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捏着轮子慢慢转回来,可怜巴巴看着贺春景:“而且你看,我生活无法自理了,你就忍心撇下我不管不顾吗。”
“其实我从今天开始……申请了住校。”贺春景收回目光,手在被子下面揪紧了衣角,“勤务老师那边已经办好了。”
“跟他说一声不住了不就行了?”陈藩歪歪扭扭滑过来。
“……都办好了。”贺春景仍就推脱。
贺春景不想再把陈藩当做一处掩体,用以躲避陈玉辉的围追堵截。
“那我……”
陈藩还想说什么,病房门突兀被敲响了。门外人似乎很急,只草草敲了两下,就用不轻的力道猛推开门。
屋里两人齐齐扭头看过去,陈玉辉脸上阴沉中带着焦躁的表情在看到陈藩的一瞬间,如滚水气泡破裂一般消散在脸上,他在刹那间整理好了情绪,换上一副忧心的样子,手上推门的动作也卸下力来。
“怎么不在自己病房呆着?”陈玉辉回手把门轻轻带上,朝陈藩走过去。
“二叔。”陈藩和他不像原先那么亲昵了,只淡淡应了一句。
“腿怎么样?”陈玉辉拨弄了一下陈藩的轮椅,“怎么磕这么严重?”
陈藩撇撇嘴:“还行,没断,就是挫伤。”
“你这孩子,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去吴湘也不方便照顾你。到我们家来住着吧,刚好家里最近新请了个保姆。”陈玉辉伸手要摸陈藩的头,被陈藩不着痕迹的躲开。
陈藩脑袋一偏,抬头看向陈玉辉:“我们俩正说这事呢。”
“哦?”陈玉辉抬头,看了贺春景一眼。
“你给他办住校了?”陈藩问。
“对。”陈玉辉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闪了闪,“你二婶现在情况特殊,我分不出心打点春景,住校有后勤老师照看,更合适一点。”
“那我也住校。”陈藩往后一靠,抱着胳膊看陈玉辉。
“陈藩,”贺春景低低喊了他一声,“别闹。”
“没闹。就我现在这个状态,坐车坐不了,上楼上不去。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也就能在学校那一亩三分地转悠转悠了。我也不麻烦你,二叔,我跟自己班主任打个报告,要间一楼的宿舍,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陈玉辉皱了皱眉头,又松开。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俩在宿舍也好有个照应。”陈藩一拍轮椅扶手,把事定下了。
陈玉辉沉默了一阵子,才把这事认下。
贺春景挂着水,静静靠在床头看着他们,一瞬间感觉这世界荒唐又滑稽。
他们每个人都捏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三张嘴里凑不出半句真话,骗人的也被骗,一个谎言接续另一个谎言。
“你先出去,我有事和春景说。”陈玉辉拍拍陈藩的轮椅靠背。
“有什么事还得背着我说啊!”陈藩嚷嚷着被推出半米远,用手死捏着轮子不走。
“他家里的事,听话。”陈玉辉一巴掌拍到陈藩后背上,“滚回去跟骨科护士报到,你们班主任来看你了,在空病房里等着呢,脸都等绿了!”
“哦。”
陈藩不情不愿滚出门去,陈玉辉关门落锁,回身望着贺春景。
贺春景已然警觉地坐起来了,一只手压在枕头上,随时准备将那只没什么威慑力的棉花枕头抽出来做武器。
“住校是你答应了的。”贺春景飞快的说。
陈玉辉忽然笑了,赤橘色的斜晖打在白墙上,也在陈玉辉身上涂抹出水红的一层颜色,像冲刷过后的血痕。
连带那个笑容都是浸了血腥气的。
“小孩子脾气,还真是猫一天狗一天。”陈玉辉走到贺春景病床前头,坐下来抚了抚对方的脸,“你答应他了?”
贺春景脸颊上贴了一只发烫的手,有种下一秒它就会抬起来狠狠抽上来的错觉。他浑身僵硬,但还是梗着脖子回答:“与你无关。”
陈玉辉果然猛地把手抬起来,贺春景下意识抬手一挡,手背上的输液针被陈玉辉的风衣扣子刮掉,啪嗒落在地上。
静脉血很快在皮下淤积成一小团,在脉络清晰的手背上顶起一个可怖的鼓包。
“啧。”
陈玉辉咂咂嘴,动作轻柔的将蜷成一团的贺春景重新铺展开,拉过他滚了针的手,仔细将针眼旁边的棉球胶布揭下来重新找准位置,在高高鼓起的针孔上用力按了下去。
贺春景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痛叫,短促而激烈的喊了一声,但又害怕陈藩在门口没有离开,又将下唇啮进嘴里。
小蛇一般的透明针管弯弯曲曲拖在地上,朝外一滴一滴吐着葡萄糖溶液,逐渐在地上积出一个小洼。
贺春景额头又渗出细汗,整张脸埋在枕头里急促呼吸,半晌才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人。
陈玉辉好整以暇坐在那里,欣赏他摇摇欲坠的姿态,而后哄孩子似的捏着他的手摇了摇。
“看,我对你做出的任何事,都在可控的、可治愈的、可弥补的基础之上,因为陈老师是个有分寸的大人。”
“但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年轻,幼稚,冲动,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就像不论是上次还是今天,遇到困难,还是要大人来帮忙收场,对不对?”
陈玉辉循循善诱,像个真情实意的热心导师。
“谁都知道你们两个之间那点小心思是见不得光的,更遑论长久。等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这是个多么错误可笑的想法,所以陈老师希望你们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哪里是界限,或者€€€€至少作为陈藩的家长,我希望不要出现我不想看到的情况。”
他的眼神骤然冷下去,笑意中有掩不住的锋锐毒辣。
贺春景却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鼻翼中喷出意表嘲讽轻蔑的细碎气流,潮湿的碎发扎进他眼睛里,让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用力从陈玉辉掌中抽回了手,感受到手背上又是一阵酸麻的痛。
“你在害怕。”贺春景看向陈玉辉,“你害怕了。”
“这叫什么话。”
陈玉辉嗤地笑了一声,抬手替他拨了拨汗湿的头发。
稍长的鬓角被捋到耳后,陈玉辉猛地一把揪住贺春景脑后的黑发,将他的头按向自己,嘴唇贴着那只光洁柔软的小耳朵一开一合€€€€
“我是在提醒你,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陈藩从小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他要是知道你做过那些事,伤了他的心,他会怎么样?”
贺春景脸色发白,咬牙道:“那是你……强迫我的。”
“是吗?”陈玉辉稍稍抬起脸,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贺春景的侧颜,笑了笑,“你早在第一次结束就能跑的,你大可以报警,大可以说得人尽皆知,让我身败名裂万人唾骂,可你没有。”
“因为我能给你带来好处,坏孩子,是你自己把自己卖给我了。”
贺春景神色剧变,像是误食穿肠烂肚的毒药,忍不住痛缩成一团。
陈玉辉看他这样却十分满意,理了理贺春景脑后被揪乱的头发,改为亲昵地爱抚。
“陈藩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这个被他选中的孩子。
“况且,别忘了现在供你吃穿、供你念书,把你从社会底层捞出来洗干净的人是谁。我能给你的,随时也能拿回来,甚至不介意把你踩回更深的泥坑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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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土豆土豆心心
陈藩回到贺春景病房的时候,陈玉辉已经走了。
贺春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灯也没开,黯淡天光描绘出少年人细瘦的轮廓。
这场景看得陈藩心上颤了颤,伸长胳膊,把墙壁上的日光灯开关啪一下打开。
贺春景从愣神中被惊醒,肩膀瑟缩一下,缓缓转头朝他看过来。
“怎么了你?”陈藩皱着眉头瞧他。
贺春景还在因陈玉辉留下的话而感到浑浑噩噩,这会儿反射弧慢半拍,呆呆看着陈藩吭哧吭哧摇着轮椅过来。
待他走近了,贺春景才发现轮椅把手上挂了几个冒热气的塑料袋子,竟是是陈藩从医院食堂打了晚饭,上来找他了。
贺春景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去接打包袋,结果淤青一片的手背太过显眼,被陈藩一下捉住,放到面前瞪圆了眼睛看:“怎么弄的?!”
贺春景张张嘴:“和陈老师说话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压到针头,滚针了。”
“说什么东西说那么入神,你舅又给你添新麻烦了?”陈藩一阵龇牙咧嘴,替他疼得直嘬牙花子。
“……不算是。”贺春景缩回手,随口敷衍。
陈藩把饭菜都撂到贺春景床头,摇着轮椅又要往外跑:“那你先吃饭,我马上回来。”
贺春景从后面揪住轮椅的把手,一双细腿从床上垂落下来,伸脚在地上趟了两下,把鞋趿拉上了: “有什么事让我去吧,你不方便。”
陈藩却转回来,按着他不让他起身:“就你这样,现在来阵风都能给你吹散了,算了吧。我这轮椅稳当,出门还能享受至高路权,你在这等着,先把打包盒都拆了啊。”
说着,还把放在床头的打包袋拎过来塞进贺春景怀里,嘱咐:“我几分钟就回,回来就开吃。”
贺春景抱着一袋子滚烫喷香的饭菜,肚子里叽叽咕咕磋磨起来,也便由着陈藩去了。
伙食置办得挺丰盛,两人三个热菜配一碟凉拌牛肉,一人一盒米饭配花卷,质朴,但顶饱。
贺春景叠好了被,出门跟护士要了张一次性的垫布铺在床上,把饭菜都摆齐了等陈藩。
没过多久,这人呼呼啦啦摇着明显超速的轮椅就过来了,到门口一个丝滑无比的转弯,顺手还带上了门,进来停在床前。
“……你下午不是还撞墙么,演的?”贺春景看着他。
“……刚才现学的。”陈藩摸摸鼻子。
说话间,陈藩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又拿了把没开封的水果刀出来:“给我腾个地,我切东西。”
贺春景不知道他要切什么,但还是把床头柜简单收拾了一下,腾出块空地:“喏。”
只见陈藩从塑料袋里夸嚓掏出只削了皮的大土豆,按在床头柜上就开始切。
贺春景直接看愣住,这人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陈藩比比划划,小心翼翼,切了片十分柔软,但又不至于薄若无物的大圆片下来,两手举着它,朝贺春景努努嘴:“手给我。”
“啊?”贺春景懵了。
“你滚针那只手,给我。”陈藩催促道,“快,待会儿它干了。”
贺春景傻乎乎把手递过去,手背上一阵冰凉湿润的触感,那片手工现切马铃薯就这么扒在了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