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努力想了想上一回俩人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是在什么时候,结果这事儿本就不能细追究,一追究就给他带回到抚青的小破旅馆里去了。两人干完不该干的事,吃着打包来的早饭,贺春景哼哼唧唧黏在他跟前。
再往前呢?他们还一起在老别墅里,吃过湘姨做的小炒,一起包过饺子。
越往前推想起的东西越多,那些场景一帧帧一幕幕滑过脑海,陈藩心里打颤,手上也不小心跟着抖,筷子在瓷碗边上磕了一下。
桌上三人一齐朝他看过来,陈藩顾不上自己笑得到底有多难看,拼命咧着嘴,朝小娜比了个拇指。
“这凉菜拌得真不错。”
小娜看上去有点惊讶:“真的呀,我本来还觉得芥末油放太多了呢。”
陈藩睁着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是有点呛,但挺好的。”
女主人被夸得很开心,又不大好意思直接给陈藩夹菜,只好一个劲儿地奔着贺春景使劲,叫他多吃。
贺春景照单全收,碗里平地起高楼。半晌,他顿了顿,将桌上被吃空一半的大鱼剔去骨头,剥出底下浸足了汤汁的软肉,夹起来。
鱼肉送向陈藩碗中的动作有些僵硬,略带犹豫。
陈藩不大会吐鱼刺。
以前吴湘很少在家做鱼,即便偶有一餐吃到了,也多是炸带鱼、烧晶鱼、焖鲅鱼这种只有一根大刺的鱼;或是酥炸小银鱼、炸小黄花一类无需吐刺的菜肴。
起先贺春景以为陈藩不爱吃鱼腥味,后来发现这人既吃鱼丸,又吃鱼肉汉堡包。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是伶牙俐齿斗不赢密匝匝的鱼刺,索性不去招惹麻烦。
他将筷子尖上颤巍巍的饱满鱼肉递过去,垂下眼睛小声说:“肚皮没刺,要不要尝尝?”
陈藩没说什么,直接用碗去接了,又并着其他菜一起吞进肚子里,风卷残云,比贺存一扒饭扒得更认真。
贺春景本还担心他饭后再对自己发难,哪知道陈藩像是将那颗疑心就饭吃了一样,仿佛真是单纯来家里造访的老朋友,撂下筷子没几分钟就推说自己有事,须得走了。
贺春景说要送他,陈藩直接把人挡在屋里说不用,只在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贺春景呼吸都滞住,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大门合上。
陈藩沿着楼梯一圈又一圈地往下走,翻来覆去转了半天还没到一楼。
他抬头往上看,看不到头,低头往下看,看不到底。
他想抽烟,翻遍口袋却连根棒棒糖都没找到。
强咬着牙冲出这栋老旧民居,陈藩撑着门口大树弯腰就吐,把刚才填进喉咙里的七情六欲陈芝麻烂谷子吐了一地。
手边的大树被秋风拽着枝条摇晃,枯叶子大片大片往下落,陈藩先前还以为眼前被落叶遮住了才看不清东西,用手一抹才发现满脸都是眼泪。然后他就用这只沾满了泪痕的手,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
明明没喝酒,他步子走得比醉酒还飘。
到了车上他握着方向盘不敢打火,怕一个冲动上路再把自己撞死。在座椅上躺了半天,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开始给陈鲜打语音电话。
电话打了三遍,每一遍都响到最后才自动挂断。
陈藩握着手机仰头看车顶,绒绒的深灰色布面盯久了像片静海,不论抛进去什么样的石头山岳它都不为所动。
第四遍的铃声响到一半,被人接起来了,却不是陈鲜的声音。
“怎么了?”楼映雪的声音夹在一片很是混乱的嘈杂的背景音里,“她在棚里呢,手机没带在身上。”
“叫她接电话。”陈藩说。
楼映雪大学考了医学院,修的是心理学,直奔精神科努力。她持证上岗很多年,一听就听出陈藩情绪不对。
她声音柔缓下来:“我现在叫人去喊她,你现在怎么样,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吗?”
“我……”陈藩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往下说。
“你慢慢说,我现在没有其他事,一直在听。”楼映雪额外嘱咐了一句,“记得保持呼吸。”
“我遇到贺春景了。”
陈藩目光陷在深灰色的海里,再次感到冰冷的水淹没了自己。
“他身边有一个孩子,很大,有……陈定那么大,还有一个女人。”
“嗯。”楼映雪示意他继续,可另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地插过来。
“怎么了?”陈鲜问。
“姐。”陈藩听着这把熟悉的,一贯冷静沉稳的嗓音,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溃不成军。
“我问你,你一定、一定给我说实话,姐。”
陈藩再开口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唱歌不走调,说话居然会走调。
“我不管你为什么包庇他,我也不追究他任何的责任,我不会因为你的答案去做任何多余的事。但我需要知道,十四年前,丁芳拉着陈玉辉和陈定一起死的时候,贺春景他在不在场?”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再提起他来干什么。”陈鲜声音没有什么上下起伏。
陈藩用几乎在哀求的语气又问了一次:“你就说,他到底在不在。”
“……”
电话那头的人有好一段沉默,听筒里传来片场喊人的杂音,陈藩屏气凝神等待宣判。
“不在。”陈鲜轻轻叹了一声,“他真的不在。”
【作者有话说】
重要的事说三遍,由于榜单原因,本周的三章更新都在今天放出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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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本轮玩家身份是€€€€
(今日第三更!)
“这就是你说的,有件事要告诉我?”
王娜翘腿坐在沙发上,神色严肃,刚才那股温柔妩媚的人妻气质荡然无存。
贺春景不说话,客厅里的餐桌已被撤走,冷透的剩菜摆在厨房灶台上,玻璃拉门将方才的温馨烟火味隔绝得干干净净。
电视声音开得不大,刚好不至于影响在屋内做功课的贺存一,又能将厅里人的低语完美掩盖。
“那是陈鲜的弟弟吧,好多年没联系过鲜儿他们了,但刚才一打眼我就认出他来了,那小子长得真够出挑的。”
王娜捏了捏眉心,又细细搓去指尖沾染的暗色修容粉,转头看向贺春景。
“你们两个人的私事其实我不该干涉,但我确实有点担心,你们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到整体的计划。这种行动,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
贺春景整张脸埋在手心里,过了好一会儿,用气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后面还跟着一连串的,抽气似的对不起。
“我不应该瞒着你们和他接触,也不该动那本书。”贺春景搓了搓脸,仍旧没有抬头,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我就是想……我担心万一有什么问题,起码得让孩子多条退路。不过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今天我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我们不会再见的。”
贺春景流泪的时候没什么声息,等他抬起头来深深吸气的时候,王娜才看见他一塌糊涂的眼睛。
“我如果我,我是说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你们会照顾好€€€€”
“别胡说。”王娜打断他,“我们会用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贺春景胡乱点了点头,苍白破碎的样子让王娜的同情心一瞬间占了上风。她低低叹了口气,在礼貌的最大范围内给了贺春景一个安慰性的拥抱。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但都过去这么久了,就不要太难过了。”她说。
贺春景此刻也着实需要一个肩膀,于是埋头在王娜薄薄的肩窝里缓了口气。
怎料卧室门突然被拉开,贺存一刚要迈步出来,见客厅里两人抱作一团,立刻又退了半步回去,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了。
贺春景大惊,赶快直起身子坐得老远:“你要上厕所吗,出来上你的!”
“吓没了。”贺存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听着老大不高兴。
“抱歉,”贺春景只得又跟王娜小声道歉,“他以为我要给他找后妈,一直跟我闹脾气。”
王娜不甚在意,反而还同他开玩笑:“没事,这种误会能给我们打打掩护,也挺好。”
贺春景嘴唇仍在小幅度发抖,却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娜娜,今天也谢谢你反应这么快。”
“还得谢谢咱便宜儿子没当场揭我的老底,”王娜朝房门一挑眉,得意道,“你在电话里说一家三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多亏我随身带了修容,在你家厕所补了个混血妆,看咱这技术没得说吧?要不还真糊弄不过去。”
说起来陈藩没能认出王娜的身份,有一半是混血妆的功劳,另一半还要追溯到高中时期,十七八岁的王娜痴迷非主流造型的缘故。
当年她上学一水儿厚刘海浓眼妆假睫毛,从没有同学见过她卸了妆之后的素颜是什么样。陈藩自然也就对不上号,完全没差觉出这就是当年陈鲜班上的女同学,跟他一起去闯过松山书院的“娜娜”。
“今天我过来,其实还有一个消息递给你。”王娜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凑到贺春景耳边:“圣慈学校最近弄走了几个人,目前正在物色新人选。有个关系户刚巧要入场,如果关系户进去了,对你来讲就是个混淆视听的好机会。”
贺春景面色一凛,嗫嚅着答道:“我会尽快的。”
“嗯,上次接触不是很顺利么,抓紧时间打入内部,不要在二中久留。”王娜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其实陈藩这件事出现得也刚好,我们会给你造势,说你卖掉了上百万的版权,并且搭上了新的贵人。圣慈学校即便没看中你的人,也会看中你的资本,大概率会收你进去。”
“……可以不把陈藩卷进来吗?”贺春景撑在沙发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我不想再利用他了。”
“可这是个非常有效的饵。”王娜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们会隐藏掉资方的信息,尽量不对陈藩造成影响。”
“是一定不要对他产生影响。”贺春景执拗道。
“......”王娜很为难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尽力。”
贺春景盯着瓷砖地面上倒映出的电视画面,那杂乱光芒飞闪即逝,很没有必要地预告下一档节目即将在七点整播出新闻联播。
而后他点了点头。
王娜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我也该走了,再不走,你家小孩就要憋出毛病了。”
贺春景这才想起刚才贺存一的幼稚行径,无奈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天色晚了,你路上小心。”
晚七点,半山别墅,灶火正旺。
孟南见院子里有车灯光打过来,转身给噗噗作响的瓦罐老汤关了火。
“妈,陈藩回来了。”
“那把汤盛出来吧!”吴湘快五十的年纪,开始有点眼花,给熟食摆盘的时候需要眯着眼睛看。
孟南在老别墅里,暂时褪去了一身精明干练走路带风的形象,垫着抹布帮她妈端汤拿碗,还像个小孩似的偷吃摆好的冷盘。
再往窗外一瞥,却发现陈藩不是自己回来的,在车边上还有个穿着黄马甲的代驾,正从后备箱掏出自己的折叠小电动,嗖地一溜烟骑走了。
陈藩进门后,孟南赶紧迎上去:“怎么还叫了代驾,你喝酒了?”
她自高中毕业考上了松大,就搬来了别墅住。
有空时她就与吴湘一同去医院照料赵素丹,后来赵素丹死了,她便又跟着吴湘一同做起了别墅的守屋人。陈藩大学毕业后,带着独立工作室回国,打点新公司时她帮了些忙,一来二去,才成了陈藩的私人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