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被碾成个奇怪的形状,惨叫声逐渐拉长,挣扎的动作也变得微弱。
“好孩子,”窘促从男人脸上褪去,那种熟悉的虚伪从容慢慢攀升回来,“你杀不了我。”
贺春景终于再不能忍了,他任由手中的利刃滑脱出去,掉在脚边,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你松开它。”贺春景泣不成声,攥成拳头的双手捶在陈玉辉染了血斑的胸口,想要将他推离。
陈玉辉笑起来,起先还是隐隐的笑意,很克制的样子,后来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津津有味地欣赏贺春景的败像。
陈玉辉心满意足,他又一次赌赢了。
他看着贺春景脱力地顺着墙壁滑坐下去,在奄奄一息的幼猫身边蜷坐成一个小团,将头颅深深埋进双膝之中。
“救它。”贺春景最后说,“救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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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下贱命
那猫没死。
陈玉辉三言两语跟动物医院的大夫串起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这猫是被学校后巷里的一群小混混虐待受伤的,而自己在解救它时,被恼羞成怒的混混头子一刀捅在了肩膀上。
那大夫是个面相老实的年轻男人,听得龇牙咧嘴缩脖耸肩,一旁两个小护士倒是义愤填膺,劝他报警。
陈玉辉摆出一张无奈的脸摇了摇头,叹气道:“都是些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家长疏忽关照,老师不曾引导,误入歧途罢了。要是现在留了案底,他们的人生就真的再没机会好起来了。”
一副圣光普照的样子引得几人又是一阵唏嘘,那大夫看不过去,顺手将他肩头的伤口也做了简单处理,末了还叮嘱陈玉辉尽快去正规的医院看看。
走出门外,陈玉辉忽地又回身留门,叫住了其中一个护士。
“能麻烦大夫过来一下吗,小猫在我车上吐了些不知什么东西,想请他帮忙看看。”
“哦,好。”
小护士颠颠哒哒把大夫叫出来,那男人随陈玉辉拐到街角,黑色奔驰车在路灯下闪着锃亮的光。
“这车,您这车刷一次得挺贵的吧,”年轻男人在看到车标的时候怔了一下,“吐了倒还好说,要是那猫把您这座椅挠了,换一个得不少钱呢!”
“还行,原厂的话,三千五左右吧。”陈玉辉掏出钥匙解了锁,却没急着开门。
“怎么了,吐在前座后座了?”大夫问。
“座椅没事,不过我出两倍的钱,麻烦你帮我看个人。”陈玉辉推了推眼镜,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大夫一时间被他说蒙了:“啊?我没有那个行医资格……”
“三倍,四倍也行。不是什么大病,普通的外伤。”陈玉辉漫不经心地笑笑,“就像刚刚给我做处理那样,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嘛。”
那大夫不说话了。
“走吧。”陈玉辉拉开了车门。
程有业是个老实人。
他在动物医院里当了五年护士,去年年末才下的兽医资格证,好不容易转了大夫提了工资,年前买房办了婚礼,小日子可谓是过得蒸蒸日上。
可眼下他坐在奔驰车里,恨不能狂扇自己大嘴巴€€€€他怎么就心软手欠,怎么就没点法律意识,怎么能在动物医院里、在他自己的岗位上,给这个背后挨了一刀的“好老师”做了紧急处理呢?
他没有治“人”的资质。
陈玉辉那句“就像刚刚给我做处理那样”,好比是擀面杖敲脸盆一样在他耳边来了一下!
这事儿但凡捅出去,他程有业就是个非法行医,就是个违法犯罪,就是个前途尽毁家庭破裂,搞不好还要坐牢。
陈玉辉从前面后视镜里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给程有业看得后颈汗毛全炸起来了。
这人绝不是什么在混混手里救猫的善茬。
果然,进了大门,开灯看到客厅墙角倒着个人的时候,程有业吓得几乎要抽过去,立刻就想转身逃走。
结果一扭头就见陈玉辉手撑着门框,跟他扬起下巴:“劳烦你看一眼这孩子。”
程有业又战战兢兢转回来,硬着头皮去看地上的人。
“他受了点外伤,加上可能身体本身也有点炎症,一直烧着。”陈玉辉给大门上了锁,自顾自换了鞋,语气就像谈论着夜宵在桌上放凉了一样自如,“我现在不大方便,可以的话,还得辛苦你把他挪到卧室床上去。”
程有业胆战心惊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把张开的嘴牢牢闭上,伸手把贺春景捞起来。
他怀里像是抱了一捧燃烧的柴。
“我得,我得看看他的伤。”
把人放到床上,程有业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
“你自便就好。”陈玉辉从屋外踱进来,右手两指夹着一叠现金,揣进程有业白大褂的前口袋里。
程有业低头看看,哐哐猛跳的心脏被掩在厚厚的纸钞后面,他咬了咬牙,解开了贺春景的睡衣扣。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程有业绿着脸把手机递还给陈玉辉。
“上面记的这几种药,药店能买到;下面的是针剂,这个不好弄,要去医院搞,用法用量我都写在上面。”他顿了顿,“按一百斤大型犬的计量写的,但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个正规的医生……”
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男孩子身上让人难以启齿的伤痕,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谢谢,今天麻烦程大夫了。”陈玉辉挂起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回去之后,我们家的猫也还得麻烦你呢。”
程有业草草嗯了两下,迫不及待拉开门,只想赶快逃走。谁知陈玉辉也披上了风衣外套,同他一起走出来:“辛苦了,我下楼给你打个车,顺道去药店把东西都置办了。”
走在前面下楼梯的程有业腿脚发软,撑着扶手走到一楼,大气都不敢出。
“程大夫不用这么紧张,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的。”陈玉辉见他这样,被逗笑了,“今晚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对你只有感谢,没有其他。”
“不,不客气。”
程有业举在夜风里的胳膊有些僵硬了,好在上天可怜他,赐给他一辆路口拐过来的出租车,他逃也似地开门钻了进去。
“车费不用找了,辛苦。”陈玉辉客客气气从车窗递给司机两张红票子,送程有业回了动物医院。
贺春景昏睡了一整天。
也许真是他命格硬,老天轻易不肯收,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按狗治,还真醒过来了。
一阵锐痛刺进他的脑海,像是有人捏着他的神经末梢狠狠揉搓,泛起一股让人牙痒的痛意。
睁开眼,射进屋里的阳光晃得他两眼发白。
“醒了?”
陈玉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贺春景眼前晕着影,隐约看见人影晃动,陈玉辉把一个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又替他掩好被子,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贺春景动了动身子,又虚又软,脚腕上拴着的链子哗啦啦响。
太过相似的场景,让贺春景简直以为晕倒前发生的事情都是自己梦出来的,直到他看见陈玉辉转过身时,左肩后面明显鼓了一块的衬衫弧度。
那是刀口包扎的痕迹。
“怕你青霉素过敏,没法给你挂吊瓶,只能打打退烧针,”陈玉辉到餐厅端了杯水,又将手心里的几粒药喂进贺春景嘴里,水杯递到嘴边,“不过口服抗生素还是要吃的。”
温水灌进嘴里,贺春景呛了一下,却被按回枕头里捂着嘴,确保不会把药吐出来。
“闹也闹够了,贺春景,我现在肩膀很痛,情绪可能稍微有点烦躁。”见他平静下来,陈玉辉挪开手,坐在床边,“所以不要再让老师生气了,明白吗?”
贺春景的眼珠像枯井,了无生气地直直望向天花板。
“我和你们齐老师说过了,你在水厂摔了一跤,摔坏了腰,过两天才去上课。”陈玉辉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袖口,起身去客厅拿他的呢绒外套。
贺春景置若罔闻地躺着。
“乖孩子,你就在家休息两天,按时吃药,我中午和晚上会回来看你。尽快把伤病养好,之后就可以去正常上课了。”陈玉辉先前那件呢子大衣废了,新置办的这件泛着一股很崭新的布料染剂味道,带点化学品的意思。
很冷酷的,无机质的感觉。
这个同样很冷酷的人俯身揉了揉贺春景杂乱的头发:“事已至此,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个约定。你安安稳稳读完高中,不要惹是生非,在这期间我不会再动你,等毕了业,就像之前我说的,你拿着钱,随便去哪。”
陈玉辉顿了顿,补充道:“忘了所有人,永远不要再回来。”
贺春景仍旧没有反应。
就好像他已经不在意这一切了,他的灵魂早就和水池里烧作灰烬的鉴定书一样熄灭了,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皮囊摆在这里。
陈玉辉的情绪陡然烦躁起来。
“本来不想再跟你使些小孩子之间的手段,但是你别忘了,陈玉泽的遗产还掐在我手里,赵素丹还等着我每个月往六院打一大笔钱呢。”
陈玉辉的声音冷得像一把手术刀,层层剖开贺春景麻木的外壳,将他蜷缩逃避着的思维剥离出来,强制唤醒。
“自己本该继承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通往未来的道路被人亲手封死是什么感觉,我想你比谁都了解,你再清楚不过了。”
“……知道了。”
半晌,贺春景颤抖着回答。陈玉辉走了。
窗外有早课的铃声在响,然后是第一节课、下课、间操铃。
熟悉的乐声敦促学生们按部就班地度过这寻常一天,可任凭它们如何催促,贺春景始终侧卧在床上,眼里空茫茫一片。
他想了很久,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了眼下这步田地的。
倘若追根溯源,那么他只能回想起自己拨开层层爬山虎叶子,从铁栏杆里接过作业本的场面。
如果不是那一天遇见了陈藩……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陈藩,那么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他们俩的相遇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吗?
那些快乐和幸福的瞬间,那些温情和爱,都是不该存在的吗?
贺春景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想不清楚,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拥有好人生的代价太大了。
贺春景缩在被子里打颤,他感觉很冷,故而努力去回想一些温暖的东西。譬如邱娟倒给他的一杯热水、陈鲜夹给他的一只鸡腿、蒋胜天被客人投诉包得太丑的饺子,和姚眷那件摸起来很厚实的羽绒服。
但效果不是很大,他冷得打颤。
后来他发现这股冷的来源并不全是心理作用。
朝窗口望过去,发现是陈玉辉早上通风开的窗户忘记关上,眼下三月下旬的凉风正往屋里灌。
怪不得操场上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