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48章

贺春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嗯。”

这一周以来的惊恐、委屈、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又褪去,被身边令人安心的气味冲刷了个干净。

贺春景陷入一场昏黑的梦里,仿佛只过去一瞬,又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夜,朦胧中,他感觉床边有人靠近。

那人手脚放得很轻,却走得很稳。拖鞋在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唰唰声。

贺春景的意识就像被按到池底的气球极速浮出水面,他惊叫一声坐起来,全身像野猫似的紧绷着,在看清床边确实站了个黑影的瞬间拼命蹬着腿,朝床的另一侧退去。

他感到自己鼻尖冰冷,脑子里一片混乱,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濒临绝境的崩溃。不要过来!

贺春景额前几乎霎时间冒了一层冷汗。除了开始的那声惊叫,他就像被扼住喉咙一般再发不出半点声响,目光散乱,漫无焦点,呼吸沉重且急促。

陈藩被吓了一跳,唰地伸手把落地台灯打开。

“是我!”陈藩想要喊他回魂,“贺春景!”

贺春景还是那副吓破了胆的样子,裹着被子拼命往后退,眼看着就要从床的另一头折下去了。陈藩飞快窜上床去,在贺春景掉下去之前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把给他拽回来,压在了床上。

“贺春景!醒醒!”陈藩重重拍了两下贺春景的脸。

贺春景被陈藩这两巴掌拍醒了一半,眼睛直勾勾落在陈藩脸上,大喘着气,被子底下的身体却放松下来。落地灯的橘色光芒打过来,陈藩的面颊有一半落在暗影里,另一半被映得很亮,足以让贺春景看清这是青春的、可爱的一个轮廓。

“……是你。”贺春景像是在说给自己,闭上眼睛又睁开,“是你。”

陈藩见他回神了,摸摸他浸了冷汗的额头:“做噩梦了?”

贺春景喘了几下,嗯了一声。他在撒谎。

方才他明明睡了几天来最踏实的一觉,但在他感觉到床边有人的时候,还是被一股巨大的恐慌击中了。

当贺春景再抬头,发现自己和陈藩正以一种相当暧昧又别扭的姿势叠在一起,他心头又是一阵恶寒。这放在以前,他铁定会脸红发热,羞涩万分,可现在他一点旖旎的情思都没有,他只觉得反胃。

贺春景推了推陈藩:“你起来。”

陈藩看他表情不对,侧身滑坐在他身边等他平复。

半晌,陈藩问他:“梦见什么了?”

贺春景深深呼吸了一下,翻身坐起来搓搓脸:“忘了。”

“……四点半了,要去威哥那吗?”陈藩站起身,扯了扯衣服,“还是今天先不去了?我看你状态还是不大好。”

“我没事。”贺春景掀开被子站起来,脚在地上趟了几下,把拖鞋穿好,“我去洗把脸。”

“去吧,灯的开关在进门墙上。”陈藩绕到床的那头去,把窗帘刷拉一下拽开。

西斜的日光猛撞进屋里,贺春景被晃得睁不开眼,这才有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他眯着眼睛往门口挪了几步,伸手扶住墙,靠在墙边缓了几秒钟。

陈藩逆着光走过来,伸手在贺春景后颈上捏了捏,颇为担心地低头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贺春景摇摇头,长得有些长了的发尾软软扫在陈藩手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后颈传过来,让他感到安心又踏实。有一瞬间他真想时间永远不要再向前走了,就让他停留在充满安全感的陈藩的巢里,容许他落在陈藩的掌心上吧。

这念头一出,有些东西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陈藩,”贺春景扬起脑袋,怔怔地望着陈藩那双漂亮眼睛,“我能不能……”

话到嘴边,贺春景还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他明知道陈藩对他抱有怎样的心思,也是他主动拒绝了陈藩的告白,还赖在陈藩身边非要当什么朋友。他把好处都占尽了拿绝了,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再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是一想到回到出租屋之后,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恐惧与折磨,贺春景无法阻止自己伸手去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什么?”陈藩皱着眉头看他。

贺春景心一横,终究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我能不能,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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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咱俩搭伙过吧

“你和二叔吵架了?”

尽管很难想象贺春景这么做的缘由,但陈藩还是大胆地猜想了一下。

“……没有。”贺春景尽可能笑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你想到哪去了。”

说着,贺春景把洗手间的灯啪一声按亮了。

“等我洗把脸,我现在可能不大清醒,乱说的话你先别听。”

“我看你是不大清醒,要搬家的话该怎么都得先和二叔说一声啊。”

陈藩抬手把贺春景放进洗手间里,又跟进去把人扯住,抬手抚上他的脸。

贺春景表情僵了一下:“干嘛?”

陈藩在他脸上轻轻揭下来个东西,粘在指尖上跟贺春景眼前晃了晃。

贺春景松了口气,肩膀一下子塌下去,原来是先前赵素丹往他和陈藩脸上一人贴了一个的小红花。

“干什么吓成这样,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陈藩把那贴纸随手粘在了一旁的洗漱台上,“不知道的以为我用牙给你撕下来的呢。”

“你倒有那个能耐。”贺春景往外轰他,“出去出去我上厕所。”

“你看看我有没有那个能耐!”陈藩被他撵到门外头,门板差点拍脸上,嘴里还要占便宜,“你出来咱俩试试!”

“你找毛肠试去!”

脑子被凉水一激,贺春景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刚才他浑浑噩噩间跟陈藩提出来的要求确实是太冲动,出去之后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陈藩解释。

磨磨蹭蹭洗了脸,贺春景对着陈藩挂在架子上的几条毛巾挑拣了半天,都挺干净的,分辨不出哪条擦脸哪条擦脚哪条擦屁股,他最终还是选择扯了几张面巾纸把脸擦了。

一开门,贺春景顶着一张洗得清清透透的小脸出来了,鬓角和额发都被水浸湿打绺,贴在皮肤上,更显出一股脆生生的漂亮来。

“头发该剪了,”陈藩抱着胳膊倚在门口瞧他,“再不剪回头到学校老高就要替你剪了。”

贺春景拨弄了两下头发,确实有点扎眼睛。

上次剪头发还是没开学的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个月前。当时他兴高采烈跟着陈玉辉去了理发店,满脑子都是对陈玉辉的感恩崇拜,和对高中生活的无限向往。

“那老高怎么不替你剪?”贺春景看看陈藩那一脑袋明显不符合学校规定的,用发泥抓过的头发,撇撇嘴。

陈藩甩甩脑袋:“因为他知道,狼奔,或是板寸,我留什么发型都一样英俊。”

“……”

贺春景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把眼白翻到天上去。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分针就快爬到数字十二脚底下,临近下午五点钟。

“我得走了。”贺春景决定闭口不提刚才说要搬过来的事,就让陈藩当他是在说梦话好了。

可陈藩却一把拽住了他。

“刚才你说想来我家住。”陈藩给出来个陈述句,这是由不得贺春景蒙混过关,非要他把这事说清楚了不可的意思。

贺春景哽了一下,脚步顿住停在门口,再往前跨一步就出了陈藩的卧室门,可陈藩揪着他的校服后背,不让他往外挪腾。

“就,我刚才没睡醒,你不用太在意。谁做了噩梦之后都想有人陪着,这不挺正常的么。”贺春景喉头发干,说出来的话没有一点信服力。

“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贺春景。”陈藩松了手,转到贺春景面前来,又用那种灼灼的,像是能一直把人心底望清楚的眼神看他,“你之前睡觉从来没这个毛病,到底怎么回事?”

贺春景喉咙里愈发的干,他抬眼与陈藩对视,却又飞快避开陈藩的眼睛,把目光往鼻子嘴巴四下里移。

最后逃无可逃了,他只好又撒了个慌:“就是一些家里的事,我做了梦,梦到我爸,我妈,还有姥姥他们。”

贺春景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一天说两次谎话已经快到了他的极限。

他知道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去圆,自己把有关陈玉辉的畜生行径全盘隐瞒了,一口大黑锅被他扣到远在长白山脚下的老家里去,再往下说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露馅了。

于是他决定往里头掺点真的。

“刚才我说想到你家来住,是因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感觉……很好,很安全。”看着陈藩明显开始睁圆了的眼睛,贺春景又别扭起来,“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这个人,每天活蹦乱跳的,野狗一样……”

“野狗一样?!”

“也不是野狗,总之就是挺能折腾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你一个人能闹出一地球人的动静,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我就没空想了。”贺春景赶快往回找补。

“哦,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满脑子只顾着想我了。”陈藩一脸了然之色。

“......”

眼见着陈藩又开始流氓似的看他,一脸的喜上眉梢也不知喜从何来,贺春景干脆耍赖了,终结话题:“我不想说这个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都有一些不想告诉别人事情。就连你,也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一些事,不是吗?”

他这一次光明正大地看向陈藩的眼睛,却不料陈藩毫不避闪地回应了他。

“我没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陈藩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最了解我的那个人。”

贺春景一下子呆若木鸡。

陈藩本以为这句话能把贺春景给打动了,也跟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下,谁知道这人油盐不进不领情,煞风景他还第一名。

“你,你跟胖子他们也这么……”贺春景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这种时候你老提他干什么!”陈藩脸都扭了,痛苦万分,他一想到自己和钱胖子这么执手相看泪眼的画面就一阵心慌,“我跟他不这样,跟谁都不这样,就跟你!”

贺春景被这笔直的炮弹一轰,又哑巴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陈藩对他这副猫叼舌头的样子也不抱多大希望,干脆直接越过“搬不搬”的问题,替他做了决定。

贺春景张张嘴,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这么做,但情感上他无法抗拒这个选择。

他本想找一万个理由,他可以过来照顾新生的小狗,可以陪陈藩做阅读障碍的康复,可以替吴湘收拾小菜园子,可以帮忙照看陈藩妈妈,可以做许多许多事情,可陈藩没给他机会说。

即使他什么也不做,陈藩也愿意和他待在一块。

贺春景鼻头有点泛酸,他鼓起勇气顺着陈藩给的台阶迈了一步:“今晚,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陈藩笑了,“我跟你回去收拾东西。”

“不用,我下班之后自己收拾就行。”贺春景抽抽鼻子,“我会和陈老师说的。”

陈藩点点头,手掌盖在贺春景头顶揉了揉,把贺春景揉得摇头晃脑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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