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25章

陈玉辉捏着贺春景的针眼,腾不出手,伸出腿把陈藩挤开,自己站在床头边上:“打针陪床睡大觉,要你有什么用。”

“不怪陈藩,他太累了。怪我睡过去了,自己的事都没看着点。” 贺春景忙直起身来不计前嫌地替陈藩说好话,又懊恼自己怎么这就睡死过去了。

然后他想起来这住院的钱和手续都是陈玉辉给办的,又急着道谢:“陈老师,帮我办入院真的谢谢你了,我真的……”

“别着急,我先给你带个好消息。”

陈玉辉的手很热,握在贺春景因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上,简直有些发烫。

“什么?”贺春景抬头茫然看他。

“我刚才去了一趟良福路的乳品厂。”

贺春景愣住了。

陈玉辉挪开手,看贺春景手背上的针眼不再往外渗血了,回身把进门时搁在椅子上的手包拿过来,掏出一只信封递给贺春景。

“你们邱娟主任说你本来就要辞职了,我和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连工钱带厂里赔付的药费一并让我转交给你。”他说。

贺春景接过信封的手有点颤抖。

里面的钱厚厚一沓,贺春景知道这里面带了相当大一部分邱娟的人情,他鼻腔又开始泛酸。对于这个温柔善良的姐姐,他真的不知该怎么表达感谢才好,或许痊愈了之后应该回去看看她,当面跟她道谢。

贺春景草草数了一遍信封里的票子,又把它递还给陈玉辉。

“陈老师,这些钱请你收着,我不可能白让你们救一回。”贺春景有些哽咽,“而且我感觉好多了,回去自己去诊所开开药、打打针就可以,我……”

陈玉辉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见他可怜的好心人,与他非亲非故、非师非友,他又凭什么让陈玉辉掏钱替他治病呢?这笔钱是一定要还的,可贺春景打量打量这间单人病房,再感受感受开了一天一夜的空调机,说这地方物美价廉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痊愈,相当担心多住几天,再给自己住了个倾家荡产。

陈玉辉揉揉他的头发,没有说要钱不要,反而问起贺春景来:“春景,你把厂里的工作辞了,今后住在哪里?”

“这……”贺春景咬咬牙,“大概,找个便宜旅馆……”

“好,你花钱住旅馆。那么在找到下一份工作,领到工资之前,你还得吃饭吧?你如果没痊愈就出院,往后打针吃药的钱呢?生活里的其他花销,你都要考虑吧?”

陈玉辉每多问一句,贺春景的心就跟着多下沉一分。

陈玉辉说得在理。

找工作这事,也不是今天说找,明天就能找到的。人但凡是活着,就要张嘴吃饭躺下睡觉,这兜里的大子儿就得紧着往外蹦。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平平稳稳收到工钱之前,每一天的生活都写着只出不进四个大字。

“你丁阿姨在这里工作,有一定的资源优势;而我们两个有师生缘分,你和陈藩又交了朋友,我和陈藩是很乐意帮助你恢复健康的。”陈玉辉一下一下轻轻理顺贺春景的头发,像是在抚慰一只不安的小动物, “等你全好了,再出去,我们大家也都不会再担心了,你也能更快找到工作了,对不对?”

陈玉辉的话总是那么妥帖,与少年人经年的相处给了他丰富经验,他既知道如何保全对方的面子,又能够有效地劝慰对方。

在听到陈玉辉说他和陈藩是朋友的时候,贺春景身体微微紧绷了一下,但这种紧绷很快又被陈玉辉话语中温暖的善意所冲散。

贺春景感受到陈玉辉手心的温度,回想起上次在办公室里,自己一脑袋扎进陈玉辉怀里痛哭流涕的丢人模样,不好意思再重演一遍被陈藩围观。

他红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却十分执拗地又把信封往陈玉辉手里送过去:“我明白了。但陈老师,这个你们一定要收下!”

陈玉辉拗不过他,只得将这微薄的一点回报收下了。

贺春景在单人病房里又住了七天,终于被大夫宣判能够回家吃药治疗了。

这七天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陈藩照看他的,或许是那天晚上二人共同达成了默契,陈藩没有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陈玉辉和陈藩偶尔换班,丁芳来看过两次,不过贺春景没想到有时候陈鲜路过也会上来看两眼,甚至有一次YUKI也来了。

只不过不知道陈鲜和YUKI说了什么悄悄话,YUKI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那天早上正吃饭的功夫,YUKI忽然一脸古怪,似笑非笑地凑过来悄声问贺春景。

“现在……陈藩还把你绑在床上睡吗?”

贺春景一口小米粥呛在喉咙口,吸入性肺炎险些卷土重来。虎狼之词!

女孩子家家,真是岂有此理!

陈鲜和YUKI看他这样,皆是一脸讳莫如深。

待到出院那天,还是只有陈玉辉和陈藩陪在贺春景房里,和他一起收拾东西。贺春景大病新愈,气色不算太好,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十分放不下心。

“你今天还回乳品厂住?”陈藩拧开塑料瓶,往手心里倒了两粒成长快乐,贴到贺春景嘴边让他吃了。

陈玉辉在一旁,春景有点尴尬,瞪了陈藩一眼。

陈藩活蹦乱跳,特别瓷实,一眼根本瞪不坏他。贺春景只好舌头一卷,把两片小糖果吃进嘴里,摇了摇头。

“我得先找个住处,再回去收拾东西。”他嘴里含着东西,说话有点含糊不清,“等到工作日再回去,那样碰不见别人。”

“哦。”陈藩手心被他浅浅舔了一下,快速把手收回来,假装若无其事,“要不你……”

话说了一半,陈藩顿住了。

他想说什么?要不你先来我家住一阵子?

陈玉辉站得不远,把他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此时回过头来不咸不淡地扫了陈藩一眼。

陈藩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他家里大是大,多个人也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但他家里还有个情况不稳定的妈,和一个随时可能破门而入暴起发疯的爹。

“要不什么?”贺春景不明就里。

“……没什么。”陈藩磨了磨口腔内侧的嫩肉,避开贺春景探究的目光。

“东西还真不少,”陈玉辉提着鼓鼓囊囊一大袋子东西走过来,搁在床头柜上,打破了稍显尴尬的气氛,“春景,你要是扛着这些东西满大街走,可有得受。”

“二叔,一会我和他一起。”陈藩头也不抬,十分自然地应了一句。

“没那么麻烦,我想了一下,或许还有一个方法,就看春景答不答应了。”陈玉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望着贺春景。

贺春景此时俨然是已经对陈玉辉全心地信赖依靠了,眨着眼睛等下文。

“我在学校旁边常年租住了一个房子,本来是方便平时午休用的。”陈玉辉沉吟道,“但每年寒暑假都白白空着没人住,也怪可惜的。春景愿意的话可以先住进去,等找到工作,存款充裕了再搬走也不迟。”

贺春景怔住了。

“就是那个我好几次想去,你都不带我去的房子?”陈藩倒是比贺春景还先嚷嚷开了。

陈玉辉剜了他一眼:“这房子要是被你逮着,二中教室里还能看见你一根毫毛吗?”

“这不大方便吧,我已经够麻烦你们的了……”贺春景勉强笑笑,陈玉辉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

“房租是按年交的,没人住也是把钱白扔了。”陈玉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可靠,“你过去之后勤打扫着,就当是帮我维护它。”

说完他又瞟了一眼陈藩,补了一句:“开学之后要是能继续住就更好了,替我守门,谨防陈藩逃课过去睡大觉。”

贺春景还要拒绝,却见陈藩已经把两只大购物袋一左一右甩在自己肩膀上,风风火火就要出发。

“走走走,趁现在没开学,我可要去看看那房子到底什么样。”陈藩嚷嚷着。

陈玉辉拉着贺春景起身,神色中满是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意。

就这样,贺春景在七月份的最后一天,住进了陈玉辉在学校旁租的那间两居室。

第27章 透明鱼线

陈玉辉所选的房子不大,格局却很好。

很新的装修,面积至少八十平,三楼,南北通透,有一扇窗户正冲着学校操场。南面的大卧室除了双人床和衣柜,还有足足一面墙大的书架,小卧室作书房使用,摆了张电脑桌。

贺春景不免咋舌,果真是大户人家,租这么宽敞明亮的一间学区房,就为了每天中午来睡四十分钟午觉。他把行李放下,朝墙边的书架细细看过去。

和陈玉辉家里一样,书架上满满当当陈列有各色书籍。

其中有一些是教辅类的,另外有一些精包装的名著,还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奇怪,像是神话、宗教类作品。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陈玉辉是教语文的,海纳百川,多看些东西可以给学生做课外拓展。

书架在最下面一层有个空档,摆了只乌沉沉的单反相机。

他想起陈鲜也有这么一台照相机。

“怎么,有喜欢的书?”陈玉辉走到贺春景身边。

贺春景回过头,身上带着些人在屋檐下的局促:“都快看花眼了,陈老师藏书可真多。”

陈玉辉拍拍他肩膀,让他不必这么紧张。

“你要是有喜欢的,随时可以拿去看。况且……”陈玉辉顿了顿,不知是不是贺春景的错觉,他总觉得陈玉辉的目光带了些意味深长,“可不光藏书多,这里面还有几本是我自己写的。”

“这么厉害!”贺春景吃了一惊。

陈玉辉却忽然垂下眼,眉宇间染了几分失落:“早年间写的了,那时候年轻,有激情。”

言外之意,生活琐事消磨人的意志,如今在想写什么,也都没灵感了。

怪可惜的,贺春景想。

“二叔,又追忆似水年华呢?” 陈藩把身子探进门框,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走到书架旁边,指着边角上一本白皮子的书册,转头朝贺春景笑笑:“那本《衔水瓶者》,看见了吗,据说二叔上高中的时候写的,当年一出版无敌火爆,我们家现在还存着少年天才作家陈玉辉小朋友接受采访时候的录像呢。”

“去!”陈玉辉作势踢他一脚,“没大没小的。”

“我记得这书还有个配套的影集,二叔自己拍的,特牛。”陈藩说着就上手挨个把书抽出来翻,又被陈玉辉轰到一边去。

“熊瞎子掰苞米,给我翻得乱七八糟。”

“我给你放回去还不行吗,”陈藩猴儿似的往边上一躲,面上嬉皮笑脸的,语气却有些隐隐的焦虑,“对了,刚才来电话说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

刚刚吴湘来了电话,说赵素丹状况有点不好,一直吵着要见他。

估计是陈藩近几日一直泡在医院照料贺春景,几个晚上没回家,让赵素丹觉得不安了,闹了起来。

陈玉辉推了推眼镜,似乎也猜到了原因:“回去多陪她几天,稳定了再说。”

贺春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模糊感觉到陈藩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人需要照顾,再想到这些天陈藩对自己的照顾,颇感到些歉疚。

“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都安顿好了。”他忙说。

陈藩匆匆点头,往门口走了去,贺春景想起什么来,喊住了正在开门的陈藩:“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下去!”

陈藩握着门把手回头看他,嘴上还不忘调笑:“怎么,舍不得我了?”

贺春景差点把穿了一半的鞋子飞他嘴里,一天到晚不分场合乱说话。

“闭嘴吧你!”贺春景满脸通红,推着他往外走,回头又朝陈玉辉解释了一句,“陈老师,我下去打个长途电话!”

“怎么不用手机直接打?”陈藩早就把那只黑色直板手机再次拿给了贺春景,所以很不理解他的绕圈子行为。

贺春景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推着他下楼去了。

楼下小卖店长途一分钟五毛钱,贺春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隔板中间的红色电话发了半天的呆。

直到老板娘以为他想不起来区号,把一张塑封好的区号单子递到他面前,他才摇摇头,拿起听筒拨了个老家的区号,顿了顿,再把后面的数字全部按完了。

电话那头响了冗长的几声“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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