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20章

电话响了一阵,自动挂断了,但不出两秒钟,就再一次响起来。

“我让你接!”陈藩低吼道。

贺春景看着屏幕上亮起的朱迪小兔子头像,看着头像下方的“王娜”两个字,手指按了几下才把电话接起来。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喂了一声,唤到:“小娜。”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只有呼啦啦的白噪音传过来,不知是外界的风声,还是网络不稳定产生的杂音。

紧接着,听筒里响起了一个温柔成熟的女声,听起来三十岁上下,刚好与他们年纪相仿。

“春景,孩子说你遇到老朋友,在路上耽搁住了。一会儿你还回家吃饭吗?”

副驾驶的头枕皮子被突兀地捏出吱扭一声响,贺春景茫然地抬头看,陈藩的五指正深深陷入其中,圆睁着的双眼瞪向虚空里不知哪一点,整个人雕塑般凝固住了,动弹不得。

“回,我这边马上完事了,很快就回家。”贺春景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柔声道,“存一自己骑车回去的,会比我先到,你们两个做好饭就先吃着,不用特意等我。”

“嗯,”那女声柔柔应了句,又嘱咐,“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贺春景声音很低,语气又轻又缓:“好,等我回家。”通话结束了。

良久,贺春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都听到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垂落回脚下,“没有的话,我要回家了,家里人还在等我。”

陈藩眼前一片花,目之所及都是扭曲的线条,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消化这件事。

不行,不对,不可能。

车门啪地被拉开,陈藩一个箭步冲出去,绕车半周,坐进驾驶室,重新关门上锁,背后是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贺春景。

“你干什么?”贺春景扑到身前的座椅靠背上,“放我下去。”

“去你家。”陈藩言简意赅,油门一轰,细花白色的跑车飞速直射进主路。

贺春景没想到到了这一步,陈藩竟然还不死心!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阻止不了这事,要是报不出小区名字,他可能今天就别想再从这辆车里离开了。他缓了口气,把地址给了陈藩,又拿出手机,想要给人发信息。

“打电话。”陈藩透过倒车镜,目光阴翳地盯住他。

贺春景叹了口气,给王娜回拨过去。

“喂,小娜,”贺春景看了一眼镜面上陈藩红得吓人的眼眶,“我……我朋友想跟咱们三口人一起吃顿饭,你多做一点。”

对面女人小小地惊呼一声:“我,我没收拾屋里呀,你们多久能到?”

“不用太紧张,老朋友了。”贺春景安慰道,“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吧。”

那女人声音仍旧有些慌张:“那怎么行,好歹也是客人呢,我简单拾掇拾掇,先不说了!”

随即啪地挂断了电话。

“结婚多久了?”

陈藩冷不丁问了一句。

“……陈藩,”贺春景窝在后车座上,低着头,没有正面回答他,“这是我的私事。”

陈藩冷笑一声:“私事?我看你挺多事都是私事,她知道你那些私事吗?”

贺春景刚刚在掌心掐出几弯渗血的指甲印,正在用另一只手扯掉伤口被掀起的皮肤,闻言不小心再次将指甲戳进了血肉里,痛得一颤。

“她知道你跟陈玉辉的事吗?知道你跟我的事吗?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异性恋、知道她老公被男人操过、知道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

陈藩气疯了,以至于手边能抓起什么算什么,一刀一刀胡乱就往人心窝子里捅。

“我不是自愿的。”贺春景被捅得喘不上气,也不知是在反驳哪一条罪状,他又说了一次,“我不是自愿的。”

“你当然不是自愿的,你他妈的打着做买卖的小算盘呢。”陈藩还在继续,“那天晚上你其实根本就认出我了吧,没反抗是因为想讨好我,要我念旧情,买你的烂货,对吧!”

“是。”

贺春景在他怒涛翻涌浊浪排空的击打间隙,接上了麻木到有些冷淡的一句话。

“我为了过好这一生,做尽了错事。”

陈藩一脚刹车踩在路边,后视镜里看不到贺春景的脸,那人似乎将整张面庞都埋在前排座椅与自己肩膀构建出的逼仄空间里。

“我拼尽了全力才有了现在正常的生活,陈藩,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别打破它?”

贺春景扬起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撞进镜面,方才捅出去的刀子飞旋着扎回来,将陈藩的心脏也绞成无数碎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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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重逢至今的剧情希望我都有表达清楚嗷:春景正在做警方线人执行任务,喝醉之后说不认识陈藩是避免意识不清被套话。

任务危险,所以他怀着“安排后事”的心态投稿,希望用《风卵》吸引陈藩注意。如果陈家姐弟愿意认回陈定,就可以把陈定带走;如果不愿意认,就把版权金当做生活费给陈定,让小孩自己一个人也能够好好生活。

但在发现陈藩一直没能走出阴影之后,春景后悔了再次介入对方生活,给两人带来痛苦。他想抽身离开,想把陈藩推得远远的,所以又选择了和当年一样的方式,试图用伤人谎言把陈藩逼走。

第117章 阿开苦力猴亚猴奔

(今日二更,后面还有一更!)

贺春景给的地址,是旧城区里一幢典型的老破小。

交通倒是便利,但鱼龙混杂,连个正经的小区框架都没有。不论是租是买,房价均一低廉。

陈藩站在单元门口看那歪歪斜斜的门框,一层统共三个台阶,有两个都陷在半地下,第三阶勉强比地平线高了两厘米,有那么个上楼的意思。浓烈的下水道味从四裂八歪的墙缝里喷涌出来,隔着几米开外都快把人熏晕。

他想象不了住在这里的人,平日要怎么从眼前毒瘴中钻进钻出的活着。

贺春景像是瞎了鼻子,或是脑子进水,直愣愣就往门里冲,被陈藩拎住,重新甩回身后。

“怎么了?”贺春景表情局促,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

“这房子租的买的?”

“……租的。”

“陈玉辉当年用多少钱打发的你?”陈藩眉头拧得像德国碱水面包结,“不会就给你留了千把块钱吧。”

“……像我这种人,钱总会花完的。”贺春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在后面轻轻补了一句,“老房子确实条件差,你不用勉强。”

陈藩抿着嘴气得太阳穴乱蹦,最后喘了口新鲜空气,搡他一把:“走。”

两人先后扎进了毒瘴里。

其实还好,那股怪味儿上到二楼之后就小了很多,到三楼基本就没有了。

陈藩侧身躲过楼道内堆积成山的各式杂物,不知哪家老人攒的纸壳板摞在窗台边上,趁他经过,在他的白帽衫上狠狠刮了一把。

陈藩扯着衣裳后腰,看了看那道颜色可疑的印子,忍不住骂了声操。

“几楼?”

“顶楼。”

楼梯爬得人腿酸,但不得不说,层高有层高的好处。

越往上走,清冽的风从窗口涌进来,将老建筑自带的迟暮秽气逐一冲散。最上层空间相对更加私有,四周少了邻里邻居经年积攒的杂货,楼道还算整洁。

七楼左侧的灰绿色防盗门没有关死,陈藩在抬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它。

那是一扇款式很古早的大门,四四方方的门板中央开着小纱窗,以前没有空气净化器和新风系统的时候,好些个人家是用这种小纱窗来通风换气的。

饭菜的香气正从小窗中溢出来,陈藩怔怔面对着它,任凭贺春景从他身侧挤过去。稀里哗啦钥匙声响起,喀嚓抵进锁孔,大门呼啦打开。更为浓郁的生活气息迎头抱住陈藩,过分浓烈的亲切感让他不自觉朝后退了半步。

“回来啦?”

一个套着粉蓝色碎花围裙的女人从客厅探出身,手上还举着冒热气的饭铲。

贺春景踏进玄关里,侧头过去冲那女人笑了笑,欠身让开门口,露出呆立在原地的人:“这是陈藩。”

“哦,你好你好,快请进。”

那女人斜分着发缝,乌黑的长发挽作温柔的一个马尾,斜搭在肩上。她面色红润,皮肤光洁,眉眼间确实也带了些深邃立体的混血感,浑身散发出一种标准的,属于幸福妻子的光辉。

她笑吟吟地看向贺春景,目光中带了些拘谨与羞怯,像是在催促他说些什么。

贺春景这才转头重新望了陈藩一眼,介绍道:“陈藩,这是小娜。”

陈藩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换上一副笑脸,踏进了那扇门的。

屋子很小,房门正对着厨房阳台,右手边是客厅与洗手间,被称作小娜的女人敲了敲左手边紧闭的房门,叫贺存一出来吃饭。

贺存一摇摇晃晃走出来,帮他爸从阳台上搬出一个年岁已高的“靠边站”折叠桌,自己又屋里屋外东拼西凑出三把高度差不多的椅子,入座时他却主动坐在矮了一截的沙发上。

桌子一撑起来,客厅里几乎严丝合缝,四人打螺丝似的固定在位置上不能动弹。

这是一个太小、太紧密的家,三人入住刚好,多了个陈藩,几乎就要挤不下。

“陈先生做什么工作的呀?”小娜坐在陈藩正对面,笑眯眯地问。

“哦,做传媒,手底下有家传媒公司。”陈藩感觉自己像个木偶,嘴巴一张一合都是配音,喉咙口往下其实都是实心,半粒米也填不进去。

“那能见到不少明星吧!”小娜笑着拍了拍正夹青菜的贺存一,“看看我们存一能不能当明星,长得这么帅的。”

贺存一被拍得差点哽住,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更低了,一副完全不想参与大人话题的样子,沉默地扒饭。

“我们是有艺人部门,感兴趣可以改天来参观。”陈藩看了一眼外形条件的确优越的贺存一,含糊笑着应了一句。

贺春景从烧鱼的肚皮上拣了大块肉,送进小娜碗里:“今天鱼做得特别好。”

小娜注意力被岔开,却因为这话捂嘴笑了:“在你儿子指导下烧的。”

“怪不得。”贺春景又挑了快好肉,颤巍巍夹起来给贺存一送过去。

贺存一连忙伸出碗去接:“谢谢爸。”

贺春景用筷子头敲他碗边:“跟谁学的外道话,跟我还说谢。”

贺存一这回像是只挨夸的小狗了,眯着眼睛嘿嘿一笑。

在这场情真意切的家庭互动里,陈藩起到的作用不啻于门口纱窗网上积的灰。没注意的时候在那也就在那了,一旦注意到,谁都觉得不自在,想给他赶快清走。

他自己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感觉贺春景哪是在挑鱼肉,明明就是在挑他的心尖。

他想起自己这也不是第一回跟贺春景坐在同张桌上吃饭,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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