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94章

贺春景挤出一个说服力不太大的笑:“没什么事儿,就问我在哪过年,说个新年好。”

“我是说你怎么了。”陈藩在他对面坐下,“一接电话你那个表情就不对劲。”

“我就是……刚才突然有点恍惚。”贺春景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刚才起床的时候被那个爆米花吓的,心脏感觉不大舒服。”

不知不觉间,贺春景在撒谎这件事上愈发娴熟。

“那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叫那个老头换个地方崩,确实挺吓人的。”陈藩揉了揉他的脑袋。

贺春景摇摇头:“别了,大过年的,咱们俩出去转转吧。”

“不担心碰到你亲戚?”陈藩问。

“他们今天一般不出门,家里活儿多,明早才出门串亲戚。”贺春景缓过来不少,重新坐回桌边呼啦啦吃面,“快吃,吃完出去看看还有什么店铺开着,下午可就真都关门了。”

陈玉辉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很快自己就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贺春景把心底那股惊慌焦虑随面条一起咽下去,暗自安慰自己,现在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别人,是陈藩。

陈藩坐在他身边大口吃面,见贺春景看过来,把自己碗里卤蛋戳了半个过去:“不够还有。”

古有断袖余桃,今有背背山分蛋。

旅馆楼下的小饭店全休假了,只有姚眷家的食杂店还开着。

陈藩不乐意去,贺春景就带着他往另一个小商圈溜达。

两人顺着主干道往东走,正好走到穆昆桥上。

桥两岸夹着厚厚的积雪,积雪之外就是扣着白顶的老松树,坦荡荡一条大河,太阳照冰面,金光闪闪。

这是头道松花江蜿蜒而出的一条支流,又或许是支流的支流,它河道宽广,纵贯整座城市。

贺春景撑着栏杆,颧骨被风吹得泛红。

陈藩跟着他往河面看,冰层的纵深裂纹直插水底,下方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他有些惊讶,松津的水暖,结不了这么厚实的冰。

“这冰有多厚?”陈藩探着脑袋往桥下看。

“两米多吧,小时候我在冰面抽陀螺,趴在冰面往下看都看不到底。”贺春景也往下瞧了瞧。

“那群人是干什么的?”陈藩往不远处一指,四五个男人围在一处冰面上,身边摆了几米长的粗钢管,还有一些其他散落的工具。

“哦,镩冰的,他们应该是要冰钓,正在打洞。”贺春景咂咂嘴,“估计是想要钓个年年有余回去红烧,年夜饭还能添道菜。”

“这么冷的天,多大瘾呢。”陈藩惊奇道。

“往年上游那边还会特地垦出一块水面给人冬泳,我们这的大爷特别爱玩这个。”贺春景笑盈盈朝河道另一端指了指。

“这个天气下河游泳,神人。”陈藩很是捧场的点了个拇指。

“你也不赖,我给你买双冰刀,下去展示一圈?”贺春景忽然想起来陈藩还有这个技能,于是逗他。

“成啊,我在这给你刨碗鱼味儿刨冰吃。”陈藩懒洋洋挑眉。

贺春景夸张地呕了一声:“不必了。”

下头镩冰的人开始打洞了,几个人扶着冰镩子,立起来往下猛扎。

陈藩看了一阵,目光挪开,似乎是想要尽可能了解一下贺春景自幼生长的这座小城,遥遥指着左侧岸边兀立在雪地中的几只巨大铁罐状建筑:“那边是什么?”

贺春景随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停在熟悉的建筑上。

“我爸妈以前的厂子,国营罐头厂,后来卖给私人了。”贺春景说。

陈藩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没事儿瞎打听什么呢。

“以前他们送我去幼儿园,每天都要路过这条河。有时候放学了,他们从车间给我拿罐头吃,我小时候就总以为这条河里流的是糖水,爸妈骑车路过,随手用玻璃瓶一搂,里面直接变成糖水罐头。”

贺春景目光放得很远,像是穿过时光望了一望童年,可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彩黯淡下来。

“后来爸妈走了,上学放学只有我一个人过河。以前我还想过,要是有一天我也走了,就要葬在这条河里。它是除了爸妈之外和我最亲的了。”

“胡扯!”陈藩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还有我呢。”

“那时候不是没有嘛。”贺春景笑盈盈望着他。

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昔了,陈藩心里被喂了一口糖水。

“哦,”他故作平静,把话题往一旁岔开,“但你这么一说,搞得我还挺想吃罐头的,咱们还是去商店吧。”

贺春景点点头,俩人又继续朝东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胡同里有家要关门的菜馆叫他们碰上,陈藩软磨硬泡,一口气打包了八个菜,又要了一整锅米饭。

贺春景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用不上这么夸张吧,陈藩说要的要的,反正吃不完可以直接挂在窗外冻上。

“而且万一年后店铺也都不开了呢,到时候咱俩刨草根吃去?”陈藩振振有词。

两人来时走了太多路,冻得双脚发麻,回程刚巧拦到个要收车的出租,带了他们一段。三块钱的起步价,陈藩给司机一张二十的不用找了,贺春景踹他一脚,陈藩恍若未觉,转头乐呵呵地跟司机说拜拜。

“就露富吧你,改天出门就得叫头套丝袜的抢了!”贺春景左手松仁玉米右手宫保鸡丁,哪边也不舍得用来往陈藩身上抡。

“别的地方套丝袜,你们这得套皮裤,不然不抗冻。”陈藩笑嘻嘻地打岔。

零九年的春晚不好看,贺春景只在《不差钱》那乐了一段,感叹晚会水准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

俩人围着电热水壶三个三个往下扔饺子,涮火锅似的边煮边吃,零点敲钟贺春景说新年快乐,陈藩涌泉相报,说新年快乐生日快乐还不够,还要让贺春景天天快乐。

这话说得有谱,贺春景跟陈藩在一起快乐得不得了,抱着人亲了又亲。陈藩却神神秘秘推开他,到走廊里不知捣鼓了些什么,端着个八寸的大蛋糕就回来了。

贺春景看傻了,这几天俩人都没分开过,陈藩是什么时候在哪弄的这东西啊!

陈藩把蛋糕往小桌子上一放,盒子拆开,奶油花整整齐齐排在蛋糕上,万花丛中有两个打着纸伞的小雪人,漂漂亮亮。

“你什么时候买的啊?!”贺春景眼睛瞪得老大。

“刚来的时候就跟一个蛋糕店订好了,告诉他今天送到旅馆来着。”陈藩永远能把事情安排得那么妥帖。

贺春景又要绷不住了,他感觉太多的爱装在他身体里,要是不流淌出来一些,可能他就要飘到月亮上去了,到时候徒留陈藩一人在这碧海青天夜夜心。

陈藩看他眼泪汪汪开始扁嘴,赶紧叫停,一边又手脚麻利的拆开一旁小纸袋,这样好的日子,须得是蜡烛代替贺春景去流泪。

结果蜡烛往蛋糕上一插,两人都傻了。

“你是不是把它放窗外了?”贺春景小心翼翼道。

陈藩举着根歪歪扭扭的蓝色蜡烛哭笑不得:“我叫旅馆老板替我收着来着,应该是他给放窗外了。”

两人又换了几根蜡烛,戳了半天,无一幸免都戳歪了屁股。贺春景哭不出来了,改为笑得喘不过气,一把彩色蜡烛烧高香似的握在手里让陈藩点上,闭眼许了个愿。

吹了蜡烛,陈藩拿起蛋糕盒里的塑料刀往下一切,只听咔嚓一声,刀子碎为两截。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奶油蛋糕!

两人对着零下二十几度冻了一大天的奶油蛋糕无可奈何,只得穿上衣裤,端着蛋糕去找救兵。

长荣食杂店门口的灯还亮着。

贺春景在门口喊了两声,结果出来的是个高胖的陌生中年男人。

几乎是在看到那男人的同时,贺春景脑中警铃大作。他知道不能以非常态的目光去审视所有人,但他难以自控,他不可抑制地将姚眷和自己重合起来,他发现自己恐惧得要命。

“你们是……小眷的同学?”那男人显得有些拘谨客气,搓了搓手,一副尴尬又和蔼的样子。

“是我的同学。”

姚眷的声音从男人身后响起来,男人像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看。

“你进屋吧,我妈喊你包饺子呢。”姚眷还穿着那件绿毛衣,慢悠悠从店铺最里面走出来,跟那男人说。

“哦,啊,那我先进去了,你们小朋友聊,小朋友聊。”男人笑得有些无措,他像是不大好意思面对姚眷,侧着身子往货架深处退。

听到姚眷妈妈也在,贺春景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怎么了?”姚眷像是熬夜熬困了,用手遮着嘴巴偏过头打了个哈欠,而后看向贺春景,又看向贺春景手里端着的蛋糕。

“今天刚好我过生日,陈藩买了蛋糕,我想着给你分一块,谢谢你之前那顿饭嘛。”贺春景动画片里小老鼠似的把蛋糕捧到姚眷眼前,眨巴眨巴眼睛,“你拿刀切一块吧,给叔叔阿姨他们也吃一点,新年快乐,沾沾喜气。”

姚眷啧了一声,瞟了一眼陈藩冒着青筋的额头,慢吞吞走到厨房掀起布帘子钻进去。又操着把大菜刀钻出来。

“这是谁?”姚眷用刀尖指了指蛋糕上打着伞的雪人,问。

“我。”贺春景抢在陈藩开口之前赶紧说。

“旁边这个呢?”姚眷又指了指明显小了一圈的那个。

“……小时候的我,纪念我回到老家寻找童年。”贺春景急中生智,“你绕开他俩就行。”

姚眷翻了个白眼,避开中间的雪人,啪啪几下手起刀落,将蛋糕劈开。

“你和阿姨拿走一半吧,我们俩吃有雪人这一半就行。”贺春景诚恳道。

姚眷又回去拿了个盘子,拨了一半蛋糕到瓷盘子里,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贺春景乐颠颠道了谢,端着切好的奶油蛋糕催陈藩回去,俩人出门之前,姚眷清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生日快乐。”

再转头去看时,那人却只留下半个掩在货架后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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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雪打灯

“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邪念?”

陈藩惊疑不定地把蛋糕放回桌上,电视里仍旧载歌载舞,很快就要难忘今宵。

“瞎说什么呢!”贺春景见鬼似的瞪他。

“那他怎么次次见了你都跟犯病似的?看他那欲语还休欲拒还迎欲罢不能的样!”陈藩狐疑地看过来,被贺春景一巴掌糊在脑门中央。

“我看你也挺有病的,都说了姚眷性格就那样,他就是习惯拐弯抹角的。我们俩上学的时候他也那样,你总跟他过不去干什么呀。”

贺春景擦了擦断掉的塑料刀,还剩一小截勉强能用,他把蛋糕上的小纸伞拔了,挑起一个奶油雪人往陈藩鼻尖上杵:“啊,张嘴。”

陈藩偏头躲开:“这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大的。”贺春景扭头看看蛋糕上孤苦伶仃的小不点,确认了手中雪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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