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辉发狂地追过来,指尖堪堪擦过被收起的绳尾。
完成这一切的贺春景压根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吃力的手脚并用爬了几下,一松劲儿,哐当翻身倒在地面上。
他听到自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快要把肋骨冲破。
计划成功了......吗?
【作者有话说】
啊,终于到了上半卷收尾阶段,本话开始,老登含量急速上升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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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恐怖片
陈玉辉从未如此狼狈失态过。
他找遍了池底所有地方,没有任何能够借力爬上去的东西。
在某个角落留有曾经供工作人员上下的爬梯,但年久失修,早都变成这里缺一节,那里少一段的废铜烂铁。
贺春景应当是用绳子上下出入、勘察清理过这个空间无数次,确保里面没有任何能够徒手抓着爬上来的东西。
陈玉辉大怒,在池底咆哮着质问贺春景这是什么意思,是妄图将他困死、饿死在这,还是想让他直接冻死在风里。
“别痴心妄想了,贺春景!”陈玉辉困兽一般低吼,“最多不超过十二个小时,这里就会迎来一批参观的人,没有人会在一夜之间饿死!”
他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失去眼镜之后,切割利落的池壁在他眼中晕成一片影影绰绰的线。
“现在气温低不过零度,这招放在你老家或许行得通,但在松津远远冻不死人!”
外头静悄悄的,只有烈烈北风鸣啸着卷过的声音。
水池幽深冰冷,没有任何可供挡风的东西,唯一可以取暖的呢子大衣被贺春景拿走了。陈玉辉的衣裤吸饱了水,湿淋淋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冷得像冰刃在割。
他打了个寒颤,牙关不自觉地叩击起来。失温症。
他忽然明白了贺春景的诡异行径。
贺春景用不着他立时被冻死,只要他失温就足够了。
野外失温,人类大概能存活三小时,而现在还不是郊区夜里最冷的时候。
就算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行动能力和意识也会渐渐衰弱下去,休克或心脏骤停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介时就算水厂重新开放参观,他动不了身体也出不了声,这里又是非开放区域,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发现奄奄一息的他。
这月份松津不上冻,用不了多久,所有水分都会蒸发。到时候就算警察来看,也大抵只会认为是老师深夜来找走失的学生,一不留神摔进坑底,摔晕过去直接被冻死了。
即便调查,贺春景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优秀学生,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落在贺春景头上。所以乍看起来,这位平时在学校乖巧可爱的好学生,并没有理由杀害他。
如果查到了房子这事上,他敢赌一半的可能性,蔡玲不会向警察承认自己和外人合伙给外甥下套,否则他们一家人在老家要被人嚼一辈子的舌根。
背后戳人脊梁骨,小地方的人最好干这个,同样也最怕受这个。
陈玉辉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贺春景不肯把他的脚绑死,为的正是不留下勒痕。
小孩精心筹了半个月的局,只为这一夜的杀念。
陈玉辉黑不见底的瞳仁神经质地发颤,忽地狂笑起来,高声道:“你以为你能把自己摘干净?”
“来之前我跟你们班齐老师打了电话,说你丢了,过不多久她就会赶到。”陈玉辉努力控制着因寒冷而走调的每一个字,“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赶快停下!”
一张苍白的,没有什么表情的,沾着泥泞的小脸出现在水池上方,静默地睥睨着他。
陈玉辉蓦地被这一抹奇异的美紧紧揪住了。是他看错了。
此前他将贺春景粗糙地视为独属他的小爱神,一条宣泄奇想、欲望和情思的渠道,一个可肆意揉弄塑造的容器,一个全新的谭平。
而今他忽然发现他错了。
风卵中诞生出无物,而对抗虚无的英雄并非厄洛斯。
他曾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将贺春景反复推进苦难的漩涡。每当他以为这个人会屈从,会认命,会像一只被踏烂的蘑菇那样消失在泥土里,却总会在转眼间再次看到他从污泥中挣扎着爬起来,向着美与爱的所在前行。
“……西西弗斯式的悲剧。”
陈玉辉不禁喃喃。
这句话甚至不如他上下臼齿碰撞的声音大,贺春景自然听不见。
“没有人会来。”贺春景的脸上像是罩了层冰壳子,字里行间都结着白霜,“齐老师出了名的负责,她要是知道我在水厂,不会比你晚到的。”
陈玉辉笑起来,伴着细细碎碎的咳嗽声。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这节骨眼上,陈玉辉同他说话的语调仍然像个宠孩子的长辈。
贺春景不吃他这一套,目光仍旧毫无感情地落在他身上。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陈玉辉?”
贺春景忽然主动开口。
陈玉辉眯着眼睛看他,努力试图聚焦在他脸上。
只听€€€€€€€€一阵响声,陈玉辉意识到方才在池边,就是这个声音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给了贺春景声东击西的机会。
贺春景慢慢收起手中的塑料绳,那是很常见的一种扁平的绳子,廉价,易得,结实耐用。每学期给各班级下发新教材时,都会用这种绳子在牛皮纸外头扎着,把教材成摞捆在一起。
收到绳子末端时,贺春景抓着垂落的那头随手甩了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把它抡到你头上。”贺春景说。
陈玉辉勉强看清绳子的那一段绑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我有好多次坐在这里,想象着自己站在池边看你恐惧逃窜,看你头破血流,看你狼狈不堪的求饶,看你像狗一样嚎叫。”
贺春景作势抬手要把石头扔下去,看到陈玉辉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挡,转而笑起来。
“不过后来我觉得,如果自己真那么干,就变得跟你没什么区别了。”
陈玉辉也跟着低声笑起来,双手向后缓缓捋了一把湿发,仰头问:“不能亲手杀了我,不遗憾吗?”
“还是有些遗憾的。”贺春景长长叹出一口气,“但跟你同归于尽,不值得。”
贺春景此前确实想过直接豁出去了,大不了就一刀捅死陈玉辉,自己一命偿一命。
但当他打开手机,看到聊天界面不断闪动跳跃的一个个头像,看到姚眷的留言,看到蒋胜天分享过来的饺子馆趣闻,看到YUKI在动态里发的新照片,看到钱益多换的新头像,看到陈藩那句“特别想你”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真犯不上为这么个人渣搭上自己。
于是贺春景忍了又忍,等了又等,最终策划了出这样一个陷阱。
闻言,陈玉辉的瞳孔倏地外扩,他感到腹腔内有一股难言的激流在冲撞€€€€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贺春景居然还想要全身而退,想要重整旗鼓,想要向前奔!
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究竟要采取何种手段,才能见证这个人真正绝望的样子?
这孩子就像炭堆里一块暗红色的火炭,余烬喘息不止,见风便又复燃。
陈玉辉向来对于人生是没有过多欣喜或期盼的,打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很难对周遭大多事物产生兴趣,也很少有东西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他感觉周围就像一潭沉静的死水,没劲,没意思,无聊透了。
再长大一点,他学会在小动物身上寻找刺激。
碾碎甲虫,捏死麻雀,弱小生灵短暂而激烈的挣扎给予他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
后来上学念书,他逐渐学会了收敛与隐藏,他按照诗书礼仪中教导的,最惹人喜欢的方式将自己伪装起来。谈与优雅,举止随和,曾见过他顽劣手段的大人们以为他“长大了”,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皮囊之下困住的是一颗多么狂暴的心。
再后来,到了少年时,他偶然读到希腊众神。那些离奇荒诞的、淫靡无状的、偏离道德束缚的故事让他如痴如狂,沉醉不已。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陈玉辉想,人生才算有几分乐趣。
他们二人一上一下的僵持,时间临近零点。气温更低了。
陈玉辉把毛衫脱下来拧了一回水,又重新穿上,结果无济于事。
他唇色发青,开始肉眼可见的打摆子。
贺春景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无声地看他,看他从缓慢跑动,到倚墙站立,再到实在支撑不住身体,虾子一般弓身蜷缩起来,倒在地上。
“贺,春景……”
陈玉辉一张口,白色雾气便从他口鼻之中涌出,像是将散的魂灵飘进夜空里。
“贺春景……”
他神色早都僵了,浓重的不甘凝结在他保养得当的脸上。
陈玉辉快死了。
贺春景看似冷静的站在池边一动不动,实际上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全身的重量就都压在背后那根半人高的残破栏杆上。
他的脚已经被冻麻了,去年也有过这么一次,在松山书院那天。寒意钻骨噬髓的贴上来,让他胸腔发热,肺叶轻颤,止不住地想要咳嗽。
再冻下去他的肺炎要犯了。
贺春景轻轻咳了一声,伸手狠狠攥了那铁栏杆一把,撑着它往起站。
水池底,陈玉辉看起来已经意识不清。他先前一直执拗地看向水池沿,眼下早把脸转了回去,埋在双臂之间发抖。修长矫健的身体扭曲着折叠起来,贺春景从裤袋里摸出沾满了尘灰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可以先随便找间屋子避避寒,等到凌晨三四点钟,再来把陈玉辉身边捆脚的绳子收走就好了。
他重新把手机揣起来,转身向后走,手机和口袋里四四方方的纸盒挤在一起,隔着裤子戳了贺春景一下。
那是一只烟盒。
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贺春景找了一间破败的厂房钻了进去。
这房子年久失修,木门歪歪斜斜倚在墙边,门框都掉了一半下来。屋里面是空旷的仓库模样,底下堆放着杂物,墙根底下还躺着几根陈年烟屁股,估计是有胆大的学生在参观期间,偷偷跑来消遣了几分钟。
贺春景找了个还算暖和的角落,用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指掏出烟盒与火机,“怵”地一声过后,亮橙色的小点映亮了一小块墙壁,柑橘香气弥漫开来。
一根烟,吸进肺里的还没有燃在空气里的多,贺春景怔怔看着这一小点光热来源,直烧到了滤嘴才把它按灭。
犹豫了两秒,他又点燃了一根,然后再一根。
第三根没吸两口他就笑了,感觉自己像邪恶版卖火柴的小女孩。人家快死的时候点燃三根火柴想奶奶,他杀死别人的时候点燃三根香烟想男朋友。
细长的烟卷夹在指尖烧了一半,贺春景走到早没了窗玻璃的空窗框前,手撑着小窗台朝外看。
冬夜的颜色是一种肃杀的青灰,他隐约能看见远处的居民楼群,零星还点着灯。
忽然间有种艳羡的酸涩爬上他的胸膛,那些灯火可能是夜读备考的学生,如果能选择,他也想选在深夜的房间里温书,而不是跑到荒郊野岭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