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正出神地想着,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伸过来,轻轻拿走了那小半截香烟。
【作者有话说】
感谢@综合菠萝汁 uu的鱼粮!!!
这周赶榜,会在星期六多加一更哦~实话讲这个结尾写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第101章 万般业障无转圜
贺春景脑子里尖锐地响起轰鸣,他猛回过头去,却在转头到一半的时候被身后人揪着头发狠狠按在窗框边,发出“砰”的巨响!
旧伤疤开裂流血,眼前天旋地转,贺春景感觉到插在自己发丝里,贴着自己头皮的那只手凉得不像活人。
勉强转头看去,陈玉辉顶着一头湿淋淋的黑发,面白似鬼,一副歪歪扭扭的破碎金丝眼镜卡在鼻尖上。
泥泞的毛衫被牢牢裹在厚实的呢子大衣里,水鬼似的男人抬手动作仍带着些许僵硬,他把快要燃尽了的香烟放进乌青色嘴唇里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
“下次记得,别在我身边留任何东西。”他笑着说。
“而且杀人嘛,得确定对方真的死了才能走啊,小朋友还是太心急了。”
在这个早春的夜里,松津市西郊的废旧水厂中,上演着一场死地求生的搏命。
两人都负了伤,又在寒夜里冻得肢体僵硬发麻,扭作一团头破血流,彼此间都吃不到什么好处。
陈玉辉到底是被冻狠了,力道和反应能力都大打折扣,被贺春景骑在身上狠狠砸拳头。可他有条绳子,眼下死死勒在贺春景脖子上,不出几秒钟,贺春景就不得不停下攻势,转而去扒脖子上的塑料绳。是他大意了。
他不该轻信陈玉辉的反应,不该随便离开蓄水池边,更不应该把陈玉辉和这样趁手的一件工具单独留在那里。
贺春景脸色憋得涨红,不慎脱力,被陈玉辉趁机拽倒在地,形势瞬间翻盘!
额角流下来的鲜血浸在嘴角,口腔中全是咸腥的味道。贺春景面朝下被压着,脖颈上的绳索半分不肯放松,氧气越来越少,头脑愈发昏沉。
可他仍不想放弃。
他的手胡乱在地面上摸索,企图找到点碎木片,或是尖锐石子一类的东西。
“好孩子,别费力气了。”
陈玉辉驭马一般骑在他后腰上,十分满意地看着贺春景一点一点步入窒息。他的体温随着激烈的打斗回升了不少,俯身在贺春景耳边低语的时候,有温凉的气息打在对方皮肤上。
“我实在是很好奇,你急着想离开我,究竟是要跑到哪里去?”他青白色的嘴唇在贺春景耳廓上吻了吻,“你眼下的一切都是我给的,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惯着你?嗯?”
陈玉辉手上一松,贺春景的呼吸骤然通畅,猛烈地咳嗽起来。
“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嗯?”
他声音放得很低,却带着透骨的疯狂。
事情险些脱出掌控酿成大祸,自己差点被一个小毛头,小玩意儿给弄得没了命,一向站在操盘位上的陈玉辉顶着一身湿冷的皮,胸腔里却被怒火燎烤得几欲爆裂。
他抓着贺春景的头发,将他侧脸死死压在地上。
“一间房子而已,它值三万?五万?我给你的前途又值多少钱!”
贺春景奋力转头看向陈玉辉,眼角瞥过来的目光像一柄淬毒的剑,恨不能把眼前这人剜心剔骨,腐蚀成一团渣滓。
陈玉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略带惊奇地问:“你过年回去,该不会是想要当了家底……去找陈藩吧?”
贺春景瞬间僵硬了一下。
“你们俩真在一起了?”陈玉辉大笑,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他远走高飞,逍遥自在的享受好人生去?”
陈玉辉摇摇头,不甚赞同地感叹:“确实是小孩子会有的幼稚想法。”
贺春景不想再听他废话,攥紧了方才胡乱摸到的一根洋钉,猛地拧起身子后抬手,朝着陈玉辉的喉咙狠狠扎过去!
只可惜没有达到想象中的角度,加之陈玉辉一躲,钉子只在他颊侧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嘶……”
陈玉辉怒了,压着贺春景的后脑又将他的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贺春景的身子陡然软下去。
“贺春景,你想我死,以为我死了就能摆脱我,就能摆脱这一切,是吧?”
魔鬼在耳边低语,贺春景意识模糊,思维迟钝。他感觉自己额角旧伤处像是破了个冰冷的大洞,一抬头,脑仁就会滑落出去。
“不可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话的人还在继续,一字一句扎进贺春景的鼓膜里。
“因为他是我意志的延伸,是我肉体的接续,”陈玉辉说,“他是我的孩子。”
像一口大钟骤然被撞响在颅骨里,贺春景眼前忽地发花,耳畔嗡鸣声盖过一切。
“你既然为了陈藩,连前途性命都豁得出去,贺春景。”
陈玉辉仍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唯一的听众却早已神魂俱裂,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了。
那么你替他去个地方吧,陈玉辉说,替他做个了结。
世界尽数湮灭,万物归于黑暗之中。
“陈老师,最后一节课了吧,春景好点了吗?”
齐彩霞看着走廊上迎面踱过来的陈玉辉,忧心忡忡地问。
毕竟是班主任,自己班的学生半个月没来上课,她担心得紧,又不方便到陈玉辉家探病,只好隔三差五问一问。
“哦,他还是得卧床修养一阵子,腰伤嘛。”
陈玉辉把胳膊底下夹着的书本递给走廊上路过的一个学生,朝那孩子抬了抬下巴,叫他把材料送回教研室去。
“怎么就在水厂摔伤了腰,也是怪我那天没盯紧。”齐彩霞叹了口气,满眼都是自责,又抬眼往陈玉辉颊侧望了望,“你们这也是事赶事,你捡的猫也够凶的,家里两个伤员还得互相照顾。”
“哦,我这已经快好了,结痂都要掉了。”陈玉辉摸了摸腮边的那道划伤,“那猫是不大听话。”
齐彩霞不喜欢猫狗,听得直皱眉头。
“不过齐老师也别想太多,谁能想到摔一跤能赶上这样的寸劲儿呢。这孩子一开始连自己都没当回事,回家睡了一夜才发现不对。”陈玉辉笑着安慰道。
“难怪你说那天回去他情绪有问题,可能是忍着疼不敢说,怕麻烦到你。”齐彩霞摇摇头,“确实是我没察觉到,也没问他。”
说到这里,齐彩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颇为小心地开口。
“陈老师,你确实帮了春景不少,但有些话吧,我还是觉得得跟你聊一聊。这孩子性格好是好,就是心思太重。以前还行,和同学们相处不错,现在可能是青春期到了,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学习劲头也不那么足了。他家里情况……咱们也知道,又到了高二转高三的关键点,这当老师的,尤其你还算他半个家长,确实得多关心关心。”
“那是自然。”陈玉辉神色态度都端正极了,“齐老师也费心了。”
恰逢上课铃打响,齐彩霞还有课,于是跟陈玉辉摆了摆手:“陈老师快回吧,还得回去照顾孩子,辛苦了。”
“应该的。”陈玉辉了然笑笑,“回见。”
从学校到出租屋,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陈玉辉站在防盗门口细细听了一阵,屋里半天没有什么响动,而后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屋里和他中午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桌椅都好端端摆在原有的地方,窗户紧闭,卧室床上鼓起一个棉被堆。
掀开被子,一只橘黄色身影“咪”得蹿出老远,像是吓得不轻。
那是只三四个月大的猫。
陈玉辉皱了皱眉头,脸上的划伤忽然抽痛了一下。
他对人说这伤口是被野猫挠的。
那天他把贺春景送走之后,顺路到南郊的早市买了只猫,连着笼子一并丢进了出租屋,拍了照片给丁芳传过去。
回家时他脸上的血道子果然把丁芳吓得够呛,于是顺理成章推说晚上听见院子里有猫叫,下楼去看,便捡到了一只小猫。
猫受了伤,且性情凶悍,在救助的过程中自己不慎被它划破了脸,只好连夜去急诊注射狂犬疫苗。又把猫带去了出租屋,这才一夜没有回家。
他说这猫野性难驯,要待到伤好一好,对人不那么防备了,再考虑找领养的事情。
陈定出生后,丁芳大把的心血都耗费在孩子身上,她怕丈夫把猫身上的什么细菌病毒带回家,感染了孩子,便也不催他回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猫十分讨厌陈玉辉,半月来从不与他亲近。这两天更甚,简直到了见不得他的地步。
有时候陈玉辉甚至怀疑贺春景回来后,对猫说了他的坏话。
目光转向昏睡在床上的贺春景,陈玉辉又觉得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十分好笑。
被子里的人侧面睡着,双眼紧闭,面色潮红,浑身上下热气腾腾,不用接触皮肤就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正被高温肆虐。
额角伤口缝合的线早就拆了,年轻的肉体愈合力十分蓬勃,粉生生的新肉盖住了旧疤,血痂已经翘起了大半,瞧着倒是比陈玉辉脸上这道更先长好。
再往下看,陈玉辉方才舒展开的眉毛便又拧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实在怒火攻心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不该直接把人交给李端行。
那人不知道都使了什么法子,前面多是些暗红青紫的寻常暧昧痕迹,唯有后背肩胛骨那一块的皮肉被弄得烂红。
像是划伤,但又太过细小,陈玉辉仔细看了又看,感觉像是针孔,却不知什么针能打到后背上来。
这处有感染的迹象,故而身体发起了高热。
眼下贺春景烧得不省人事,陈玉辉早先买好铐在他脚腕上的链条成了摆设。他叹了口气,从衣柜顶上摸出小钥匙,把它们除去。
如果需要去诊所或是医院就麻烦了,谁知道这孩子醒过来会和人说些什么。
陈玉辉颇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兀地出现一股极陌生的情绪。他在后悔。
前天把人接回来时,贺春景还勉强算是清醒。
他从李端行那辆白色路虎的车门中跌出来,若不是陈玉辉及时接住,就要直接头朝下摔到路面上去。
当时陈玉辉感觉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以为贺春景情绪激动,要对他破口大骂一番,或是跳起来狠狠扼住他的喉咙泄愤€€€€可并没有。
贺春景身体瘫软,却执拗地昂着脖子看他,然后哆嗦着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仅此而已。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陈玉辉想,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去描述它。
李端行的秘书把撤诉和解的协议书并着一支钢笔交到他手上,陈玉辉翻了翻,页尾章和骑缝章都已经盖过了,只要他签字,协议即时生效。
陈玉辉大笔一挥,在协议上签了字,又按了手印,而后将其中一份递还给李端行的秘书。
可他脑海中,始终被贺春景朝他看过来的那种眼神所占据。
那是炭火即将熄灭的一眼。
暗红色与浓深的黑驳杂交错,热度缓慢褪去,冷与死凝固在灰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