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两人竟纷纷舒了一口气。
同时发出的叹息声太过明显,陈藩率先望向了贺春景,贺春景晚了他一步,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心虚。
“看什么。”贺春景把目光又转向乱糟糟的大操场。
“刚才在楼上我说的那事儿,你答不答应。”陈藩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贺春景身体倏然紧绷起来:“什么答不答应。”
陈藩可不由着他装傻,又往他肩膀上撞了一下:“你别扭头,我现在动不了,你看我,你转过来看我!”
贺春景心里头比通信电波还乱套,起身要走,被陈藩一把拽住裤腿,差点当场给裤子扒了。
“干什么!”贺春景赶紧一把按住裤腰,满脸通红地呵斥。
陈藩挣扎着要起身,牵动两条伤腿,五官一下子又皱成一团,痛哼出声。
一看这架势贺春景就走不动了,陈藩这伤好歹是为了救他受的,于是一面骂这人别乱动,一面不情不愿重新坐回陈藩身边。
陈藩得寸进尺,一看这事有门,先前的那股死皮赖脸劲头又回来点了,干脆躺在贺春景大腿上,直勾勾仰头看人家。
贺春景被他看得心慌,抬手想给他眼睛遮住,却被陈藩一把抓住手,攥进自己手心里,搭在胸前。
“又干什么。”贺春景无奈问道。
陈藩自下而上望着他,喃喃地说:“刚才在楼上,刚有人喊地震的时候,真的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你了。”
贺春景的手随着陈藩胸腔呼吸的节奏起伏,有种能触碰到对方心跳的错觉。
“我这些天,回去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是我做得有错。”
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陈藩的语气有些难堪,但很快又鼓起勇气重新望回来。
人总要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爱不是逃避的借口。
“我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来着,但是那天你说只想好好考学。我就,又不想让你为难,让你重新卷进不想面对的感情里……”
陈藩抿了抿嘴,说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坦荡,索性豁出去了。
“算了,那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是因为我确实没脸见你,我难以接受自己在感情上的挫败,而且我知道这个行为挺懦夫的。”
这次换贺春景移开眼睛,可陈藩很快抓着他的手摇晃一下,这人像是害怕他再次回避,于是又往紧里攥了攥他的手。
陈藩摸到那片畸形的,贝壳样的小小指甲,一股胀痛又酸涩的感觉填满了胸口。
“那天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还是选择留下来救她。甚至到最后,我被按到警车里的时候才从车门缝隙里看见,她穿着你的鞋。贺春景,我感激你,也佩服你,相比之下,作为伤害你,欺骗你,甚至一直到最后都还在利用你的人,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去说服你原谅我。”
“你也没有……那么坏。”
贺春景感觉自己喉咙里干干痒痒的,他想起那天半夜在出租屋楼下抽烟的陈藩,那是在忏悔吧,用这种方式进行自我惩罚。
“我坏透了,真的。”陈藩呼吸有点急促,眼角像是卧了两尾红金鱼,在水光里盈盈颤动,“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平时给你几颗糖吃,就能换你发现真相之后不生我的气。我不该这样想的,我不该把所有东西都标上价格,却在递给你的时候偷偷撕了价签。”
一滴温热眼泪落在陈藩耳朵上,贺春景欲盖弥彰地伸手捻碎那颗剔透珠子,手指尖被染上一层湿漉漉痕迹。
“我回去想了很久,真的很久,贺春景,你跟我姐到底有什么区别,到底谁占更重的分量。我甚至把脸皮撕了不要了,我拉着她们俩一起聊,心甘情愿挨她们的骂。”
贺春景静静听着。
“陈鲜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对她的感情确实连我自己都难以分辨了。可要说喜欢,说爱,说想要睁眼就能看见闭眼就能摸到,两人过一辈子那种爱,我脑子里出现的不是她。”陈藩说。
“学校里呢!要不要脸了你!”贺春景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忙不迭地去捂陈藩的嘴。
好在周围伤员病号都忙着哭爹喊娘问120为什么还不到,没人注意他们。
陈藩被捂得哇哇叫,最终两手钳住贺春景的手腕子拽到一边,他今天就一条道走到黑了,他非要把费劲千辛万苦找回的真心亮出来给人看。
“贺春景,把真心捧到我面前,告诉我爱是什么东西、家是什么样子的人是你。”
陈藩密实蜷曲的眼睫毛上也挂了眼泪珠子,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把过多的难以控制的情绪吞了回去。
“我现在想到一切正面的词,温暖、幸运、愉悦,脑子里跳出来的都是你的样子。就连想到吃饭、睡觉、写作业这些日常的词汇,我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也始终都是你在做这些事的样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你对我而言,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重要存在。”
“地震的时候,我一想到有可能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我可能要带着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话永远死了,我就不甘心。”他说着,手里一动,捏着贺春景腕子的姿势变成了两人紧扣着十指,“不过幸好我赶到了,幸好我找到你了,幸好那一秒不是我最后的一秒。”
贺春景被他放在掌心牢牢扣着,只能抬起胳膊弯蹭了蹭自己的眼泪。
“你别说了。”贺春景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他不敢听后面的内容,也觉得自己不配听后面的内容。
可陈藩不依不饶。
“贺春景,我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陈藩问他。
贺春景心像被绞碎了似的疼起来。
一个私底下被人玩透了的小婊子,拍了数不清的腌€€照片捏在别人手上,贺春景绝望地想,自己恐怕再配不上陈藩这般真情实感的爱了。
那人还是陈藩的叔叔,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
若是有朝一日所有事情都暴露出来,那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分崩离析。
贺春景死咬着嘴唇摇头,两眼透过模糊的水光看到救护车的红蓝色灯光在闪,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疯狂跳跃,他晕得想吐。
“我知道你还怕我骗你,狼来了喊多了,就没人相信了,”见他一个劲地摇头,陈藩见他不说话,有些慌了,哽咽道,“我再也不会对你说谎了,贺春景。”
“我是个自作聪明的人,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发现得确实是太晚了,抱歉。”
陈藩牵着他的手贴在脸上,蹭得贺春景手心手背都是泪痕。
“这两位同学,哎,两位同学,你们伤在哪了?怎么还疼哭了这俩孩子!”
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火急火燎赶到了,看看坐着哭的,又看看躺着哭的,一招手说得,都抬走吧。
“他腿坏了,小腿。”贺春景忙把陈藩裤腿卷上去给护士看,又搭了把手把陈藩抬到担架上去。
陈藩不死心,撑起上半身拼命朝贺春景看:“你还没回答我,你上来,你跟我上车!”
贺春景不再看他,抹了把眼泪退到一边,任由陈藩被晃晃悠悠抬起来朝外走。
他给不了陈藩一个答案,贺春景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布洛芬止痛的药效过了,他的头又像撞钟似的痛起来。
在他最后的记忆里,自己的视野忽然从站立的高度委顿在地,眨眨眼,春天操场边刚发出的嫩草芽扫过他的眼睫。
已经被抬远了的担架不知为何突然翻倒,上面的人挣扎着朝这边扑腾。
完了,贺春景闭上眼睛时不禁暗想。
还是躲不过要跟陈藩上一辆救护车,进同一家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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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吞下三千根针
贺春景醒转过来的时候,陈藩正歪在他床边打盹,场景似曾相识。
只不过这次陈藩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病号。
他静静盯着透明管子里向下滴落的药剂,半晌没有出声,而后轻轻转过头去打量床边的人。
陈藩已经换了病号服,正坐在一把轮椅上仰头半张着嘴巴熟睡。他两条腿都打了厚厚的绷带,搁在轮椅脚蹬上,十分好笑。
贺春景看着看着,便真的笑出来了。
陈藩很快被他的笑声惊醒,茫然望了望四周,在看到贺春景那双笑眼时立刻清醒过来:“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还好。”贺春景哑着嗓子回答,把脸转到一旁努力憋笑了一阵,却又因为憋不住,把脸又转回来看他,“你像……被锤子砸过的汤姆猫。”
“还能想起这个来,我看你是没什么事了。”陈藩也被他气笑了。
“地震……过去了?”贺春景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问。
“嗯,刚才听人说,是西南那边发生的大地震,松津远,传过来的级别其实不高。”
“那你呢?”
贺春景指了指他的腿,意思是你有什么事没有。
“先顾你自己吧,一醒过来就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陈藩给他掖了掖被子,不甚灵光的转悠着轮椅出去叫护士。因为手法过于笨拙,长手长脚窝在小轮椅里的陈少爷还险些撞了门框。
贺春景目送他出去之后,禁不住捂着眼睛躺在床上发笑。
在醒来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原谅了陈藩。
“这么大的小伙子,怎么得个感冒发烧还说晕就晕了,回去得加强体育锻炼啊,免疫力太差。”
陈藩找回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护士阿姨,换药手法干练,给贺春景又续了一袋葡萄糖。
贺春景半坐起来靠着床头摸摸鼻子,小声应了句好。
这算是最近落下的毛病。
他被陈玉辉折腾过后,经常接连两三天发低烧。后来自己也习惯了,懒得吃药,就任由温度烧着。
估计是这么拖得久了,身体素质就逐渐掉下来了。
待到护士出去,屋里又剩贺春景跟陈藩面对面,相顾无言。
贺春景怕再这么下去,陈藩又把之前那茬子提起来,于是率先寻了个话题。
“……怎么没弄个普通病房。”
“来的时候普通病房全满,连走廊都摆上了,给你们班老齐急得够呛。”陈藩摇着轮椅在地上转了转,“我让她直接开个单人的,我出钱。”
“……”
这话题寻得不好,贺春景被自己哽住了。
陈藩那头却很自如的接下去:“出院之后,你回家里来住吧。”
他把轮椅转得背过身去,左右晃了晃,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展示给贺春景看他的生疏手法,又差点把自己撞到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