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壳子被冻得蹦脆,俩人咔嚓咔嚓吃起来。
贺春景吃了一嘴的酸酸甜甜,正往前走,陈藩却忽然停下来定定看他。
“嗯?”贺春景舔着嘴转头看他,唇角上沾了细碎的小糖渣。
陈藩腮帮子鼓了一块,可见是正含了个山楂在嚼。白色水雾氤氲在二人之间,视线模模糊糊,贺春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以后不要那样了。”陈藩含着山楂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你们家人也好,我二叔也好,你不要再放低姿态去伺候他们了。你不欠任何人的,没有必要做到那个程度。”
咬碎了糖壳之后的山楂果子太酸,一直酸到贺春景心里,像有一团小小火焰在灼烧。
他的右手插在陈藩羽绒服的左侧口袋里,被陈藩热乎乎的攥着。
“嗯。”贺春景应了一声。
陈藩一边说,一边把那颗山楂嚼嚼咽了,语气软下来:“就算要伺候,也是咱俩相互伺候,明白吗?”
这话说得好笑,贺春景忍不住接茬道:“喳。”
陈藩也笑起来,气氛松动,让人不甚愉快的名为曹茁茁的小插曲就此揭过,他们重新回到闹市里。
陈藩选的旅馆离车站不远,或者说抚青整个城市都不算太大,沿着主干道走了没一会儿,陈藩就抬手提醒道:“到了,住那家。”
贺春景抬头看到熟悉的牌子,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了?”陈藩转头看他,“仙客来旅馆,这家不好?”
“没,这家挺好的,离我家远,少出门的话应该碰不上舅舅他们。”贺春景的目光落在旅馆隔壁的杂货店门脸上,写着“长荣食杂店”的塑料灯箱被太阳晒得褪色。
“那就成,出了火车站我也懒得走了,这家离得近,还用的是温泉水。老板说其他温泉旅馆都得往东走,在荒郊野岭藏着。”陈藩松了口气。
“老板骗你的。”贺春景看向陈藩的眼神带了几分怜爱,“东边才有温泉水,他家是偷偷烧的锅炉。”
“啊?”陈藩难得受人诓骗,有些傻眼。
“温泉旅馆都有股臭硫磺味儿,他家没有,你没发现吗?”贺春景看他呆住的样子,不忍心再打击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去东边的温泉旅馆确实挺远的,就在这吧,他家干净。”
说话间,旅馆门口那家“长荣食杂店”的门帘被人掀开了,一个扣着帽子的高瘦身影拖着面口袋走出来。
这人生得瘦,裹着长羽绒服都能看出身材修长纤细,故而他似乎不太拿得动那只面口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在看到贺春景的时候,这人动作顿了一下,明显是认出贺春景了。
小城市就是这样,出门见十个人,有八个是认识的。
贺春景有些尴尬,脸色没有刚才那么自然了,勉强扯起一个笑,和他打了个招呼:“姚眷。”
谁料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提着口袋往前走。直到走到贺春景面前了,看到贺春景脸上几乎实质化的不安与忐忑,才朝他点了点头。
“你朋友?”陈藩眯了眯眼,火气又往上窜。
小破地方不大,怎么净盛产这些个奇葩!
“是不是东西沉啊,我帮你……”贺春景见那面口袋太沉,想帮他提一把,姚眷却赶在贺春景上手之前把袋子撂到了地上。
“不用。”姚眷放稳了袋子,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还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了呢。”
这么一亮相,陈藩发现这人长得漂亮。
跟贺春景这种柔和稚嫩的长相不同,姚眷长了双清冷冷的狭长眼睛。
他眉目素净,唇色偏浅,五官以一种极寡淡极冷感的方式组合起来,整张脸遮在羽绒服帽兜的深棕色毛边之后,像只刚修出人型的精怪。
不过鉴于刚刚这人对贺春景爱答不理的鸟样,陈藩也不跟他客气,大大咧咧用眼神上下扫射。
姚眷被突突个遍,忍不住看了一眼陈藩,但依旧秉持着那股清高劲儿,对陈藩挑衅的目光没什么太大反应。
“我确实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贺春景硬着头皮解释。
“所以我什么都没看见。”姚眷打断道。
“……所以想麻烦你帮我保密一下。”贺春景慢半拍,把后半句补全了。
姚眷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行吧,我知道你一般不跟别人交流这个。”贺春景硬着头皮说,“那个面口袋,你要送哪去,我帮你吧。”
“卖陈化粮,换点新的,不用你帮。”姚眷说话凉飕飕的,大冬天听着都有点呲耳朵。
陈藩耳朵被呲得生疼,不耐烦了,扯了一把贺春景:“走吧,我脚都冻麻了。”
姚眷闻言瞥了他一眼,没等贺春景再说什么,吭哧吭哧又拎着个老沉的大袋子朝前走了。
“你们这儿都什么人呐,农科院在百慕大撒一把太空种子长出来的都没这么千奇百怪。”陈藩扯着贺春景往旅馆里走。
“姚眷就那个性格,不是什么坏人。”贺春景解释道。
陈藩能听出来姚眷不是个坏人,甚至还是个对贺春景处境相当了解的聪明人,但他就是看他妈个鸟样特别不爽。
“我们俩算是发小,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那种。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两个学习委员,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他。”贺春景说。
姚眷的经历跟贺春景很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同样是受到九八年下岗潮的波及,贺春景的父母双双失业,与贺母同车间的姚眷母亲也没能保住岗位。
不过姚眷的父亲姚长荣是一名石油工人,常年在外打井下矿,薪资丰厚。故而关键时刻他掏钱支持妻子开起了家小卖部,一家三口共同努力,撑过了难关。
正在生活好转,欣欣向荣之际,零零年春节姚长荣回家探亲时,在自家单元楼门遭到“刨根”行凶,当场死亡。
大家都说这是遭人眼气,有人嫉妒他家日子过得好,仇恨社会报复社会。但由于案发时无目击者,监控设施又太过落后,警方至今未查出凶手究竟是谁。
姚眷原本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标准三好生,没有一个老师不夸他谦和乖巧懂礼貌。可自那以后他性情大变,似乎是将所有人都当成了潜在的杀父仇人,竖起尖刺,以冷漠敌对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陈藩坐在床边听完了有关姚眷的这点事,两人沉默良久。
“其实他挺心软的,小时候特别活泼,但那件事之后他就不怎么跟人说话了。”贺春景脱了外衣外裤,抱膝坐在床上,床边的暖气烘得他脸上红扑扑的返霜,“也好几年没和我说话,你知道后来因为什么,他又搭理我了吗?”
“因为什么?”陈藩问。
“初二的时候有个女生跟他表白,被他拒绝得特干脆,那姑娘蹲在教学楼花坛那哭得都要背过气了。我当时看那女孩哭得太惨了,班干部乐于助人嘛,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去安慰了两句,还给那女生买了根仔仔棒。”
贺春景勾着嘴角回忆。
“第二天姚眷往我桌膛里放了一桶真知棒,留了个纸条说谢谢。后来我问他好多次,他才承认是他送的。”
“他不敢安慰那个女生,怕再给人家希望,正好你替他安慰了,所以谢谢你?”陈藩蹭到床边,挨着贺春景坐下。
“嗯。”贺春景点点头。
“那你怎么就那么博爱呢,见到女生哭了就想去安慰一下,怪不得人家小姑娘一个两个的都上赶着喜欢你。”陈藩歪着脑袋托腮,大眼睛布灵布灵看着他,满脸写着纯良。
“我,啊?”贺春景被他旁逸斜出的脑回路闪了一下,整个脑子都卡壳了。
“还给人家送仔仔棒,我追你这么长时间,连条一毛钱的流口水都没见着。”
陈藩随手端了一盘醋溜普通话上来,呛得贺春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这样,陈藩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捏起贺春景的下巴就往上啃。
“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山楂吃多了瞎在这酸啊!”贺春景挣扎着要跑。
陈藩哪能放过他,光啃还不够,一双手不规不矩往下探,字里行间老陈醋不要钱的倒。
“我不管。一个仔仔棒,一桶真知棒,你们都有棒棒糖吃,就我没有。那就别怪我自己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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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圣诞番外:致 苹果精灵】
圣诞节前,二中校门口的人行道上铺开百来米地摊长龙,一副欢天喜地过洋年的架势。
倒不是说对人家西方精神多么推崇,就单纯凑一热闹。
正儿八经过年的时候小孩在家说了不算,跟这找补,拿圣诞节做社会实践提前练手,自个儿折腾出一套活蹦乱跳的非传统习俗。
诸如金元宝、红鞭炮一类的重点元素换成驯鹿雪花小松树,钥匙扣小挂件上但凡沾点红带点绿,统统按节庆专享饰品激情热卖。圣诞老头靓照门里门外地贴,他也知是自己主场,眉开眼笑,胡子打卷翘得老高。
小商品市场饱和了,有那心思活络的夜半开悟,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核心是以人为本,对于恩格尔系数无限趋近于一的学生群体来讲,民以食为天呐。
但在这不知潘娜托尼为何物的年代,想要校门口炒面摊爆改姜饼屋,豆浆铺转型发售橙皮热红酒,属实为难人家。
于是乎,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花招,一股赠送“平安果”的风气逐渐流传开来。
所谓平安果,也没有后来的糖苹果、肉桂苹果那么复杂。单拿张玻璃彩纸给红苹果一包,花丝带扎口,五块钱一份的节日祝福就此诞生。
讨了口彩,价格低廉,还能兼作当日维生素C来源。
久而久之,这种极富中华特色的谐音梗产物,竟然在校园中自成一派体系,还被赋予了无数玄妙传说,使其逐渐脱离了单纯的“食品”地位。
贺春景在收到圣诞节第一只平安果时,才知道这东西居然还有“使用方法”。
没错,不是“食用方法”,而是“使用方法”。
当时YUKI把果子放在他桌上,神神秘秘地给他讲悄悄话€€€€
“传说平安夜的午夜十二点,用刀削平安果皮不断,把削好的苹果吃掉,就能实现一个心愿。”
贺春景是个不信神佛的人,自然也不相信一个光腚苹果能让他心想事成。
再说了,他也不会用刀削苹果皮。
不过人嘛,总归是有好奇心的,贺春景又是个充满探索精神的好学生,虽然有时候这种探索精神其实也没有那么必要。
“我刚才真不是……”贺春景试图开口解释,却被陈藩一个眼刀横回来。
手指尖上也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陈藩盘腿坐在他对面,面色黑如锅底。
这人齿间叼着贺春景受伤的指头来回磨牙,一阵陌生的刺激感叫他头皮发麻。
半晌,陈藩松口了,又抓着他的手,细细去看那道不再流血的伤口。
贺春景心虚极了,想往回抽手,又不敢使劲,犹豫再三,还是弱弱张嘴:“真没事,就是破了点皮。”
陈藩立刻又横眉竖目的:“半夜三更你在床上搞自残干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有,我不是!”贺春景委屈道,声音却越说越小,“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