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地扎皮带,皮带扣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可还未等他整理好衣着,拉开门迈出去,陈藩的手就从门缝里伸进来,将唐铭的手机递了过来:“看看录了多少,删干净。”
贺春景手上顿了顿,接过了那只手机。
“里面是……哦,啊!贺老师你也别见怪,我这也不是故意的,真是纯属误会!”唐铭屈腿坐在地上,特地熨得挺立的衬衫领子被陈藩揪成一团,攥在手里。
他仰头对陈藩讨好的笑:“误会,误会,我怕是学生在里面出问题。”
陈藩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只蟑螂听了墙角,一方面庆幸刚才自己没有说到贺春景有可能存在的“任务”,另一方面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反省这事办得实在鲁莽。
没过一会儿,贺春景又从隔间里把唐铭的手机递了出来。
陈藩接过手,还不放心地把图册和删除记录又阅了一遍,这才冷笑着把手机递还给唐铭。
“看你不像个蠢人,”陈藩弯着腰,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气,几乎把唐铭从地上拎起来,“知道一棵树靠不住一辈子,是吧?”
“我保密,我一定保密,你们俩的私事我保密!”唐铭不是个能打的,赶紧点头,嘴里诶诶诶的应和。
陈藩对他这副怂样十分满意,松开手,丢垃圾似的将唐铭丢在地上:“掂量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到时候被按死在窝里,都不知道因为什么。”自己人?
唐铭正扶着墙往起站,听了这话,脸上竟还笑开了:“小陈总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陈藩满脸挂着不耐烦,朝隔间扬了扬下巴:“没见过耍小性子的?且得哄呢。”
“啊……哦!”唐铭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哦!”
“滚吧,我正想找你们校长谈呢,你去给他报个信儿。”
陈藩抱着胳膊靠在窗口上,侧脸从门缝里瞄了脸色煞白的贺春景一眼,而后轻轻抬手将门拉紧了,彻底把里外隔开。
那双盛满了惊慌震撼的黑眸子消失在缝隙里了,陈藩嘴角朝上勾了勾,继续添油加醋地做全套戏:“我们贺老师有那个事业心,不爱让我养着。既然到你们这来都来了,就算这是个笼子,也得给他打成金笼子,待着舒服。”
隔间里,贺春景的后腰被冲水按钮顶得生疼。他呆愣愣看着门板,发根里洇湿的热汗逐渐发冷。
陈藩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在干什么了?他这是要往圣慈砸钱保我的意思?凭什么?!
这不行,不能把他牵扯进来,况且我跟王娜也没法交代!
贺春景惊恐地想。
陈藩不管隔间里的贺春景天人交战纠结万分,还有心思跟外面扶着厕所门刚站起来唐铭龇牙笑:“哦对,还有个事情提醒你。”
“啊?”唐铭茫然了两秒,“什么,小陈总您说。”
陈藩勾勾手指,叫他凑近点。
唐铭以为他还要交代什么,点头哈腰地凑过去了,紧接着就被一拳招呼到脸上,直接栽进隔壁的蹲坑。
“我特么最烦谁喊我小陈总,”陈藩笑得杀气四溢,“看过吗,你就在那小小小的。”
唐铭自知理亏,挨了揍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这人趋炎附势的劲头看得人咂舌,就连从厕所坑位里爬起来的时候,都还保持着那个“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的笑。
陈藩黑着脸,看唐铭一瘸一拐走出去洗了把脸,离开时还不忘替他们把厕所大门紧紧关上。
他被这人的狗腿样闹得受不了了,眉心拧着死结,从头到尾挨个隔间踢踢开门查了一遍,确认全是空的。
继而转身压着嗓子问贺春景:“你自己看看,这学校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屁精堆里有你能活的份?”
贺春景站在隔间门边上,手指扳着门锁,指尖发白:“跟你没有关系。”
陈藩简直烦透了这句话,上次也是,这次也是,贺春景张口闭口都想把俩人从牛油辣底撇成清汤,可能吗?
“这也跟我没关系,那也跟我没关系,什么跟我有关系?你往二中宿舍天台上爬跟我有关系,你倒是跟我说说?”
陈藩原本不想提这件事,他总觉得真到了论及生死这一步就太沉重了,还容易把贺春景本就不健康的精神状态带进沟里去,但他别无他法。
“我跟你死心塌地掏心掏肺,恨不得剖开肚子连吃了几粒米都告诉你,你呢?你有信任过我哪怕一次吗?宁可把自己逼到去跳楼了,都不肯信我可以承受压力、可以解决问题!”
他句句紧逼,通古贯今地质问贺春景。
“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的、平等的交流对象,你他妈觉得我比那果篦儿还脆,一碰就碎了!小时候瞒着我瞒出好结果了吗?现在又玩这一套,哦你觉得自己成长了能耐了可以把控全局了,我告诉你,放你一个人作妖,没可能!”
“陈藩!”
果然,贺春景的脸色一下变得难堪极了。
但陈藩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抱着胳膊看他,声色俱厉的胡诌八扯:“逼急了明天我就以你前夫的名义捐个新校区,这局我搅定了,且等着吧。”
“我是觉得自己成熟了,能耐了。”
贺春景冷着脸开口。
“你不觉得自己还是幼稚得可笑吗。”
他的眼睛冷寂下来。
陈藩头一次知道,像贺春景这么温吞隐忍的人,竟然也可以拥有如此具有压迫感的眼神。
“人人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我以为小时候那些可笑至极的蠢事,不要在成年后拿出来翻旧账,这是为人处世中最基本的常识。”
陈藩也是第一次听到贺春景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他看上去像是被班主任或是教导主任一类的英灵附体了。然后陈藩才想到,贺春景现在确实就是干这个的,难怪自己有种被训话的错觉。
但因为贺春景的措辞,他心里倏地窜出一股火苗:“可笑至极的蠢事?”
“不然呢?”贺春景抿了抿嘴,一个陈藩此前从未见过的,嘲讽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更何况我上天台那事跟你也没有关系,是陈玉辉给钱太少,我不满意,威胁他装装样子罢了,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脸上贴金,行吗?”
陈藩那股燃起来的火苗刚烧大一点,就被贺春景两根指头捻灭了,化作一股烟,从他天灵盖上飘出去。
“好好说话。”陈藩神情同样冷下来,警告他。
“怎么,自己把初恋幻想得太美好梦幻,以为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听见事实不是这样子,接受不了了?”贺春景往下迈了一步,仰着头与陈藩对视,眼里不掺半点情意,“打小看了太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你那感情培养的过分丰富了吧?白日梦不少做,春梦看来也没少做。”太陌生了。
这根本不是自己印象里心又软,脸皮又薄,爱掉眼泪珠子却格外好哄的贺春景。
陈藩低着头看他,感觉好像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贺春景完完全全蜕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我承认自己太着急要钱了,把《风卵》投到你公司去这事儿欠考虑。但我现在不卖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的钱我不需要了。”
贺春景仰着头,毫不避讳陈藩的目光,再向前走了一步。
“还有,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陈总还以为自己演无间道呢。我进圣慈是自己凭本事找的工作,学校正规,待遇不差,压根儿没有你想的那回事,别逗了。”
陈藩这辈子听过无数刻薄的话,但没有任何一句,能够比肩接下来他听到的这些内容。
“那天可是你把我硬拖进酒店房间的,别指望睡了一次,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免费继续睡。口口声声把自己摆在我爱人的位置上,可你是吗?你从来就没是过。”
贺春景眼角眉梢爬满了恶劣的嘲讽,接下来这段话过于恶毒,以至于厚脸皮如陈藩,面上也褪尽血色。
“说实话,你跟你叔叔长得太像了。”
“一看见你的脸,我就总想起陈玉辉在床上玩我的样子,挺有阴影的,让我特别恶心。”
“所以带着你过期的纯情回忆,幼稚的警匪剧本,和自我感觉良好的性骚扰,滚吧。”
贺春景对他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也休没有钱 @烨柏Feisen @空台戏uu们的赞赏!
感谢各位朋友的订阅~唐铭:你怎么不打徐来之!就因为他不是蟑螂吗!【哭着洗脸
第132章 这梦真他妈噩
午休吃饭的时候,唐铭已经换了件上衣。
不论是从衣着谈吐,还是精神状态来看,在他身上都找不出一丝早上的狼狈之态。
“贺老师,一个人?”
他端着餐盘,款款走到贺春景跟前,笑眯眯地问。
贺春景刚把楼下停车场里的车牌号一个不落地发给王娜,闻言不动声色锁上手机,屏幕朝下扣放在桌上,勉强提起嘴角朝唐铭笑笑:“嗯。”
“那不介意我拼个桌吧?”唐铭很不见外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贺春景又想到陈藩早上说的“看看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浅浅打量了一下唐铭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思忖自己确实做不到这么“生命力顽强”。
“早上的事,还希望贺老师别介意。”唐铭吃饭的样子有些造作,在学校大食堂里也跟进了高档餐厅似的,一只焦溜丸子夹成八瓣配饭吃。
贺春景又嗯了一声。
他吃不下,于是拿起筷子在餐盘里戳了两下,假装挑挑拣拣:“那个,他暴脾气,爱动手,唐老师也见谅。”
唐铭摆摆手,他哪计较这个。
今天虽然挨了揍,但总归确认了贺春景跟陈藩之间确实关系匪浅;又能借由此事,跟篱笆影业的陈总搭上两句话€€€€讨骂也是话,总比平时边都摸不到的好嘛!
他觉得这一拳挨得还算值当。
演艺圈的水比哪都深,内里污糟糟,净是些吃肥了的大鱼。既然都干了这行了,唐铭想,不论是现在搭线还是日后投靠,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贺春景没心思揣摩唐铭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他目光透过蓝绿色的大玻璃窗,落到一楼的食堂后院。
后院背阴,又是风口,平时没有什么学生爱在那玩,通常都作为食堂采买车辆、或是本校教职员工的停车场来使用。
但那一排车,并不是靠墙停的。
后面有一块围了蓝色彩钢板的工地,所有的车都停在彩钢板的外侧。
从食堂二楼的角度,看不清里面在干什么,只知道施工规模不算小,搞得还挺正规,进出小门都要刷卡。
可能是怕调皮的学生误入其中。
“那边是做什么工程呢?”贺春景随口问。
“哦那里面啊,”唐铭有些古怪地笑了,“咱们学校不是在城郊么,之前市里面倡议,搞校园卫生改革,那是学校响应号召弄的沼气池,以后要接入厕所什么的,发酵出来刚好给锅炉房供气。”
“还挺环保。”贺春景觉得这个笑容让他很不舒服,低头捡了半个丸子送进嘴里,“这工程得干多久?”
“冬天土都冻着,不好弄,估计年前弄不完。”唐铭嗤嗤笑了,却不小心把丸子肉沫从嘴里喷出来,赶快起身,“不好意思,我去窗口拿张纸。”
他急匆匆走了,留下贺春景若有所思地继续朝外望。
这一看,还真被他看到了点东西。
眼下有一位穿着白色工服的食堂师傅,正从金杯上往外卸货,蓝色塑料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大白菜。
金杯顺着彩钢板停,这人原本是走来走去的搬菜,可在路过彩钢围墙某一处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歪了一下。他扭头看了一眼地面,忽然变了脸色,就像看到什么晦气东西一样,把地上的物件往工地的方向踢了踢,快步走开了。
待到这一趟菜送完,他没继续去搬下一箱,而是跑去驾驶室,拽根个长长的红色绳子出来,往自己腿上打了两下,又朝周围胡乱挥舞,抽风似的。做完这些,他才继续去搬下一箱白菜。
贺春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可能是他看向窗外的迷惑神情太明显了,拽着纸巾走回来的唐铭还未坐稳,便也抻长了脖子看窗外:“贺老师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