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24章

但他不能停,他想把一切都了结在这,就必须继续往下说,说到陈藩死心,说到他自己都相信:“我想通了,只要放下上学这个执念,我的人生节奏还能比你快好几唔€€€€”

陈藩没让他说完。

贺春景后脑被按住,躲无可躲,被迫接受了陈藩怒不可遏的一个吻。

他吻得很重,大抵是真的被气着了。

贺春景本就病重,呼吸被这么一双年富力强的嘴唇堵住,又蛮横霸道地开疆扩土翻搅一顿,没多久就眼冒金星,整个人软了下去。

“能闭嘴了?”

陈藩最后在贺春景下唇上磨了磨牙,松开揪着他头发的手,站到一边,也气喘吁吁的。

贺春景二话不说,缓过劲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床头柜上的随便一个什么东西朝他砸过去,并且恨恨地盯着他。

陈藩动作快,把那只飞来横果接住,放到一旁。

两人就这样隔着窄窄的一臂距离对峙,直到贺春景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挡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颓然靠回床边。

“陈藩,你这又是干什么。”贺春景闭上眼睛,神色萎靡地把被子扯上来,整个人缩了进去,“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

贺春景心想,能揭露的我都揭露了,能拒绝的我也都拒绝了,你这人怎么就油盐不进的盯上我了呢。

陈藩拧着眉头,看贺春景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想要说些什么,张开口却停住了。

他看到贺春景的眼里不断沁出泪来。

贺春景因这一场大病,把脸上未褪干净的婴儿肥全都耗没了,现下眼泪珠子顺着清瘦的脸颊噼里啪啦往下落。

陈藩改了主意,深深叹了口气,拉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了上去。

“你不喜欢的话,我向你道歉。”他说,“包括刚才我话说得太重,和之前告白的时候对你的隐瞒,对不起。”

贺春景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感觉有些好笑,第一次知道一个对不起里面能囊括这么多内容。

于是他轻笑了一声,揩了揩脸上的泪痕:“不喜欢的明明是你。”

“我没有不喜欢。”陈藩语气里有浓重的无奈, “我说喜欢你并不是假的,但你也知道,我跟她永远都不可能。”

贺春景沉默地听着,听眼前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讲述这个不伦的秘密。

“我们的关系摆在那,离不开也斩不断。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把它像标本一样收藏起来,尽量不去影响我追求新的感情,你明白吗?”陈藩抬头望向他,神情认真严肃。

贺春景半天不知道作何反应。他知道陈藩不要脸,但没想到能不要脸到把吃锅望盆表达得这么理所当然,简直是缺德。

而在听见陈藩亲口承认心里有人,并且永远忘不掉这个人的时候,他居然还会感到心痛。

贺春景开始暗自唾弃自己下贱且自甘堕落。

“陈藩,你把别人当什么了?”贺春景颤巍巍开口。

“抱歉。”陈藩仍是很诚恳的语气,“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不论你喜欢的是不是我,不论以后你和谁在一起,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活该和别人共享同一段感情,同一颗心,你明白吗?”

一向巧言善辩的陈藩难得沉默了。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良久,他开口问,眼神诚恳极了,“至少看在今天的份上。”

橘色灯光映在陈藩眸子里,像是两泓掺了果汁的热酒,贺春景告诫自己不要再受他的蒙骗,却又老老实实地被眼前人蛊惑。

“睡觉吧,很晚了。”贺春景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甜蜜酒液中拔出来,轻叹一声,妥协道,“你以后……别再和我那样。”

陈藩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些欣喜的表情,点头应下。

贺春景滑进被子里,闭了眼睛不再与他纠缠,想要赶快躲进黑甜乡里去,却被陈藩掀开被子挖出了手臂。

“你又干什么?!”贺春景吓了一跳,赶快朝手腕看过去。

只见陈藩拿了一条长长的白纱布,洁白的一段捆在贺春景手上打了个结,另一端有斑驳血迹和药水痕迹的系在他自己手上,两人之间扯出一条长长的牵线。

“你神经病啊!”贺春景急了,伸手去扯纱布,奈何陈藩在他腕子上打得是个死结,“赶紧给我剪了!”

“那怎么行,万一你半夜偷偷跑了呢。”陈藩绑完了贺春景,窝回到自己的行军床上,啪地关了台灯,“不影响你睡觉。”

贺春景气结,陈藩却铁了心要装死,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贺春景对着黑暗中那块陈藩形状的影子怒目而视了一会儿,受不住大病未愈的难受劲,也躺回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亦或是单人病房的安静舒适,这一觉贺春景睡得很踏实,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但在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心倏地提起来了。

陈鲜正坐在病床边上,借着床头柜收拾出的一小块空位做习题,见贺春景醒了,垂眼瞧了瞧他:“醒了?”

贺春景缩在被子里,紧张得连脚指头都伸不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陈鲜算得上是某种微妙的情敌关系,但他对陈鲜不仅嫉妒不起来,还总感觉又敬又畏,一见到她就别别扭扭的。或许是积攒了太多关于她的秘密,也或许是上次连累她被坏人……总之贺春景一见到她就没来由地心虚和愧疚。

他轻咳了一声,别开眼睛:“鲜儿姐早,你怎么……来了?”

陈鲜看出他的尴尬,也不点破,十分自如地用笔杆子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能起来的话去洗漱吧,陈藩下楼买饭,我路过,看你一会儿。”

贺春景能不能起来也硬撑着起来了,却在掀被子的时候被纱布€€住了手€€€€他这才发现昨晚的纱布还系在他手腕上,只是陈藩不在,另一端被绑在了床头铁栏杆上。霎时间他又羞又恼,这被陈鲜看见像什么话!

他余光瞄见陈鲜注意力还放在作业本上,赶快手忙脚乱解着结,却因为少了一只手的帮助屡屡不能成功。就在他急得快要上嘴啃的时候,面前骤然出现了一把小小的裁缝剪刀,对着他手腕上的纱布咔嚓剪了一下。

贺春景重获自由。

陈鲜把小剪刀收回文具盒里,面不改色:“去吧。”

贺春景面色烧红,扑棱棱下了床,一头钻进洗手间去洗漱,心里默默祈祷等自己出去,陈藩已经回来和陈鲜换好班了。

等他湿淋淋水汪汪的出来,陈藩确实回来了,陈鲜却还没走。陈藩在病床上支起昨晚的竹制简易小桌板,和陈鲜一起摆放塑料餐盒。桌上净是些清粥小菜,陈藩左看右看嫌太素了,找出昨天买的烧鸡撕成一盘摆了上去。

贺春景也在左看右看。

他左看看陈藩也觉得尴尬,右看看陈鲜也觉得尴尬,干脆不和两人说话,直接行使病人的特权,坐在床上等人伺候。

昨晚那点鸡蛋羹早消耗得干干净净,贺春景抓着餐盒,埋头就是一阵唏哩呼噜。期间还忍不住抬头偷看了几次陈鲜,小姑娘斯斯文文细嚼慢咽,和陈藩一样大方,不计较别人盯着看。

但她越是波澜不惊,贺春景就越是忐忑,那偷看次数着实太频繁了点,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和陈鲜目光撞个正着的时候,陈鲜终于皱着眉头把自己碗里没碰过的鸡腿夹给了他。

“想吃就直说。”陈鲜给他现场砌了个台阶。

贺春景支支吾吾闹了个大红脸,谢谢俩字都说得磕磕绊绊。还没缓过神,陈藩伸出筷子在烧鸡堆上扒拉两下,挑出个鸡翅膀丢进贺春景碗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春景耳朵直冒烟,把碗筷啪嗒撂下,脖子缩得像个鹌鹑。

陈鲜也放下了筷子,转过头看他:“怎么了,一见到我就别别扭扭的。”

昨晚对陈藩横刀立马那点气势此刻找不回半分,贺春景也不喜欢自己这样,扭扭捏捏的,但沉重的愧疚感快要把他的脑袋压到小桌板上。

“我就是,我就是感觉自己没脸见你。上次的事,真的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我害得你被马进宝误会,还被马进宝……”他想来想去,找了个不那么难听的词,“动手动脚了。”

那天马进宝误以为陈鲜是他交的女朋友,为了羞辱他,当众摸了好几下陈鲜的胸,还撕开了她的衣服要做更过分的事。幸好陈藩及时赶到了,不然一个女孩子要是因为他,被流氓玷污了,贺春景就算赔上命也还不清的。

陈鲜挑起来半边眉毛:“就为这个?”

贺春景点点头,垂着眼睛不敢看她。

没想到陈鲜一筷子把贺春景面前的鸡腿夹回了自己碗里,吭哧咬了一口。贺春景抬头茫然地看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跟我动手,我也跟他动手,这算打架,没什么好纠结的。”陈鲜咯嘣嘣地嚼鸡腿上的脆骨,“而且他要是真干出点什么,我让他生不如死。”

贺春景想起马进宝捂着裤裆直不起腰的那一幕,陈鲜确实下脚一点没留余力。

可她毕竟是女孩子。

贺春景的想法都写在脸上,陈鲜颇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我毕竟是个女的,被流氓玷污清白,兹事体大,了不得了?”

贺春景又开始耳朵冒烟。

“我是不是还得因为被人毁了清白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跳楼割腕,留下个终生阴影什么的。”陈鲜嗤笑,“最烦你们男的搞三贞九烈这一套。”

贺春景哽住了。

“总之以后别为这事磨叽我。”陈鲜把鸡腿啃了个精光,又把小咸菜倒进粥里拌了拌,呼噜噜吞了,擦擦嘴巴站起来,“还用我在这吗,没事我找YUKI去了。”

贺春景一听到这名字就想起那天陈鲜和YUKI亲嘴的事,立刻又扭来扭去欲言又止浑身不自在。

“停,这事也别拿来磨叽我了。”陈鲜看他这样,又烦了。

“什么事?”陈藩狐疑地看着他俩。

贺春景面皮发烫,没想到陈鲜敢当着陈藩的面挑起这话茬,也不知该不该接。

陈鲜用眼神警告他,随口扯了个谎:“不就是撞见我把卫生巾递给她了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鲜这个理由找得妙,确实足够贺春景每次见了陈鲜和YUKI都表现得含羞带臊,却又不至于暴露事情的真相。

贺春景红着耳朵埋头扒饭,而陈鲜并不在意自己在一顿饭的时间里,给到贺春景这个连女孩子手都没拉过的纯情小处男带来了怎样的三观冲击,拎起书包径自出门去了。

第26章 打窝

贺春景自从知道了陈鲜豁达的态度之后,心中压得他喘不上气的愧疚感确实消散了一些。

但他也知道,陈鲜不计较,是她看得开,而不是真的没有受到伤害。

思及此,贺春景又有些黯然,心中隐隐对陈鲜的善解人意生出几分感激。

吃好了饭,护士推着小车过来给贺春景扎针,陈藩呆着无聊,把房间里的大屁股电视捣鼓开了,坐到床头紧挨着贺春景看电视。

贺春景起初嫌他挨得近,拼命推他,却被陈藩伸手握住了输液的管子,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药水凉,捂热了打进去血管不疼。”陈藩煞有介事地说。

窗外风和日丽,两人昨天夜里又缺少睡眠,逐渐昏昏欲睡。在养生老中医第三次打断电影剧情,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时,贺春景和陈藩竟真的靠在彼此肩头睡了过去。

时针一点点向下滑落,他们依偎在一起,电视声音不大,刚刚好盖住他们轻微的鼾声。

陈玉辉就是在这时走进门来的。

他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无声地走进屋,把房门重新合上。

两个小的睡得很熟,谁都没发现高悬在头顶的那支吊瓶快打完了,就剩下薄薄一层水光挤在瓶口里。陈玉辉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约莫三五分钟的功夫,药液全部打进了贺春景的身体里,针管里开始回血,殷红的血液顺着细细的透明管子往上攀。

陈玉辉痴痴地看着那一丝血线越攀越高,几乎快把吊针前端的细管都填满了,这才弯腰捏住贺春景的手,拇指按在扎针处,另一只手狠狠把针头扯了出来。

贺春景一声痛呼从睡梦中惊醒,挣扎着就要把手抽回来,却被陈玉辉稳稳抓住,沉声道:“别动,回血了。”

陈藩也扑腾起来了,赶快凑过去看。

他眼珠子还没等转到贺春景手上,更先一步发现了针管在地面上拖拉出的血迹,一句我操脱口而出,换陈玉辉面色不善地瞪他一眼。

“二叔你来了。”陈藩讪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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