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还是伤害陈藩了。
不过如果舍弃掉一个贺春景,能换陈藩一个一帆风顺的未来,那又何尝不可?
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从校服走到婚纱,再携手走向人生的尽头。太年轻的爱本就是不作数的,死掉的那块心总会结痂愈合,人过一辈子,谁还不带几道疤呢。
陈藩自小经历的家庭创伤已经够多了,贺春景希望赵素丹好好活着,希望陈藩能妥当的继承到本该拥有的资产,在朋友和家人的簇拥之下,踏踏实实走上高塔。
而不是因为一个千疮百孔的旧情人失去一切。
贺春景想,这样的话,他愿意做一次陈老师的小婊子。
“我没想到你今天会回来,”贺春景情绪几乎完全平静下来,望向身上的人,“抱歉。”
“如果……如果我今天不回来呢?”陈藩从齿间挤出个问句。
“……我会尽量满足你对恋爱的需求,直到离开二中。”贺春景指甲抵着木地板,边缘几乎倒翻过去,“不告而别,我希望你在那之后忘了我。”
“你说你……爱我,”背叛与欺骗的痛楚让陈藩抖得更厉害,“说你要等我。”
他控诉一样揪着贺春景的领子再次重复:“你说你会等我!”
“我是一个不大会撒谎的人,陈藩,但是在这件事上,是你自己欺骗了自己。”贺春景勉强露出个故作轻松的笑,“你被感情蒙蔽双眼,相信了一个拙劣的骗子。”
贺春景是真的不会说谎,就连他的身体也不愿意配合这个谎言,他的眼睛诚实无比,故而需要泪水来遮掩。
春天来时会消融每一条冰河,或许这才能解释他怎么有哭不干的一对眼睛。
“你是注定要走的,我总得给自己找条出路。我以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手里总是要攥着一些东西的。我不像你,我赌不起。”贺春景说。
陈藩久久沉默着,直到贺春景等得太久,等到出现了耳鸣,他才再次开口。
“在抚青的最后那天晚上,你……怎么解释。”
“算是告别礼物吧,我这样的人,拿不出其他谢礼。”
贺春景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像是在念一早就备下的台词本。
“那不是你的第一次。”陈藩的眼睛冷下来。
贺春景笑了笑,像在笑他幼稚:“我没看过那种片子。”
狠了狠心,贺春景决定再说得过分一点。
“这次发烧其实也是,陈老师知道我们的事之后很生气,弄得有点过分。”
贺春景早先恨不得剖出来给陈藩看的那颗心,此刻真真正正感到被生剖的滋味。他换上了一副有些谄媚的神情,连带一些刻意营造出的无辜。
“我只是想过上好一点的生活,陈藩,你之前也说过,人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有错吗?”
陈藩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但你要是特别生气的话,”贺春景话锋一转,指了指陈藩身后的暖气片,“你要是实在生气,也可以趁他回来之前弄一次解气。那边刚好有个铐子,你铐着我,多疼我都不会反抗的。”
陈藩再也听不下去了,发出了一声说不清是悲鸣还是低吼的声音,掐着贺春景的脖子再次将他按在地上。
“够了!”陈藩居高临下地瞪着贺春景,泪水一点、一滴砸在贺春景的脸上,“你早可以不招惹我的!你早可以远离我!骂醒我!让我滚!但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次他彻底失控,几乎下了死手。
贺春景徒劳地挣扎两下,反抗的欲望很快被滴落在脸上的水渍浇灭。
“你太好了,”贺春景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我舍不得你。”
“陈藩!”
客厅门砰地被人破开,一声暴喝炸响在屋里。
陈玉辉卷着一身寒气冲过来,一脚蹬在陈藩肩头,将他踹得翻倒过去!
贺春景仓皇失措地爬起来,以惊弓之鸟寻求庇护的柔弱姿态扑进了陈玉辉的怀里。
“陈老师!”他一头扎在陈玉辉的胸口,极委屈地喊了一声。
陈藩靠在暖气片上,目眦欲裂。
贺春景十指狠狠掐进陈玉辉的手臂里,他恨得出血,演得想吐,和陈玉辉哪怕一丁点的触碰都让他想连皮带肉割掉碰到的部位,但他别无选择。
“陈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陈玉辉心领神会,手上将贺春景宝贝似的护着,搂紧了,对陈藩佯怒道。
“你他妈的又在干什么!陈玉辉!”陈藩一拳砸到暖气片上,在银白色金属表面留下了一个血印子。
“锵啷”。
搭在暖气上的金属铐子被震得滑脱下来,长长的金属链子坠在地面上。
贺春景呼吸一窒,不由得闭上了眼。
“……”
陈藩看了看地上闪着冷光的镣铐,又看了看贺春景被宽大校服裤子遮住的脚腕。
而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扶着墙壁站起来。
“让我出国,让我离开,让我滚得远远的,也是这个原因吗?”他问。
不知道是在问陈玉辉,还是问贺春景。
贺春景哽咽着抱紧了陈玉辉,一派依赖的、顺从的姿态。
陈玉辉脸色铁青,警惕又疼惜地搂着怀里的人。
没有人回答陈藩,但陈藩自知已经不需要这个答案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头也不回。
“陈藩。”
陈玉辉在他身后冷冷喊了一声。
“就当为了赵素丹,毕业之前,别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三棱刀那段出自《狼图腾》感谢@烨柏Feisen @空台戏 uu们的投喂!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阅读~~~
第107章 秋心拆两半
贺春景不见了。
陈玉辉焦头烂额打电话叫人押着陈藩回机场,再回头就只看见一扇虚掩的门。
楼上楼下找了一遍,最后还是文具店门口晒太阳的老板娘认出陈玉辉,跟他说家里的小孩刚刚进校门去了。
陈玉辉松了口气,但很快,他眉头又拧了起来。
班级、宿舍、操场、食堂都找过一遍,还抓了几个学生问话,大家都说没见过贺春景。就好像贺春景无端消失在了校园里,化作了一株草,一棵树。
陈玉辉一下午的课上得心不在焉,到了大晚课的间休,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端着茶杯琢磨,这孩子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
若是调监控,难免会惊动教导处,他又不想再跟高主任扯皮编谎。
目光扫过教学楼对面的学生宿舍,陈玉辉被入口的茶水烫了一下,不知想到些什么,脸色变得极难看。他放下杯子,呼啦啦转身疾走出去,留下一旁被风带偏了书本的老师茫然回望。
“陈老师怎么了这是?”
“不清楚。”
大课间回宿舍的学生多,陈玉辉草草回应了几个与他打招呼的学生,径自从楼梯间快步上楼。
二中不是寄宿制学校,学生大多还是以走读为主,故而宿舍资源并不紧缺。二、三楼住得最满,四楼零星有几间住人的寝室,再往上五楼几乎就没有人了,都是些堆放床板杂物的地方。
耳边静下来,陈玉辉沿着五楼走廊朝西走,尽头通往六楼的铁拉门果然被动过。
铁拉门常年关着,底部几乎锈死在轨道上,上半部分却被人用力掰过,留下了一条狭窄的,半人宽的缝隙。
陈玉辉一脚踹开铁拉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某种动物的哀嚎,响彻整个楼层。
六楼禁止所有人入内。在谭平死后。
陈玉辉推了推眼镜,锃亮的,不染一丝灰尘的黑色皮鞋踏上了久违的水磨石台阶。
天台木板门上挂的锁被人撬了,耷拉在一侧把手上。
门板上油漆剥落的痕迹没怎么变样,熟悉得让陈玉辉有些恍惚。
天台上风有些大,贺春景坐在地上,背靠着水泥制的栏杆石墩抬头看天。天色将晚,烟粉色的长霞嵌了橙黄色的边,一如贺春景最初爬上麻袋堆,望向热闹校园的那日。
陈玉辉静立在入口半晌,抬脚轻轻朝前走了几步。
他没有太靠近贺春景,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脚,谨慎地保持在一个操场上众人难以察觉的角度。
“贺春景,”陈玉辉沉声叫了他一句,“过来。”
被点到名字的人,眼神落在云层之上,没给出什么回应。
陈玉辉便又向前走了两步,在走第三步的时候,被对方制止。
“站住。”
一把轻飘飘的声音被风吹过来。
猎猎寒风从贺春景背后猛刮过,压低了他的额发,鬓角两侧的头发也都拢在脸上,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依稀看到一双红得不像话的眼睛。
这太凑巧了,陈玉辉停住了脚,贺春景所在的位置,正是当年谭平坠落之前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
“你先……过来,别坐在那。”陈玉辉说出口的话,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畏缩。
“不用担心,我只是在等你,一时半会儿还跳不下去。”贺春景比他坦荡。
“等我?”
“嗯。”
贺春景姿态放松极了,背靠着加高过的水泥墙,像是紧绷了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依靠,松垮垮倚在上面。
“你的目的达到了,陈玉辉。”贺春景向后理了一把刘海,露出一副清丽柔和的眉眼,“我和陈藩没有未来了。”
少年人抽条快,陈玉辉远远望着,惊觉这两年他长开了不少。
就像很久之前邱娟说的,贺春景外貌不差,长大了是能把小姑娘迷走的面相。先前幼稚可爱的圆眼睛拉长了些,钝鼻头出落得利落,脸颊消瘦,勾勒出一些雾隐远山似的暧昧棱角。
美中不足,那本该光洁的额头上爬着一道肉粉色的新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