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25章

“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赵博涛声音扁扁的,听起来像湿冷泥洞里钻出来的软体动物,扭着身子爬进听者的耳孔。

贺春景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够呛,禁不住咬了咬牙。

“但你,要证明给我看。”赵博涛油滑滑阴恻恻地说完后半句,“队伍里加人,总得确认一下是自己人,贺老师说对不对?”

“我没有意见。”

眼看着任务就要完成了,贺春景怎么可能有意见!

这种时候叫他捅自己一刀、或是割下一片肉来证明决心,他都没有二话。

“把她们叫回来。”赵博涛对着身边一个男人吩咐。

那男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手机,拨号出去等了半天,又在电话被接起的第一时间冷冰冰道:“都回来。”

接下来就是一场煎熬的等待。

大致过了十分钟,包厢门被敲响了,紧接着有些冒失地被推开。

“校长好~”

“我们回来啦!”

银铃似的嗓音响起来,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推着不愿进门的同伴进了屋,房门咔哒在她们身后合上。

贺春景瞳孔骤然缩紧,进门的正是他先前在一楼,不巧撞破了躲猫猫游戏的那几个女孩。

两个活泼的姑娘丝毫不畏惧赵博涛,小雀儿似的扑到他身边。长头发的女孩先开口了,糖果手链哗啦啦的响,声音里抹了蜜似的撒娇:“校长伯伯,我们今天把果儿照顾得可好了!”

赵博涛一左一右伸出手,将她们两个揽得死紧,眼角挤出一厚摞褶子,腻乎乎的笑:“好孩子,好孩子。”

短发的小姑娘仗着身材小巧,干脆骑到赵博涛大腿上:“奖励呢!”

“一会儿奖励,咱们先把果儿安排好。”赵博涛亲了亲女孩子苹果似的脸,目光转回到屋子中间那个瑟缩的小小身影上。

荷叶头的女孩子怕得哭起来,但大约是身体有残疾,张着嘴哭得发狠了,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甚至哭嚎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唐铭,把果儿给贺老师瞧瞧,香不香。”赵博涛朝贺春景抬了抬下巴。

唐铭依言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果儿”走过去。可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抓,那孩子吓得不行了,慌不择路就往门口撞,想逃。唐铭是个成年男人,长腿迈出一步够她倒腾三回的,没费什么事就给她抓回来了。

“贺老师,今天的果儿跟你够有缘的,你尝尝?”

唐铭拎小鸡似的拎着那吓软了的小姑娘,往贺春景身上一推。

那孩子魂儿都飞了,就这么老老实实骑坐在贺春景腿上,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大气儿都不敢喘地抽搭。

可这小姑娘蒙头哭了一会儿,很是诧异地抬起了一张小花脸€€€€这位陌生叔叔哆嗦得比自己还厉害。

不过她刚抬起头没两秒,就被叔叔按着后脑勺,把脸狠狠压回了怀里。

这一下吓得她又开始流眼泪,动也不敢动了。

贺春景全身都在抖,追寻已久的事实被验证,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头皮全麻了。原来……

原来“果儿”并不是她的名字。

原来“果儿”是这么个意思。

如果今天自己没来,这“果儿”会摘给谁吃?

除她之外,还有多少个“果儿”,还有过多少个“果儿”?

那两个看起来活泼又健全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很快,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知道了。

两个小姑娘吵着要奖励的状态逐渐变得异样,开始显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赵博涛把两人往外推了推,跟沙发上的男人们使了眼色。

他们纷纷从口袋里抽出锡纸板,开始将其中药粒一片片掰进手里。

唐铭也没闲着,走到一旁桌子前,从托盘里倒了两小杯烈酒,分给两个神色迷离、痴痴盯着药片的女孩子。

那两个孩子得了药,吃饭似的大口吞进嘴里,又将烈酒灌下喉咙。

像是十分熟悉了这一切,两人全程没有一点犹豫和磕绊,就连饮下高度数的酒液,愣是一声呛咳都没发出来。

贺春景抱着怀里抽噎个不停的小小身体,僵硬地看着这一切。

“来一杯?”唐铭将同样满满一杯琥珀色酒液递到他嘴边。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到了地狱边境,脚下即是深渊。

不过也正说明他寻觅已久,终于看见了隐藏在荆棘丛后的入口。

投影仪光线扫过,赵博涛的脸白得像死人。他高高挑起的嘴角与向下笑弯的眉毛组合在一起,像戴了一副惊悚又恶心的面具。

贺老师,那人催促道,快尝尝吧。

【作者有话说】

开鱼宴的负面压抑描写纯属情节需要嗷嗷嗷!

金枪鱼很好吃!金枪鱼很好吃!金枪鱼很好吃!

感谢金枪鱼!

第122章 破局

“贺老师,”女孩子哭得厉害,鲶鱼刘海都被眼泪打湿,弯弯曲曲粘在侧脸上,“王冰死了。”

竹舟市第一实验中学的教学楼窗外,正下着春天第一场雨。

杨雨婷瘦成芦柴棒一样的身体裹在宽大校服里发抖。她校服洗得很干净,隔着半米外都能闻见喷香的味道,袖口白色条纹处,用红笔画着一朵洗褪了色的小花。

王冰给她画的小花。

贺春景站在走廊上,手脚僵硬,身后的教导主任和安保人员如临大敌。

课间活动休息的学生们被赶回教室,木板门阻隔住每一双探究的眼睛,无数双耳朵贴在墙上,企图听到些风声。

“你先下来,这不是你的错。”贺春景听见自己说,“是老师没能及时纠正你们,一切都是我的责任。犯错的是我,不是你,杨雨婷,你不要惩罚自己。”

“老师,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戒了,但我知道是我害了王冰,是我害死了她。”

杨雨婷坐在窗台上,背后窗户里涌进来的风夹着雨丝,水珠合着空气里的尘埃飞土落在她身上。干净的蓝色校服一点、一点被染脏,棕黄色的泥点子密密麻麻爬上她的后背和肩膀。

被洇湿的校服香味愈发浓郁。

“她妈妈把她送去了一个地方,说是要给她戒药,”杨雨婷泪流满面,几欲崩溃,“但她在电话里偷偷跟我说,她在那里很舒服,她就舒服得快要死在那了,然后,然后,她就真的再也没信儿了!”

他想冲过去把人从窗台上拽下来,又怕在电光火石间,那孩子向后轻轻一仰,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是我,是我不该带她吃药,千错万错,是我害她!”

她将袖口那一小块布料紧紧捏在手中,压在心口上,哭得撕心裂肺。

“是我害她!”

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响在贺春景耳边,将他的神思一把扯回了当下。

舌根被酒精烧得又麻又涩,“果儿”骑在他身上细声细气地哭,对面两个磕了药的女孩已经陷入迷幻之中。她们一面傻笑,一面抬着手冲空气乱抓。

“贺老师怯了。”

赵博涛说的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事实。

“不过也晚了,今天的果儿已经摘给你,尝一口,咱们就算一路人。”

女孩子们声音甜腻腻的哼唧,一屋子男人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那两个保镖似的大块头,脸色愈发阴沉凶狠。

局面发展到至此,贺春景知道自己今天若是不做点什么,或许真的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唐铭冰凉的手从颈后抚上来,捏了捏:“贺老师别紧张,就当尝个鲜。多少人头次也吃不惯,但吃好了,以后还常想着这口呢。”

这话说得透风,赵博涛眼珠一翻,充满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唐铭。”

唐铭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走到一旁站着。

贺春景后脊梁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想吐,又觉得喉咙口像被人掐着,吐不出东西,也喘不进空气。

他慢慢伸出一只手,贴在了“果儿”脸上,又用了点力道将她的脸抬起来。

小孩吓得眼珠拼命往下转,一眼也不敢看他。

手底下触感凉且软,这孩子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软肉,要再等上三五年,这层软肉才会消失,人也才发育成大姑娘。

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对小孩子存这种心思呢。

贺春景垂着眼睛瞧她,手指从额头描摹到颊侧,指腹轻轻抹了一把肉嘟嘟花苞样的红嘴唇。

而后他将目光转向沙发山,两个嗑嗨了的姑娘。

“她们吃的什么?右美沙芬、普瑞巴林,还是盐酸舍曲林?”灯光太暗,贺春景拿不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赵博涛眯了眯眼睛:“贺老师懂得不少。”

“我以前班上的学生也干这个,见过。”贺春景伸手把身上女孩的鬓发捋到耳后,“果儿不吃?”

“果儿干净着呢。”赵博涛咧开嘴,“你放心。”

在他旁边保镖模样的男人似乎憋得难受,把小姑娘纤细苍白的手臂攥得发白,大声清了清嗓子,意为催贺春景快办正事,他们也好跟着潇洒。

“……我没想到是这么个证明法。”贺春景忽然说。

赵博涛闻言,皱眉看向贺春景,似乎有些厌烦了贺春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迟疑。

他把手底下药劲过去浑身瘫软的小女孩推给身边的高大保镖,咂了咂嘴,神色逐渐变冷。

贺春景的视线越过“果儿”肩头,锐利射向沙发上的赵博涛,下一秒却又在脸上融出一个稍显窘迫的笑:“不好意思,赵校长,这口果儿我真吃不下。”

赵博涛哼笑道:“这话可得想好了再说。”

“您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贺春景状似不舍地捏了捏身上女孩的腰,又顺手拍了两下她的小屁股,“但我家里有人了。”

“这算什么事儿,”赵博涛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一眼唐铭,“小唐老师也有老婆。”

“哦,我倒没有老婆。”贺春景跟着看了眼唐铭,转而笑起来,“连女朋友也没谈过。”

他看似自如,实则发根沁出一层冷汗。若非逼不得已,贺春景绝不会把贺存一牵扯进来,可若是不把贺存一暴露出来,他又能用谁圆上这个谎?

贺春景眼前忽然跳出一双眼睛,眼光中盛满了猜忌、厌恶,以及被自己屡次戏耍哄骗过后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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