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08章

“我那件是去年的款,已经下线了,给你买了个今年的新款,但看着挺像的。”陈藩坐在餐桌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勉强算个情侣装。”

情侣装三个字让贺春景心头一酸,再次将他推向摇摇欲坠的边缘。

“你……吃饭了没有,咱们到食堂吃个饭?”贺春景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

“我进屋抱着你睡会儿吧。”陈藩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从起飞到落地,再到出租屋,他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行,那你先去刷牙洗脸,我把衣服放进衣柜里。”贺春景把新衣服脱下来,借此机会往屋里走。

陈藩或许是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在这么一小会儿就困倦得不成样子。所以他没再说什么,随口应了两句,拐进了洗手间。

贺春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里,将那锁链匆匆卷了几卷,挂在管道上,再拿了一条毯子搭在上面遮住。而后又抽了几张面巾纸揉皱,把垃圾桶里的注射器严严实实盖上。

陈藩洗得很快,三五分钟的功夫就从浴室晃悠出来了。

“往里边去去,”他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咣当倒下,朝贺春景那头蠕动蠕动,八爪鱼似的攀上来,给人捞到自己怀里,“可想死我了。”

贺春景柔柔顺顺地任由他抱着,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温情。

哪怕是建立在谎言假象之上的,哪怕是转瞬即逝的,在这一刻,贺春景忽然都不在意了。

陈藩的大脑瓜沉沉枕在他胳膊上,贺春景感觉这像个梦。可能真实的他还躺在病床上烧得神志不清,所以在大脑里模拟出了这么一段抚慰性的情节。

“记不记得以前我来这找你,下雨天,咱俩也是这么躺着,你给我念爱伦€€坡的诗。”陈藩闭着眼睛念叨,“我还给你唱曲儿来着。”

“嗯。”贺春景鼻子发酸,长长呼吸了好几下才让自己把眼泪忍回去。

“你也给我唱个曲儿吧,哄哄我。”陈藩撒娇道。

“唱什么?”贺春景问。

“哄睡觉,当然唱摇篮曲。”陈藩理所当然地说。

“我可跑调跑得厉害,别再给你唱精神了。”贺春景想起之前给陈藩过生日出去吃饭,一桌子人笑话自己跑调的事。

“那正好,”陈藩收紧了胳膊,在贺春景胸前来回来去地拱,试图隔着衣服找那两颗不起眼的小豆子,“给我唱精神了,咱们干点别的。”

他闭着眼睛,没看见贺春景一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

“……快睡吧你,还给你念诗。”贺春景顿了顿,把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说起了那首《安娜贝尔€€丽》。

他慢慢地讲着,手中和着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轻拍陈藩的后背。在这舒缓放松的氛围里,谁也没注意到贺春景的校服领口随着动作逐渐敞开,里面洗松了领口的T恤跟着垂下去一块。

陈藩昏昏欲睡,在听到那句“我的小情人”时,眯着眼睛往上看了一眼,看到了同样闭着眼睛,面容沉静的贺春景。

贺春景瘦了很多,陈藩在心里暗地皱眉毛,目光沿着他的眉骨、颊侧一直下滑,到喉结不甚明显的脖颈,再到被衣服遮住的一小片锁骨。

最后是领口边缘暴露出来的一个红色印记。

陈藩的瞳仁骤缩。

哄睡哄得好好的,贺春景怀里一空,再睁开眼,忽然发现陈藩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跟着坐起来,茫然地问。

陈藩背对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像是被噩梦魇住的人刚刚醒转过来。

而后他回过头,定定望着贺春景。

“你过敏了?”陈藩停了一下,又开口,“还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在安慰自己想太多了,告诫自己不可以用过于凶狠暴戾的动作吓着贺春景。

万一那是个误会呢?

他的小耗子一直在生病,免疫系统出现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可这话听在贺春景耳朵里,惊天动地。

贺春景脸上始终努力维持的那股平静终于破碎,看到他表情上的明显变化,陈藩心脏猛地沉下去。

“贺春景?”陈藩按捺着暴虐的怒意,又叫了他一声,“身上怎么回事,给我看看。”

被点到名字的人没有动作,直到陈藩再也忍受不了,伸出手想要自己揭开答案,贺春景才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陈藩,”贺春景声音抖得厉害,手心冰冷一片,他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什么,只好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念陈藩的名字,“陈藩,陈藩。”

“你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贺春景。”陈藩朝他露出一个哄孩子一般的笑。

这笑容贺春景从陈玉辉脸上见过无数次,恐惧之下,二人面庞中相似的地方在他眼前骤然重合,贺春景惊鸟般从床上扑腾起来,直直冲向门口。

身后狂怒不已的陈藩却先他一步出手攥住了他的后衣领,猛地将他掼倒在地上!

“我说给我看看你身上是怎么回事,”陈藩用一种几近崩溃的语气说,不难听出此时此刻他还在挣扎着保持理智,“给我看看!”

贺春景阻止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陈藩剥开了他的校服下摆。

暗红色的吻痕,青紫色的掐痕与牙印生生烙在这具肉体上,昭示着身体的主人曾经受过怎样的事情。

一身狼狈印记无所遁形。

他们之间到底天崩地裂,以失败告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陆慕 @空台戏 uu们的打赏!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阅读!=3=咱就是说这个镜经过104章终于破了......

第106章 旧梦终章

窗外操场上的喧哗声不见了。

时间逐渐凝滞,贺春景仿佛听到了秒针走到数字十二时的喀嚓声,万物至此归于终结。

陈藩静默地骑坐在他的大腿上,手里捏着高高掀起的衣摆,像观看一副抽象画、研读一道竞赛题那样,长久而专注地看着他的身体。

“谁弄的?”

半晌,陈藩放开手中攥出皱褶的衣摆,喑哑地问。

贺春景不说话,也说不出话。

他牙关紧闭,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睫毛忽闪着一闭一睁,眼底拘不住的泪水便淌了出来。

陈藩也在流泪。

他仰着头深吸了口气,手掌抚过贺春景的眉眼,鬓角,耳垂,最后顺着身下人修长的脖颈滑下来,突然一把紧紧捏住了贺春景的喉咙。

贺春景也不反抗,任由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困难,最后无声地用口型唤了一句陈藩。

他的脸因长久的缺氧变得很红,额角上的疤痕却泛起青白的颜色。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拽了下陈藩的手,在触碰到那如钢铁一般难以撼动的力量之后又把手挪开,攥成拳,捣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睛费力呛咳。

凉津津的泪水沾染到陈藩手上,流进他的指缝里,让他想起那条名为穆昆的冰封长河。

陈藩恍然间惊醒,松开手,转而捏着贺春景的肩膀,又问:“是陈玉辉吗?”

贺春景被涌入的空气呛住,咳得厉害。

“是不是他逼你的?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明明施暴的人是他自己,可陈藩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哀求一般发问。

“是不是他逼你的,贺春景,只要你说一句是,只要你说是€€€€”

“他给我钱。”

贺春景哽咽了一下,憋了好半天的气,才能把后半句完整的说出来。

“抱歉,陈藩。”

陈藩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震惊、失望、愤怒,它们被舂在一起,扭曲成一种混乱的痛苦。

“对不起。”

贺春景表现得像一个真的背叛者那样,又一次懦弱的道歉。

他曾读过一本写狼的书。

天寒地冻的极恶条件下,找不到食物的狼会遇到一种陷阱。

涂了油脂的三棱刀散发出具有引诱性的气味,饥肠辘辘的狼耐不住诱惑,便会上去舔舐。然而在舔完作为伪装的那层油脂之后,狼的舌头会被刀刃割破,流血,但狼通常一无所觉。

它反而会被自己流出的腥甜血液激起更强烈的进食欲望,愈是血腥,愈是吃得开怀,直到血流尽了,狼才拖着满腹自身的血液倒地死去。

贺春景想,他的血大概就要流尽了。

他和陈藩就像是彼此的三棱刀,每一口香甜油脂的背后,都掩藏着寒光凛凛的利刃;每一次随着相逢喜悦而来的,往往是两人都无法承受的巨大变故。

他们在人生的荒原上得到爱,也得到致命的伤害。

人都说命数天定,缘分天定,可能陈藩和他的感情注定就是不幸的。

当年贺春景如果抱着作业本早些离开,就不会被陈藩撞倒在地,也不会遇上随之而来的陈玉辉;方才如果贺春景能够早些离开,就不会以这样的丑陋姿态面对陈藩,也就不会给陈藩留下如此难以磨灭的可怖伤害。

比错过更让人痛苦的,是不逢时的相见。

“……什么?”陈藩茫然地问。

他等了一会儿,没从贺春景嘴里等到答案,摇摇晃晃撑着身子就要站起来往外走,“我要问他,我得自己去问问陈玉辉那个他妈老王八蛋€€€€”

贺春景一把抱住了陈藩的腰,将他拖住:“陈藩,求你了!”

陈藩一把将他掀翻到地上,终于暴怒:“我不相信!”

“我他妈的不相信!他是个人渣败类,他对陈鲜做过什么,他对丁芳做过什么大家有目共睹,我不相信你他妈的就真的瞎到这个地步!”

贺春景后脑撞在地板上,痛得要命,可手上仍然紧紧攥着陈藩。

陈藩挣不开他,转而揪着他的衣领困兽般咆哮: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主意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对你的!”

“从一开始。”贺春景颤抖着说,“从一开始,我们两个就,约定好了。”

“他说他对丁芳从来没有感情,而我刚好是……刚好是他喜欢的那种,他可以给我钱,供我念书,帮我一手操作所有事情。我实在是,太想脱离乳品厂的环境了,所以我答应了。”

贺春景越说越顺当,高压之下思路竟然变得无比清晰。

最能让人相信的谎话永远是真假掺半的谎话,他将过去所有事情都套了一个刻意歪曲过的壳子,将另一个版本的荒诞世界展现给他的爱人看。

“一开始我很害怕,我后悔了想要逃避,发现你那里是一个好地方,所以问你可不可以搬过去一起住。我觉得对不起陈鲜,所以和你们一起去了松山书院;我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贺春景松开紧绷到抽筋的手指,任由陈藩拎着。

“你很好,比他年轻,温柔,漂亮,你很有钱,能给我很好的生活,而且不需要我……付出太多代价。”

“……你在说什么……”陈藩整个人都在发抖,贺春景的腿贴着他,能够清楚感受到这股细微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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