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啷的钢铁撞击声在夜色中格外嘹亮,能够听见一排好几个寝室都被惊得没了声音。贺春景寝室里刚刚恢复过来的喧闹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目光投过来,又齐齐看向周虎。
周虎本来捏着一把扑克正要入局,屁股才搭了半边到椅子上,被这么一激,登时一掌掀翻了可怜的桌子。
桌子€€当翻倒,东西稀里哗啦铺了一地。
就在大家等着看周虎飞起一脚把贺春景踹出窗外,哪想到周虎只是站起来恶狠狠骂了句操,摔门出去了。
再看贺春景,平日里恨不能壁虎一样贴着墙来去的妹妹,今天居然很硬气地冷着一张脸,端起水盆牙缸,迈过地上一片残局,出门洗漱去了。
-陈藩:怎么样了-贺春景:没怎么为难我,我现在在洗漱。
贺春景右手刷牙,左手啪啪地打字。和陈藩发了几条消息之后,他逐渐熟练掌握了九宫格键盘的打字规律,单手发消息都发得飞快。
-陈藩:巧了,我也是【图片】
文字消息拖了个大大的蓝色气泡框,几秒钟之后,贺春景惊奇地发现那一行文字下面出现了一张照片。
点开图片之后又加载了一阵子,贺春景在漱嘴里牙膏泡沫的时候瞄了一眼,一口水就这么喷了出去。
在一片暖黄色灯光照耀下,陈藩站在宽敞的浴室里,身子前倾,拿着手机自拍了一张。
他应当是刚洗完脸,还没来得及用毛巾擦干,下巴上还正有水珠滴落下来。他身上穿了轻、薄的睡袍,藏蓝色,丝绸质地,领口交叉,露出一片麦色的紧实的胸膛€€€€那滴水珠,下一刻就要落在胸前这片光洁的皮肤上。
这些也都没什么,主要是他头上戴了一个红色塑料发箍,发箍正中间,冲天立着一朵绿杆子颤颤巍巍的小红花。
-贺春景:好一朵美丽的娇花。-陈藩:找揍贺春景吃吃地笑,他能想象到陈藩拧着眉毛又气又笑的样子。还没等想好怎么回复,陈藩的下一条短信就来了。-陈藩:你呢这是想看我洗漱的照片?
贺春景捣鼓了半天,拍了一张自己这边的照准备片发过去,但编辑好信息之后,他看着照片却犹豫了。
照片黑乎乎的,他站在室外水槽边上,两三米开外,一盏昏暗路灯单脚立在路边。路灯光将贺春景的半边脸映得白惨惨,另外半张脸蒙在阴影里,他肩上挂着蓝白条纹旧毛巾,身穿洗烂了领子的白T恤,背后是祟祟卧着的低矮树丛。
他又看了看陈藩身后宽敞亮堂的,贴着浅褐色大理石的浴室,忐忑地发出了一条彩信。
-贺春景:杂草【图片】
陈藩很快回了消息,就好像他一直守在手机前面等似的。
-陈藩:你不是杂草贺春景看了这几个字,心中蓦地蒸腾起一股暖意。
温室里的娇花心地纯善,看到凄风苦雨中自嘲的困难、群、众居然懂得说些安慰的话。可还没等这股暖意在贺春景心尖尖上凝结起来,就被陈藩亲手掐断了€€€€-陈藩:你是耗子精贺春景无语,只觉得他放屁,刚才自作多情的自己也真是昏了头,忘了这位是个多么混不吝的主儿。
于是他再不管那手机,就着凉水拧毛巾洗脸,又把身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直到洗漱罢了,端着塑料盆走回小平房,手机都没再有什么响动。
贺春景估摸着是陈藩逗自己逗得畅快了,舒舒服服躺、平休息了,也就没再回复。
今天星期六,明天单休,要办的事情可就多了。
要买去二中上课需要用到的圆珠笔、记事本,贺春景还在考虑要不要正式一些,买个简易的小书包,毕竟拎着塑料袋去上学实在有些寒酸。
哦对,还有饭盒,也得去重新置办一个。
贺春景闭眼躺在床上细细盘算,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周围嘈杂说话声哄笑声逐渐远了,迷迷糊糊之间,他沉睡了过去。
这厢,贺小耗子精蜷着爪子入了梦乡;那厢,陈少爷却是过得很不太平。
【作者有话说】
到底有什么好冻结好费解......
第11章 夜半来客
陈藩并没有像贺春景脑内所想的那样,洗干涮净躺下,一夜好眠。
尽管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适逢期末考试完毕,暑假正式开始。虽然被他二叔陈玉辉耳提面命,星期一去和高三一起补课,以弥补整个高一他逃学罢课所落下的知识点,但他仍然心情不错。
陈大少爷泡了澡,吹了头,还颇为快活地逗了一逗新结识的小耗子精。贺春景。
他放下吹风机,又在脑内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而后瞟了一眼洗手台上放着的白色手机,那亮着的屏幕上面还显示着对方发来的彩信图片。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屏幕,将画面上贺春景的半张脸挡起来,细细揣摩了一番。
前天两人在厂房背后水泥管子里换过衣服。那件带着洗衣粉味的白色T恤被白天过来的家政阿姨洗了,眼下叠成个方方正正的样子,摞在他自己的衣柜里。
-钱益多:考完试就跑得鸡毛都逮不着了,干嘛去了?-陈藩:施粥-钱益多:少放屁,你个没良心的,今日一别,你整个暑假都甭想见我了!
小字在手机屏上垒了一屏幕,陈藩上下翻了几遍没了耐心,一个电话打过去:“胖儿,嚎什么呢,才半天就想爸爸了?”
“屁!我爸妈抓我去封闭式减肥营了啊啊啊啊!!!还想喊你帮我求求情来着,结果念完成绩你特么哧溜就跑了,干什么去了啊!”电话那头稀里哗啦声响,听着像胖子在装行李。
陈藩拄着洗手台噗噗笑,笑得钱益多又是一阵哀嚎:“你还笑!你还笑!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要那东西干嘛?”陈藩在这件事上,自然是缺了良心的。
“你如实交代,是不是偷跑去找那个小枪手了?”胖子忽然话锋一转,盘问起来。
“什么小枪手?”陈藩反应了一下,“不是我说,替你抄两遍古诗词都能成枪手,每次考试写完八百字你是不都觉得自己发了期刊了?”
“别扯别的,我可正儿八经跟你说,陈藩,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长得像陈鲜。”
“……”
“咱能不能不玩青春文学那一套,干点人事吧你!”钱小胖痛心疾首,“虽然作为兄弟,我真诚期盼你早日从乱那什么的苦海中脱离,但咱们也别转身就一脚踏进同那个什么的坑里吧?”
陈藩仍不说话,像是在和镜子里的自己攀比谁更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又装死,陈藩,you see see you,得了,咱点到为止。”钱益多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儿,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封闭减肥去了,暑假要是找不着我也甭着急。”
“我着哪门子急。”陈藩扯了扯嘴角。
“就嘴硬吧你!”钱益多骂他,但很快声音又正经起来,“那什么,你家那个,那个谁要是回家……你别胡来啊,安全第一。”
陈藩没说话,钱益多咳了一声,又把话题岔回到先前的那条道上。
“不过说真的,你别是真相中那个小枪手了吧,他看着也太小了,成年了吗?你可别走上违法犯罪的边缘道路啊!”
“去你妈的,”陈藩这回笑着骂他一句,“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没事我挂了,你最好是减掉半个人再开学见我!拜拜拜拜!”
“诶我说正经事的呢€€€€”
陈藩把手机盖啪地一滑,这份拳拳同学情外加炽烈兄弟爱就此被无情截断。
这胖子观察力够高的。
软底毛拖鞋在地毯上擦出€€€€€€€€的声响,陈藩关了浴室的灯,一边拨弄着被发箍压得翘起来的头发,一边走向卧室墙边的木质书架。
说是书架,实际上头一册书也没有放。
一米二的木柜子打底,往上数四层,挤挤挨挨排满了影碟光盘。
看包装质量参差不齐,有音像店卖的正规影碟,套着方方正正塑料壳的;也有地摊上八块一张,粗略套了个薄薄扁平纸壳的;有连皮子都没有,只套了个无纺布套的私人刻录光碟;更有一些包装华丽考究,应当是发行数量稀少的典藏版收藏款之类。
那叫一个百花滥放一片祥和,可见主人随性惯了,阅片不问出处。
陈藩叮叮当当海螺烧香挑了一阵,随机从架子上揪出个当晚侍寝的碟片。前后瞧了瞧封皮,红色底子上印了几个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的外国青少年。陈藩松一口气,很是欣慰自己没拿个恐怖片出来,便把片子安然塞进床头DVD里播了起来。
他甩了拖鞋,窝进摆了四只枕头的双人床上,把又软又薄的蚕丝被拉到胸口,在空调风轻柔的吹拂下,给自己筑了一个小小的巢。
影碟机嗡嗡地运作着,大到几乎占据半面墙壁的液晶电视机把卧室映得透亮。
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这栋上下五层楼的别墅里只有他陈藩一个活物。
空调温度似乎调得有点低了,陈藩摸索出遥控器,把温度往上升了一些,又产生出下楼把狗抱上来陪自己的想法。但挣扎一番,他发现自己实在不想离开这个搭好的小小巢穴,遂作罢。
看了没一会儿,陈藩昏昏欲睡。
片子里几个青少年叽叽呱呱说着英文,他听得半懂不懂,一开始还能跟上屏幕下面的字幕,可渐渐地,那行文字在陈藩眼里愈发跳脱,上下前后颠倒,偏旁部首也都纷纷开始貌合神离。
陈藩皱着眉头又盯了一会儿,怎奈眼神开始聚不起焦,思绪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在几个美国青少年的闲聊之中,陈藩滑入被子里,沉沉睡过去。
但没睡了多久,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响传来,犬吠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把陈藩的意识从深潭中猛拽上来。
起初陈藩还以为是影片发出的声响。
他对这部片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意识消散前,小小男主角踮脚偷窥美丽的芭蕾女孩,芭蕾女孩惊鸿一瞥的镜头。
他坐起身去查看屏幕,纳闷自己怎么一觉把剧情片睡成惊悚片了,结果发现影碟机已经久久停在待机画面上,影片早已不知结束多久了。
抓起床头柜上的腕表,借着电视机的光线一看,凌晨两点四十分。
杂乱的响动还在继续逼近,像是门外有什么人要闯进来,但又有什么人在阻拦。
陈藩意识昏沉,脑中仍像罩了层淡雾,但在一声尖叫之后,他彻底清醒过来,一把扯开被子翻身下床狂奔到门口,使了几乎要拧掉门把的力气掀开门板,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楼梯上,却堪堪只看到了一个消失在楼梯上的身影。
他妈的钱胖子纯纯长了一张乌鸦嘴。
陈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还没等转弯,一个睡衣凌乱的中年女人就跌下楼梯来,陈藩连忙将她接住。
“湘姨!”陈藩认出这是住家护工吴湘,“陈玉泽回来了?!”
吴湘若不是被陈藩托住了,今晚势必要滚下楼梯摔坏骨头。
她惊魂未定,一手死死抓着栏杆,一手捏着陈藩的胳膊,瞪着眼睛大喘气:“我从窗户看见他回来,想下去锁门,没来得及……”
陈藩额头上青筋直跳,来不及再管她。
他确定吴湘抓紧了栏杆站稳了脚,立刻把胳膊硬抽出来,大跨步朝楼上冲,却只看到四楼走廊尽头卧室那扇雕花木门砰地拍上。
陈藩在满走廊的酒气里扑上去拧门把手,发现从内落了锁,他后退两步用肩膀狠狠一撞,门板大响,却不见松动。他又退了撞,连着撞了几次,也不知是肩膀还是胳膊撞坏了,传来骨骼关节受伤的脆响。
“陈玉泽你他妈给我出来!”陈藩一边撞门一边怒吼,“我操你妈!你干什么!”
门里兀地传来一声女人的哭叫,声音不大,只哭了一声,随后便是隐忍的啜泣。
陈藩呼吸一窒,随后用尽力气狠狠踹门,可那门板本就是特殊加固过的,此刻成了隔绝内外的一道不可撼动的城墙。
里面一道醉醺醺的声音笑起来,像是陈藩此番行为取悦了他。
女人的哭声又渐高起来,但哭着哭着,声音中就夹杂了些别样的情绪。
陈藩僵在原地。
屋里有什么东西被撞得叮当响,可能是床,可能是柜子,也可能是陈藩眼前的这一道门。
他的思维凝滞,无法思考也不愿深究,每一记响声都凿在他脑仁里,让他疼得想发狂。
陈藩脸色煞白倒退几步,踉跄靠在墙上,继续后退。墙纸擦得脊背生疼,他狠狠把手指戳进耳朵堵住一切外界声音,缓缓蜷下身子,手指深深掐进自己两鬓。
“藩藩!”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湘姨不知什么时候赶上来了,紧紧抱着他,去撬他的手。
“藩藩!”吴湘又喊了他几声,见他目光似有所动,连忙拍了拍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