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来得太突然了,在气氛转折上属于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眼见下一出就该宛转蛾眉马桶前死了。
“老高,不是,高主任,我没有,我冤枉啊!”陈藩双手牢牢撑住门框,企图反抗。
“我就在旁边听着你还敢狡辩,你真当我聋啊?!”
你不聋,但是你瞎啊!你没看到我们俩之间不是那么回事儿而是那么回事儿吗?!陈藩欲辩无词。
“给我松开手,老实点跟我走!今天非叫你在全校面前念检查不可!”老高咆哮道。
“不是,贺春景,贺春景你说句话啊!”陈藩被高主任扳住胳膊,不得已松了手,一面挣扎一面不可置信地看着吃吃憋笑的贺春景,“贺春景?!”
“还敢威胁同学,无法无天!”高主任下了狠手,铆足了劲儿把陈藩朝厕所外面拖。
在迟来的上课铃中,陈藩终于放弃幻象认清现实,敢情贺春景这小子终于逮到机会报复他一把,纯粹是故意不吭声。
求人不如求己,陈藩被拖到厕所门口,见两边教室已经齐刷刷坐满了人。他气沉丹田,用生平最大的嗓音喊出了一句话€€€€
“高主任你放开我,你拉完屎没洗手啊!!!”
共鸣腔都出来了。
一瞬间的沉寂过后,整个楼层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癫狂笑声。
高主任气得双目喷火,却无奈只能回到厕所里,把拖布池的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外面几个班都能听到水柱疯狂冲刷水池的声音,以证清白。
待他出门再看时,罪魁祸首早跑得连根头发丝也不见了。
第38章 暗礁
国庆日当天,贺春景是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打了个喷嚏。
松津十月份的气温已经不适合夜里开窗睡觉了,贺春景边往起爬边在心里盘算,或者该换一床厚被子,不然要感冒的。
“来了,哪位?”
贺春景长长应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敲门声还在继续,外面的人想必很有韧劲儿,硬是敲了能有五分钟的门。
这应该不是陈藩。
贺春景为了能多抢出一些时间完成陈藩的生日礼物,特地把见面吃饭的时间约在傍晚。这会儿早上七点钟,陈藩应该不至于猴儿急的找上门来。
他踢踢踏踏走到门口,习惯性从门镜里瞄了一眼,没想到看到了一张被玻璃片拉抻变形的熟悉的脸。
“哪位……丁芳阿姨?”
贺春景把防盗门推开,外面果然站着丁芳。
丁芳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她是个挺体面的人,几乎每次出现在贺春景面前时,她都穿着整洁的职业套装,脚下咯噔咯噔踩着中跟小皮鞋,长发也利利索索的盘起来。
但她现在穿了双垮兮兮的平底鞋拖,身上套着款式宽松的连衣裙,裙子上有没熨开的皱褶,还不知为什么剪了头发。
可以看出她的一头短发是新剪的,看着还有点愣。不止如此,贺春景还注意到她眼圈泛红,像是伤过神的。
“玉辉在不在这?”这是她开口第一句话。
“啊?陈老师不在。”贺春景不明所以,侧身把丁芳往屋子里让了让,“阿姨进来坐吧,我去倒点水。”
贺春景知道自己肺炎住院的时候沾了丁芳的光,本应该对她热情些,但他总忘不了她对陈鲜的态度,于是在面对丁芳时总觉得有些尴尬。
“他真不在?”丁芳换了鞋进来,却没去沙发上坐,而是光着脚里外屋推门找了一大圈,就好像贺春景能把陈玉辉藏在屋里什么地方似的。
贺春景更尴尬了,他捧着水杯,无措地跟在丁芳身后晃荡。
丁芳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查岗捉奸,闹得贺春景也不敢开口问她到底怎么了。
在发现陈玉辉确实不在这里之后,丁芳撑着沙发扶手,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贺春景仍是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水,为难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他说他去哪了吗?”丁芳忽然抬起脸来,皱着眉望向贺春景。
这话问得奇怪,明明他们两个才是两口子,丁芳却跑来问陈玉辉的学生,知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行踪。贺春景忽然想起前些天陈藩过来借住,意外碰到了陈玉辉,被收走了备用钥匙的事。
陈藩说陈玉辉当时情绪很差,似乎是与丁芳吵了架,出来躲着丁芳住的。
“我和陈老师一般都是在学校里碰面,聊些学习功课之类的事,”贺春景斟酌着说,“而且陈老师很少在这住,我都挺长时间没在这见过他了。”
丁芳点点头,表情失落极了。
“那你……要是见到他,帮我和他说一声,就说……”丁芳的嘴唇颤抖起来,闭了闭眼睛,本就泛红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就说让他回家聊聊。”
“好。”贺春景连忙放下水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丁芳接过纸巾压在眼睛下面洇了洇:“真不好意思,让孩子看笑话了。”
贺春景忙道没有没有,轻咳了声,拿起水杯递给她:“阿姨,喝点水缓一缓。”
丁芳接过水杯抿了两口,忽然又笑开了。
“过来,让阿姨看看你。”说着,她拉起贺春景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人家都说闺女是妈的贴心小棉袄,会伺候人,但我们家那陈鲜可不是,成天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不如个男孩子会疼人。”
贺春景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没,鲜儿姐其实挺好的。”
“那是你不知道,她小时候还好,越长大越像来讨债的,脾气大得不行。这还没出嫁呢,以后出嫁了还了得?我时常就想啊,怪不得人都说女孩子是替人家养的,是家里的外人,不然哪有跟自己妈妈这样发脾气的?”丁芳像是说到了心酸处,又抬起手在眼眶下头蹭了蹭,“她爸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想要收养你。”
“收养我?!”贺春景吃了一惊,陈玉辉从没向他提起过这种事。
“你不知道?”丁芳微怔了一下,“我以为你们聊过这事,但因为你现在有监护人,这事就没成。”
“没,陈老师从始至终都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贺春景甚至松了口气,他要是上了陈鲜家的户口本,叫陈藩知道了指不定会发什么疯。
“你也别太在意,这事都过去了。而且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我最挂怀的事情就是没能给你们陈老师真正留个香火,但你来了,福气就来了。”丁芳伸手摸了摸贺春景的侧脸,抚弄了两把贺春景的小耳朵。
贺春景没听懂她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见她面上显露出几分痴态,霎时间感到些毛骨悚然。
想生儿子想得魔怔了。
陈藩给丁芳的这句评价确实非常到位。
“阿,阿姨,你吃东西吗?”贺春景假借偏头看向厨房的动作,脱离开了丁芳的手,“我正好要做早饭。”
“不了,我回家还有事,先走了。”丁芳收回手,动作缓慢地扶着沙发站起身,朝门口踱了两步。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啊。”贺春景追上去替她开门,丁芳却在推门的前一刻停住了动作,回身定定看着贺春景。
“怎么了阿姨?”贺春景也跟着站定。
“春景,阿姨知道这话不该和你们小孩子说,传出去让人家知道了都该笑话的,但是……”丁芳哀哀叹了口气,“你也算我们家半个儿子了,你要是见了玉辉,帮阿姨劝劝他,我是真的……这个家是真的不能没有他。”
丁芳与贺春景差不多高,甚至比他还矮上一些。贺春景毫不费力就能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去,那是盛满了脆弱与无助的一片海。
贺春景抿了抿嘴,小声回了一个好字,丁芳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羞耻,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贺春景想了想,最终还是追下几凳台阶,从背后轻声喊了她一句。
“阿姨!”
丁芳神色惶然地抬头,贺春景欲言又止,眼神落到楼下邻居家的防盗门上。这家门口贴了喜洋洋的大红毛笔字春联,字体龙飞凤舞,上下联来不及仔细分辨,只看到横批四个大字:阖家欢庆。
贺春景轻咬住了嘴唇又放开,对丁芳挤出一个笑容来:“鲜儿姐真挺好的。”
可丁芳的海早在初生的时候便在水底长出一片嶙峋的暗礁,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自从贴着大红楹联的门口路过,往楼下走去了。
早上丁芳的拜访没有打乱贺春景一天的计划。
他八点半到音像店上工,下午提前请了假,五点钟一到,便背着小书包出门赴宴去了。
从二中门口坐两站公交车到果子市,下车再走上四百米,就到了陈鲜爱吃的那家粤菜馆。
陈藩亲自定的位置,地方是老地方,吃饭的人也是先前的那几个人,就连几个人围着桌子所坐的位置都没有变,只不过是从大堂挪到了包厢。
“胖哥,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贺春景活动了一下,感觉自己挨着钱益多的那一侧松快了不少。
钱益多当着YUKI的面,还是那副少男怀春满脸羞涩的样,扭捏了一番,小声说:“可能是瘦了点吧。”
“你减肥了?!”陈藩正在倒茶水的手抖了一抖,面前的茶水溅出了两滴。
钱益多胖脸涨得通红,哼唧了半天也不说有还是没有。倒是YUKI替他开了口:“小胖前阵子加入我们社团了,立志要跟大家一起出cos,正努力减肥呢。”
说着,她把自己和陈鲜的空茶杯捏起来,放在陈藩面前示意他一并满上茶水。
陈藩不待见YUKI,没有贺春景的时候这女的总霸占着陈鲜,有了贺春景之后,这女的又和贺春景眉来眼去的。
他不情不愿地把陈鲜那杯倒了个八分满,又暗戳戳把YUKI那杯倒得满满的,假装不小心道:“没留神,小心点拿吧。”
谁知YUKI堂而皇之拿起了陈鲜八分满的那杯,放到嘴边吹了吹,啜了一小口。陈鲜随手把陈藩那杯还没喝的茶水拿走了,留下浮溜溜快要冒出来的那杯,戳在陈藩面前冒热气。
“你俩!”陈藩眼角抽了抽。
“有意见?”陈鲜端着杯子瞟了他一眼,也学着YUKI的样子小啜了一口。
“……没有。”陈藩遇到他鲜儿姐,只有吃瘪的份。
贺春景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好笑,陈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我也要。”
陈藩转头看他,忽然想起来前一天在厕所里被老高抓包的事情,一双眼睛眯缝起来看他:“你要什么?”
贺春景见他这副“治不了她俩我还治不了你”的样子,假装四处环视,努力憋笑道:“高主任不在这吧,他要是不在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昨天陈藩和高主任那段声情并茂的表演早在学校传遍了,一桌子人哄然大笑。
“你还敢提,是谁见死不救的!”陈藩一把圈住贺春景的脖子,上下夹击一阵戳肋骨挠肚皮:“昨天都忘了收拾你了!”
贺春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抖着肩膀求饶。陈藩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伸手掌心朝上跟他要礼物:“昨天不给,今天总得给了。”
贺春景却又推脱起来,笑着说:“等吃完饭的,我单独给你。”
眼见着YUKI脸上又露出那种奇异的表情,贺春景又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就是想保持一下神秘,没别的。”
“不是没准备吧?”陈藩狐疑道。
“准备了准备了。”贺春景胡乱地搪塞,顺道把其他人都拖下了水,“要不你先看看大家的。”
“我的礼物藩哥已经收到了,”胖子抬了抬下巴,“新车骑着感觉咋样?”
“配置相当不错,就是没我那辆刺激,谢了啊。”陈藩打了个响指,冲钱益多点了下头。
“屁!我这是让你惜命,你那车连个闸都没有,骑着太危险了,趁早换了!”钱益多龇牙咧嘴地骂他,“你要是不作死,正好来年去考个摩托本,哥们儿送你个大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