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也要有拒绝的代价,不是吗。”
在耳畔嘈杂的鸣响中,他听见这么一句话。
也许是早上吃的那片布洛芬还没来得及被消化就被一起吐掉了,贺春景一直到吃完午饭,脑子里还在突突跳着发痛。
这是很坏的一天,贺春景趁着午休时间到药店买了一盒便宜的止痛药,走出药店门便放进嘴里吞了。
胶囊没什么味道,但黏在舌根的异物感久久未能散去。贺春景靠着大树低头站了一会儿,盘算着上星期陈玉辉给他的钱还够花多久,搬出来之后又该怎么开口跟他要生活费。
下次要钱的时候,陈玉辉会和他提条件吗?会提什么条件?
贺春景茫然望着路边正往外萌发鹅黄色嫩芽的树,发现自己支付不起任何除身体以外的代价。
这个认知让他毛骨悚然,因为没有人在面对一个交易时,会率先将自己的肉体和尊严当做筹码考虑。
除非那是个婊子。
贺春景大睁着眼睛,目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死死钉在天上。
他在这一刻感觉很累很累,累到让他想起早不存在的家,无比怀念那股无忧无虑的温暖。
妈妈,我好像每一次都做错了选择。
是否当年我真的不该活过来。他无声地问。
原来这感觉真叫人想死。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从这条路上匆匆走过。当时他怀里抱着一沓新旧不一的作业本,要带着它们赶往街转角处的小公园,认认真真写上一份,再洋洋洒洒拓出几份。
那时他脑子里满是天真的想法,以为自己可以吃苦,可以等待,总有一天他的生活会回到正轨上去。总有一天他会像先前的那么多年一样,上学,放学,通过考试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过更好的人生。
现在他发现不是那样的。
他的人生再没有“正轨”了。
贺春景年纪太小,小孩子总是要错信太多人。
他后来确实得到了曾经他想要的,可他从未想过自己要付出如此沉痛的代价。好端端一张白纸被揉碎了划破了,上天每日眷顾那么多幸运的人,怎么独留我一人在受苦呢?
贺春景心口发痛,他又掰出一颗布洛芬生吞了,可那药治不得这种痛。
“你怎么吃药不喝水啊?”
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怪耳熟的声音,有人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用瓶底戳了戳贺春景的胳膊。
靠在大树上的贺春景忙挺直了身体扭头看,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来人是已经不胖了的胖子,钱益多。
“……胖哥。”贺春景低声应了一句。
“睁眼说瞎话,”钱益多一听他这称呼,没好气的把水瓶子往他怀里一怼,摆了个夸张姿势,“你再好好看看我这健美的身材!”
贺春景被他逗笑了:“对不起啊,叫习惯了。”
“算了,叫胖哥也行。以后要是别人听见了,问我怎么一点不胖还叫胖哥啊,我就把我的光辉战绩往丫面前一甩,都得给我跪着唱征服。”
钱益多人瘦下来了,细看皮还有点松,但大体是帅的,且比以前臭美多了。
“喝口水涮涮吧,大老远就看见你拿着药片干噎,也不嫌堵得慌。”钱益多咳了一声,抬手指指水瓶子。
贺春景道了声谢,拧开喝了两口,喉咙口那股粘腻的异物感终于消失。
“什么药啊?”他这才问。
“布洛芬。昨晚受风了,有点头疼。”贺春景白着脸朝他笑笑,“不是什么大事。”
“哦。”钱益多点点头,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又好像说不出来了,憋了半天挤出一句,“那你回班之后,多喝热水。”
贺春景嗯了一声,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上课了,我先走了。”
钱益多这才如释重负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我给人带包烟。”
贺春景顿了一下,借着跟他挥手的角度往后看了一眼。街上来往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不少,没有他想的那个。
“拜拜。”他跟钱益多说。
“拜拜拜拜!”钱益多边回应边往后走,回身钻进了一家小卖部。
“你妈的,下次这种事自己干,你抹不开面子,老子就抹得开了?!”钱益多进了门,三步两步走到小卖部里屋,朝着柜台边上的人重重擂了一拳。
陈藩一言不发把他拳头接住,投桃报李塞进一整盒巧克力派。
“糖衣炮弹!”钱益多抬手啪地给他打飞,而后伸出根手指点了点门外,“校门口麻辣烫涮菜包月。”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陈藩皱起眉头龇牙看他。
“干不干吧。”
“干。”
钱益多满意的收回手:“就这么定,刚才你们家小孩往嘴里噎了两粒布洛芬,说是吹风吹得脑袋疼,你打算怎么着?”
陈藩又不说话了。
见他这样,钱益多一脸七嫌八嫌的:“又跟我整这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你伶牙俐齿爱犯贱的那张嘴呢?我早告诉你不能这么搞对象,你不听,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又把我夹在中间使唤。狗屁,赶快自己处理了,下回爹可不管你这个!”
“……谁失恋的时候咧个大嘴冲我哭一宿来着。”陈藩被说得挂不住脸了,反击一拳。
“我是哭了,我让你替我给楼映雪端茶递水送情书了吗?”钱益多斜他一眼,“再说了,你跟他道歉了吗?跟他说你现在怎么想的了吗?你说你平时为所欲为给高主任气得天天翻白眼,跟陈老师没大没小嬉皮笑脸的,怎么跟一个小屁孩含羞带臊张不开嘴了!”
最后这句说得有点大声,周围几个选东西的学生纷纷侧目。
陈藩一脚蹬在钱益多屁股上,含含糊糊说了句:“闭嘴吧。”
钱益多悻悻闭嘴:“行,我闭嘴,你他妈这辈子都不带琢磨明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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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拦海的人
贺春景吃了药之后感觉好多了,午休后的一整节课都没有头痛再让他分心。
可第二节课上了没多久,班级里忽然有桌椅磕出一串连贯的敲击声。
“哒哒哒哒……”
正是全班学生都伏案做习题的时候,鸦雀无声的室内更显得敲击声突兀。
齐老师眉头皱了皱,随口道:“椅子靠背都离后面桌子远点,别翘着晃来晃去弄这么大动静。”
有几个学生依言往前拖了拖椅子,在地上蹭出吱嘎嘎声响,但紧接着又是一阵故意挑衅似的撞击响声。
“哒哒哒哒……”
“你别磕我桌子。”
贺春景听见他这一组前两排有个女声嘀咕了一句。
“不是我在磕,”另一个女声有点发抖,“是,是不是教室在晃啊?”
话音一落,全班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大家摸不清什么状况,一动不敢动的屏息等着。
仿佛是为了验证那女生说的话,脚下的地面真的晃了一晃,这次的摇晃幅度比前两次都大得多,有人吓得哐啷一声站了起来。
走廊外不知哪个班级忽然被人猛推开门,门板撞击到墙面上的力道巨大,嗵嗵嗵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跑出来的男孩子撕心裂肺地在走廊上高喊,炸醒了整栋教学楼。
“地震了€€€€跑啊!!!”
一时间尖叫声,跑动声,桌椅推拉声震天响,所有学生不约而同面露惊慌地涌向走廊,汹汹人浪朝走廊两端的楼梯间席卷而去,老师们的喝止声散落在此起彼伏惊叫不断的人群里,几乎是瞬间,形势便乱作一团。
学生太多了,虽同样是倾巢而出的情况,但这跟放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贺春景模糊记得自己应当是被YUKI扯出教室的,但到了走廊上,转瞬间二人便失散了。
他被夹在人流里向外涌,前后左右都在挤,不知是谁的肘弯狠狠拐在他肚子上。贺春景想弯腰呼痛,四周却根本没有给他弓起身子的余地。
他强忍着痛,用胳膊稍稍撑开一线狭小空间,太拥挤了,耳边嗡嗡交杂着哭泣声和尖叫声,贺春景庆幸自己中午吞了两粒药,不然现在肯定头痛到快要炸开。
但此刻也没太好到哪去,胃部因着拥挤的压力和浑浊的空气在翻腾,贺春景一手强压着胸口,他可千万不能在这地方吐出来。
放眼望去,整个走廊上全是攒动的黑脑袋,贺春景前面的脑袋忽然一矮,诶呦一声整个人陷下去。贺春景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自己却受了侧面的一搡,朝前迈了一步,直落落踏空在台阶上。
“别挤!这里是楼梯!是楼梯!这里有楼梯!”
刚才拎住的那个人又反手扶了贺春景一把,向后大喊道。
人群向前推挤的速度稍稍缓了两秒,复又挟着更巨大的力道朝下奔涌来了。
前面的人不动,后面的人死命推挤,整个楼道像是一段不健康的消化道,蠕来蠕去折磨人。
楼梯下到一半,贺春景额角上已然沁得全是冷汗。他感觉眼前发黑,头脑变得不甚清醒。混混沌沌间他瞧见远处有一抹绿色,是二楼转角的散尾葵。
陈藩曾经告诉过他,运动会往楼下挪椅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把散尾葵的花盆打碎了。
贺春景视野更暗了,他昨天被陈玉辉狠命折腾了一通,发着高烧吹风,一直昏睡到今天早上才起来。
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早上又吐了一场,中午吃得不算多。
他的身体撑不住了。
陈藩的教室在楼上,他跑出来了么?这楼会榻么?
他们……会死么?
楼下有人摔倒,哀嚎声针扎似的刺进每个人耳朵里。
贺春景身不由己,跌跌撞撞被挤到花盆前,小腿磕在花盆上,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在这摔倒了,不知会有多少人从他身上踩过去,贺春景强撑着朝散尾葵抓了一把,柔韧的茎叶割得他手掌生疼。
忽然有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给了他一个向上的力道。
“抬腿,踩花盆,转身!”
身后人极快地说。
贺春景想不了太多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完成,绵软的身体被那人人硬生生托举到花盆上,转身低头一看,毫不意外是陈藩的脸。
“我数三下你往后跳,后面是小窗台,我送你坐上去,”陈藩两只手死死掐着贺春景的腰,又将他往上送了一段,“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