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底子,当初成绩差不了,进普高基本都不用花钱吧?是家里人不让你去?”陈鲜很快理顺了逻辑。
贺春景的心还是不免被刺痛了一下,但很快释然地笑了。这一页假借陈老师的手已经彻底翻过去,再回忆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我也大了,他们还是更希望多一个人养家的。”贺春景摊开满是水渍的手掌,又抬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而且这些事现在都已经过去了,还得多谢谢陈老师。”
陈鲜低着头沉默不语。
“哟吼~雪糕可以吃啦!”YUKI适时打破了有些沉闷的空气。
她嘴上说着吃雪糕,却先动手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小包吐司切片,撕开袋子放着,这才把那根放软了的牛奶提子雪糕拆开。
雪糕半融了,YUKI捡起一片吐司掂在手里,动作熟练地用面包片裹住雪糕,折了半根下来,那融化的雪糕就变成凉丝丝甜津津的牛奶提子面包馅了。
“给你。”她把夹馅面包往陈鲜面前拱了拱。
陈鲜接过去嘬了一口摇摇欲坠的汁,而后咬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YUKI又捡出一片面包来,把剩下的半根雪糕也如法炮制了。
雪糕配面包,多奇怪的吃法,贺春景想,和陈藩之前做过的那道菜吃法一样。
“每次吃这个,别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啊,这不就是冰淇淋西多士的另一个版本嘛。”YUKI咯咯笑起来,对这种与众不同的小细节很骄傲似的,看向贺春景,“你是不是觉得€€€€救命啊世界上怎么有人这么吃雪糕?”
但她没想到贺春景摇摇头:“我之前也吃过这个……别人做的。”
YUKI的脸上立刻又带上了那种奇异的神色:“是吗。”
贺春景感觉她表情好奇怪,偏开眼睛躲了一下:“但他做的比这个复杂一点,吐司煎脆了,撒上盐,趁热把切成小块的雪糕放上去,也很好吃。”
陈鲜目光不经意扫过来:“他还给你做过这个?”
贺春景噎了一下,心说我哪句话都没提他是谁啊,你怎么就锁定任务目标了呢?!陈鲜这个人的脾气他真是摸不透,有的时候他尴尬,陈鲜修长城似的给他砌台阶;又有的时候他好端端走在路上,陈鲜丢过来一句话就能给他炸飞了。
而且这句话说出来什么意思,陈藩也给她做过这个?
怎么,给她做过,给我就不能做了吗?
贺春景头上那根情敌的天线忽然莫名其妙支棱起来了。
“怎么不能做呢。”贺春景脸憋得通红,硬着头皮往下接。
“没说不能。”陈鲜看他这样,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就是挺意外的,你们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亲密。”
她终于体会到陈藩为什么这么愿意跟贺春景待在一块,还成天说一些有的没的逗弄他了。贺春景心思单纯,眼窝浅脸皮薄,还藏不住事。情绪来得快散得快,给到的都是最本真的反应,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似的,一戳一蹦€€。
想到这,陈鲜舒展开一个恬淡的笑。
“这吃法还是陈藩教我的,当时他快饿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只有这个。”
第37章 往事不要再提
这句话有点太离谱了,贺春景怎么也想不到陈藩和饿死这俩词能联系起来,大脑卡巴卡巴半天,卡巴出一个字:“啊?”
“那时候他大概十岁吧,小学没毕业呢,他爸妈打架,他妈怕他挨揍,给他塞衣柜里了。”陈鲜幽幽地望着贺春景,又咬了一口夹馅面包。
陈藩家的房子大,地上四层楼,下头是车库和地下室。
那时候赵素丹还是个健全人,陈玉泽动手的时候,她还能记得把儿子藏起来。有一回两人打得尤其声势浩大,要不是赵素丹撑着一口气按了阳台上的报警铃,保安破门而入,她差点就死在自家大门口了。
家庭内部纠纷警方不好插手逮人,陈玉泽骂骂咧咧开车跑了,还是看不下去眼的保安喊的救护车,给赵素丹送进了医院。
陈鲜记得那天夜里,陈玉辉接到个警察打来的电话,跟丁芳在凌晨三点钟匆匆忙忙出门去了。这一去,又是忙着看顾病人,又是联系陈玉泽,还得配合警方做笔录,根本顾不上回陈藩家里看看。
等赵素丹脱离了危险,一群大人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想起陈藩可能还留在家里。
这下可坏了,当时保安进来找了一圈见屋里没有人,就以为是个空屋子。他怕主人家不在,屋里出现什么安全隐患,便把电闸拉了,门锁反锁上才离开。
留下陈藩在小黑屋里熬了三天,连个电话都打不出去。
腾不开手的陈玉辉叫陈鲜去陈藩家看看,陈鲜背着小书包冲进陈藩家时,只见陈藩的身影坐在冰箱跟前,回头愣愣看着她。
“姐,”陈藩朝陈鲜扬了扬手里的雪糕,可能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线颤巍巍的,“冰箱里还有最后一个,你吃吗?”
陈鲜飞奔过去,紧紧一把抱住陈藩,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安慰他说没事了,没事了,姐姐来找你了。
她看到地上散落着一袋吃剩下的吐司面包,知道陈藩家里很久不开伙,他能找到的无外乎都是些小零食。可那些轻飘飘的东西三两口就吃完了,陈藩不知道还要在家里待多久才能被人发现,于是把这袋最扛饿的面包留在末尾来吃。
眼下他是实在没得吃了,就用面包片蘸着融化了的雪糕填肚子。
陈藩家住的别墅区隐私性很好,房屋密度低,四周都是密林似的绿化带。如果赵素丹没醒过来,或者再晚两天发现陈藩在家里……或许他就交代在那了。
“姐,大厅的血我都擦干净了,东西也收好了......妈妈回来会高兴的吧?”
陈藩被陈鲜抱在怀里,手中的雪糕啪叽掉落在地上,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慌张与恐惧,小声啜泣起来。
“会的。”陈鲜把脸埋在陈藩颈侧,手掌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走,咱俩先去吃点好吃的,然后去找我爸。”
她想把陈藩从地上拉起来,却发现陈藩站不起来,他整个人是瘫软的。
“站起来,陈藩,我们从这出去。”她抹了把眼泪,奋力想把陈藩从地上拔起来,陈藩却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像是终于反过味来,那种被抛弃的,面临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把这个十岁的小孩子压垮了。
陈藩嚎啕大哭,随后重病了一场,花了半年才好利索。
人都说秋风送爽,可到了葡萄藤底下,秋风送来的是一大段无言的沉默,和透心的凉。
YUKI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事的,反应不像贺春景这么大,三两下把手里的面包啃光了,拍拍渣子:“有湿巾吗?”
陈鲜从口袋里翻出一包湿巾,拽了一张给YUKI,YUKI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擦手,像是在给贺春景找时间消化这段往事。
“YUKI……你也知道?”半晌,贺春景呆呆地问。她耸了耸肩。
“那……那你们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贺春景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他确实是想对陈藩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但他并未做足充分的心理准备,去承受陈藩这样沉重且私密的一段过往。
他感到惶然无措。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陈藩为什么总是把我摆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
陈鲜认认真真地看着贺春景的眼睛,那目光像一把西洋剑似的,直击贺春景心底酝酿着一包青涩汁液的部分,在那暗藏汹涌的薄膜上点了一点。
“那天我的确把他拽出了家门,可我总觉得他的一小部分被留在了那个场景里,对当时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产生了别样的依恋。”陈鲜曲起指节在木桌板上敲了两下,“我觉得,那天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对他来说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换句话来说,那傻子把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给搞混了。”
YUKI插嘴道,她对陈藩谈不上讨厌,但谁都不会对肖想自己恋人的家伙产生太多好感。
贺春景被眼前两个姑娘的坦荡惊呆了。压在他和陈藩头上沉甸甸的一个秘密,摆在她们二人面前,就好像是摊开来晾晒的稻谷堆一样,虫儿也落得,鸟雀也啄得。
“你们,你们真的什么都知道啊。”贺春景喃喃道。
陈鲜笑起来,眼尾弯弯翘翘的。贺春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真切灿烂,像绽开朵桃花在风里。
“不算什么秘密,我俩知道太多年了,”她伸出小指勾了勾YUKI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两人的手扣在一块,“这小子真挺烦的,不过我觉得你是那个能把他全部拽出来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毕竟他都给你做特制西多士了,”YUKI也故作老成地拍了拍贺春景的肩膀:“美丽的天使在远方召唤你,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
而后她把吃剩的包装袋敛了敛,站起身招呼陈鲜:“走,扔垃圾去。”
陈鲜也站起身,抻了两把下摆坐皱了的衬衫,同她去了。
贺春景喝人家一瓶汽水的功夫,不知怎么就被寄予了一身的殷切厚望,头晕脑胀边消化边上楼,没料想在二楼撞见了陈玉辉。
陈玉辉穿了一件素净又整洁的条纹衬衫,白色麻布打底,上头轧着红蓝双色的细线;下配一条浅灰色长裤,皮鞋上一点粉笔灰也没沾,整个人利落极了。他腋下夹着教科书,看起来正要去下午第一节课的教室里做准备。
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站在楼梯口遥遥望着贺春景:“上课去?”
贺春景抬头看过去,立刻想起自己还未向陈玉辉报过成绩的喜讯,于是立刻笑起来,乖巧地应了一声陈老师。
“还想抽空去问问你呢,刚巧在这碰上了……听说你们年级月考成绩发了?”陈玉辉走到墙边,伸出手捏了捏贺春景的颈侧。
“嗯,这次差一点点就进年级前三十了,我下次一定继续努力!”贺春景站在比他矮了两凳台阶的地方,扬着脸跟他一本正经地保证。
陈玉辉也没想到他的底子这么好:“这么厉害。”
贺春景歪着脑袋,笑容里大多是骄傲,却也掺了些小小的羞涩,小声道:“谢谢陈老师给我机会。”
陈玉辉面露欣慰,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指了指楼上:“我就知道没看错,你是个好苗子。行了,快去上课吧,就要打铃了。”
贺春景最听他的话,揣了满心满眼的感激往楼上跑,却在路过走廊男厕所的时候一把被人逮了进去。
“陈藩?!”贺春景傻眼了,没想到这午休都快过去了,陈藩还在他们这层守株待他。
陈藩二话不说把人扯进最里头的隔间,那隔间连个门都没有,他把贺春景往里头一塞,手臂撑着门框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贺春景踉踉跄跄差点一脚踩进蹲坑里,气得朝他瞪眼睛:“干什么啊你!”
陈藩第一反应当然是想质问他和YUKI到底有什么事儿非要背着人说,却在说出口的前一秒及时刹了车,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酸劲儿太大,听上去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吃醋的意思。
他凭什么吃醋,他有什么好醋的?
于是他眼珠子转了一转,话也跟着拐了个弯:“来跟你要东西。”
“啊?什么东西?”贺春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摸不着头脑。
陈藩知道自己欲盖弥彰,轻咳了一声提示到:“咳,明天什么日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哦!”贺春景恍然大悟,明天开始正式迈入国庆七天乐,人家陈大少爷也是要增寿的,“可这不是还没到日子呢嘛,我明天再给你。”
“明天就放假了,万一你赖账,跑了呢。”陈藩故意虎着脸,语气恶狠狠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哪。”贺春景不明白这点事儿至于把人堵厕所里说么。
“万一你不给我开门呢,”陈藩倾了倾身子,威逼贺春景,“你假装不在家怎么办?”
“我不能……”
“我不信。”
“可是我真没准备好……”
贺春景心虚道,他的礼物可费功夫着呢,本来还想着假期在家赶赶工,等开学了再把礼物给陈藩补上。
“我不管,你要是不给我,我可就自己拿了。”
“你,你拿什么?”
陈藩贴得实在近,面对他小扇一般的睫毛,和带着笑意的殷红的薄唇,贺春景感觉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
他偏过头,知道陈藩又开始搅合他那一肚子坏水,一会儿指不定又要干出什么奇怪的事,于是急得头顶都快冒烟了,伸手去扒拉陈藩:“你起来,马上打铃了,我要先上课。”
“急什么€€€€”
陈藩还想接着逗他,哪想到话说了一半,只听隔壁间有人气势恢宏地踹了一脚冲水钮,哐当推开门,门板狠狠在另一侧门框上拍出巨响,吓了他们俩人一大跳。
“高二二班,陈!藩!”
高主任挺着将军肚一脚踏在隔间门口地砖上,他气得面色涨红,几缕本该整整齐齐梳上去遮盖秃瓢的头发垂落下来,随着他喷出的怒气在空中来回打哆嗦。
他不由分说,一把揪住陈藩的后领口把人拽了出去:“勒索同学?!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教学楼里勒索同学?!跟我回教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