉着古怪。
为何会这么怕?
他从未如此怕过什么。
怕得就好像此事发生过一样。
他静坐半晌,最终还是悄然无声地来到隔壁安无雪歇息的客房。
安无雪没有设结界。
修士沉睡时若是不设结界,反倒警觉。
谢折风格外小心地行至床边,就着月华,看到师兄正在熟睡。困困正用耳朵捂着双眼,紧紧挨在安无雪的肩膀旁。
人还在。
没走。
也没有睁开眼,让他忘了一切,对他说那些比酷刑还要可怕的话。
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若是被安无雪知道,必然又要生气的决定。
他无声地从寝被中抓出安无雪的手腕,掀起安无雪左臂的衣袖。
师兄如今的修为毕竟还是没他高,他这般举动,安无雪和困困都还在熟睡之中,对此一无所觉。
傀儡印映入眼帘。
谢折风双手交叠,结出法印。
€€€€是他曾经给安无雪下过的禁咒。
那禁咒可在三日内转移被下咒者的身体痛楚,之前安无雪突破渡劫境,经脉如撕裂般痛苦,他便是以此咒术替安无雪承担苦楚的。
他稍稍修改了咒术,将咒术下在傀儡印之上!
如此一来,咒术并不覆盖全身,许久不会失效,只有傀儡印发作之痛楚才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师兄很难发现。
他先前便一直在偷偷研究此法,却因安无雪说过不喜如此,一直不敢用。
现下却没得选了。
他知安无雪不想和他有这些牵扯,可他怕师兄仍存着让他忘情之心。
这次安无雪放弃了打算,日后呢?
他无法对安无雪有防备,若是当真……
谢折风不敢想,却更怕自己被下了无情咒忘了安无雪后,安无雪身上的傀儡印要是发作了,该如何是好?
傀儡印发作,生不如死。
他下了这禁咒,那么从此之后,不论他记不记得师兄,师兄身上的傀儡印发作,受傀儡印折磨的人也只会是他,那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替安无雪缓解或是解咒。
禁咒落下,谢折风彻底放下心。
他转身想走,却又有些不舍。
睡梦中的安无雪和衣而眠,格外乖顺,寝被在困困翻身的动作下稍稍凌乱,可被子下的人一无所觉,安安静静地卧在床榻之上。
温柔而随和。
谢折风曾经以为安无雪一直都是温柔随和的。
仙祸那时,仙修和魔修斗争得格外惨烈,他和安无雪居于高位,自然都不可能是优柔寡断之人。可师兄只对魔修冷硬,应对身边之人,从来都是笑颜相对。
可如今……
如今师兄也没变。
只是,或许,他不是那个“身边之人”了。
他干脆在床边席地而坐。
听着寂静之中师兄的呼吸声,他打坐着闭上双眸,总算没有方才那般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渐渐入了深梦。
月色愈发浓稠,五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滑入寂静的深夜,万家灯火消散于星空之下,长街之上人影寂寥。
星河西流,圆月入海,东方天穹悄然无声地画出一抹狭长细白。
一夜便这么溜走了。
安无雪缓缓睁眼起身,困困在自己身侧打了个哈欠。
屋内只有他一人,昨夜明窗未关,结界未立,可寝被却规整地盖在他的身上,他似是一晚都不曾吹着凉风。
一道传音符逐风而来,飘入明窗,送至安无雪的眼前。
安无雪随意挥手,符咒打开,飘出姜轻的嗓音:“城主将至,速来曲氏。”
他捏碎符咒,随意用了除尘清洗的术法,抱起困困走出客房,展开神识想通知谢折风。
可他发现唯有裴千和曲忌之还在房中,谢折风却已经在客栈的大堂了。
他给裴千传了个信便往台阶下走。
北冥繁盛,第一城更是极盛,又是曲家小仙师的合籍宴,客栈人来人往,大堂喝茶听书的桌子都几乎坐满了人。
唯有谢折风坐着的那一张空空荡荡。
男人衣冠齐整,穿着那身他赠的白袍,墨发雪簪。没了幻术遮挡,真实的容貌显露在外,俊美无俦,在这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的大堂都格外显眼。
可这样一张脸的主人却只是冷冷地坐在那,一双黑眸里的光影如深潭里的繁星,看得见,捞不着,让人不敢靠近。
身在人间,却仿若不属人间。
安无雪自台阶而下,一眼便瞧见了他的师弟。
那人也立时察觉到他的靠近,侧过头来,幽深的黑眸立时浮现出璨璨明光。
同方才疏离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
安无雪被这般看着,登时错开目光。
“师€€€€”
安无雪止住对方。
“你怎么在这?”他在谢折风面前坐下。
谈起两界之事,出寒仙尊终于敛下神色,肃然道:“既然曲忌之觉得此事多半和曲家家主曲问心有关,一切改变都不会是突然之事,几百年的时间足以有迹可循。我坐在此听了一会来往之人谈论曲家合籍宴。”
“如何?”
“并无恶言,也无美言。”
这时,裴千也和曲忌之也下来了。
这两人作为合籍宴的“主角”,自然不可能明晃晃一起出现在人群之中,两人全都用了更改面容的幻术,顶着平平无奇的脸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