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36章

“哦,看明天吃什么。”贺春景不动声色转头过来,曲起手指朝窗户方向点了点,“今天卖不完的炸丸子,明天烩进白菜汤里又是一道新菜,看来天下学校都爱干这事。”

唐铭噗嗤笑了:“这用时下流行的话叫那个什么来着……”

他歪着脑袋苦思冥想了一阵子,忽然被人出声打断了。

“唐老师!”

这声音从贺春景背后传过来,莫名地有些耳熟。

贺春景脑子空了半秒,下意识转头去看,就见唐铭笑着用筷子点了点刚在桌边站定的人:“哦,吴老师。刚才还想到你呢。”

“这是新来的行政老师,吴老师,以前做互联网的,”唐铭似笑非笑瞟了吴宛一眼,对贺春景道,“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那个什么,降本增效!”

贺春景笑不出来,吴宛的笑容也有点僵,他咧着嘴,瞪着眼睛看贺春景。

唐铭是个多会察言观色的人,贺春景迅速反应过来,不能让唐铭看出自己跟吴宛有旧,不然跟吴宛那一挖,怕是什么都给挖出来了

“你好,”贺春景不露声色地换上客套礼貌的语气,站起来向吴宛伸出手,“我姓贺,贺春景。”

吴宛见贺春景这样,又想起唐铭早上和自己说的话,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你好,吴宛。”

贺春景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端起没吃两口的餐盘,给吴宛腾地方:“我吃好了,你们慢聊。”

“贺老师没吃多少啊。”唐铭意有所指地说。

贺春景侧过头,看唐铭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于是也挤出一个既羞涩,又促狭的笑:“你不是听见了么,吃得够饱的。”

唐铭哈哈笑开了,手抖得险些将筷子掉在地上。吴宛不明白这这两人在说什么,神情紧张中带着尴尬,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笑。

贺春景端着餐盘往外走,在路过不远处下一扇落地窗的时候轻轻朝下瞄了一眼。

金杯上的白菜搬完了。

贺春景知道唐铭的课程表,故而特地选在了这人下午有课的时间段,轻手轻脚来到了工地前。

他知道人多眼杂,自己不能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蹲在地上沿着缝隙往工地里看,寻找被食堂工人踢走的那件可疑物品。

很多人在打电话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来回走动。贺春景把手机贴在耳边,嘴里念念有词,在停车场里配合张牙舞爪的手势瞎转悠。

“我打你们电话反映了无数次,不要给我放在快递柜,我没有空去拿,而且那个柜子要收钱的,是我哪句话哪个字说得有歧义你们不能够理解,到底有什么不明白的啊?!”

他搬出了在班级里痛批本周流动红旗竟然失之交臂的架势,情绪做得很足,任谁在远处看来,都会觉得这人是在讲一通并不愉快的电话。

就这么一步三顿的慢慢走,贺春景看似皱眉在听对方讲话,实则目光一寸一寸爬过地面,探进每一处彩钢板与地面没有交接严实的缝隙里。

终于,他看到了。

或者说,如果不是他曾见过这个东西之前完整的样子,那么此刻,他是断不会将它辨认出来的。

几点糖果色的塑料小圆球散落在泥土里,嵌得不深,有三五个连珠的还穿在橡皮筋上,栽栽愣愣委顿在枯草之间。

它们曾经是完整的一条小手链,戴在一位长头发的,性格活泼的小姑娘身上,随着抬手的高低“哗啦啦”响。

而贺春景在栖舍见过她。

贺春景握着手机的指尖忽然变得冰凉。他在很短暂的一刻空白过后,借着假装擦鞋的动作,悄悄伸手夹起鞋边的两粒塑料珠子收进口袋,又起身径直走向墙边停放的金杯。

透过驾驶室的窗户看过去,后视镜上正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珠串,赤红如鲜血。

贺春景小时候在陈藩家里见过这种东西,朱砂念珠,辟邪镇煞,驱鬼降魔。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血都冷透了。

回到教学楼里,他随便找了间厕所闪进去,跌跌撞撞冲进隔间,把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全呕出来。

借由这股生理反应带出的泪水,他终于可以放肆的宣泄情绪了。贺春景倚着门,把今天从早到晚经历的这些破烂事又捋了一遍。

他细细碎碎地抽气,哽咽了好一阵子。

思维浑浑噩噩的,他感觉像是掉进了噩梦里,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于是开门走到洗手台处掬起冰冷流水漱口洗脸,企图获得一丝平静。洗过了脸,再一遍又一遍神经质的洗手,势必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冲进下水道。

就这么冲了有四五分钟,他才逐渐恢复了一点冷静,把冻得红肿刺痛的手掌从龙头底下挪开。

口袋里的面巾纸有半截新的漏在外头,贺春景很轻易地就将它拽出来,抖开了铺在脸上,纸巾的花香味也奔涌进他的鼻腔里。

擦完了脸,他用潮乎乎的纸巾抹了抹手,却在纸巾蹭过左手指缝时感到了一点微小的刺痛。

贺春景抬起手仔细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根上,好巧不巧刮破了一块皮。

芝麻大小的伤口正泛着红,位置和陈藩手上那个月牙痕迹刚好对称。

他猛然捂着脸弓下腰去,压抑到极点的哀叫被掐死在指缝里。

【作者有话说】

大家uu们假期愉快呀!

最近的几章......感觉都蛮符合这次的节假日调性的【沉思

第133章 有幸登上暗杀名单

“这个月以来,我们统共送出七箱果儿。其中三箱……”

赵博涛合上手里的钢笔帽,坐在老板椅上一掀眼皮,缓缓将话说了下去。

“……没送成。”

近半的概率,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卖糖片的也收摊了,风紧,扯呼。”

赵博涛语气四平八稳,可在他对面,七八个男人低着头,缩着脑袋,个个噤若寒蝉。

见状,赵校长把钢笔 “啪嗒”搁在桌面上,挂了白蜡似的老脸上皮笑肉不笑。

“送货呢,偏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行车压线、剐蹭,一些个交通上的鸡毛蒜皮,怎么就招来一群交警查车?中途司机还换过一批,但也没什么效果。”

“赵先生,真不是兄弟们开车技术有问题,他们……”负责司机调度的胖男人沉不住气了,抹了把汗,开口。

下一秒那钢笔就拔开笔帽朝他一甩,胖男人不敢后退,闭着眼猛缩脖子,硬生生接了满脸的蓝黑色钢笔水。

唐铭站他旁边糟了池鱼之殃,心疼地看了看自己衬衫前襟沾到的墨水点子,撇了撇嘴。

屋里刹那又陷入死寂。

半晌,赵博涛把钢笔丢在一旁,再次开口:“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回胖男人不敢吭声了,在他斜前方的另一人清了清嗓子。

“咱们出车都是有规律的,大概率是被人盯了,校长。”这人穿着迷彩裤配皮靴,背手叉腿站着,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说话也相当利落,“不排除壳里进了沙子。”

“哦,”赵博涛眯眯眼睛,“沙子。”

先前在栖舍被贺春景“钦点”过的高壮男人也站在屋里,明显还在记仇,紧跟着开口:“我看就是新来的那个烂€€€€”

他想说“烂屁眼”,但突然发现不该在领导发火的时候张口就是如此粗鄙的词汇,于是顿了顿,改口道:“那个二尾子!”

赵博涛显然对这个词也很不喜欢,皱了皱眉,食指叩向桌面:“贺春景。”

“对,他来了之后,该牵的线一条也没牵。要我看,这人没什么用,留着不安全,不如弄了。”迷彩裤也对这方面直犯膈应。

“没别的意思,恕我提醒一下,跟他同期进来的还有一个呢。”唐铭忽然在角落里抬起头,“很不起眼的那个。”

被他这么一说,迷彩裤也愣了,问:“叫什么来着?”

“吴宛。”唐铭笑了笑,“怎么样,确实很不起眼吧。”

赵博涛的小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了。

一般警方找卧底、找线人,委实也都爱找这种掉人堆里半天找不到的。

“他怎么样?”赵博涛问。

“听说是朱老师姘头介绍来的家里亲戚,花了三十万,大龄失业程序员,性格有点畏缩,不怎么爱说话。”

唐铭平时在这种场合其实是说不大上话的,可他对自己的未来出路仍旧抱有几分幻想,不想自己跟小陈总,哦不,大陈总的联系就这么吹了,于是卖力带起了节奏。

“玩儿电脑的……”赵博涛点了点头,“找个由头,把他挑出去,别留话柄。”

“明白。”迷彩裤稍一颔首。

唐铭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的心全放下,就听赵博涛的声音懒答答又响起来:“跟姓贺的一起挑了。”

“啊?”唐铭吃了一惊,没板住嘴。

赵博涛立刻一眼剜过来,剜掉唐铭两块膝盖骨,也剜掉他一大块刚长出的私心。

唐铭连忙赔笑:“还是您有考量,贺春景要是粒沙子,自然有条子保他,要是粒珠子,更死不了,多少人担着呢。”

“就看他的能耐了。”赵博涛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而朝屋里一群人摆了摆手,“干活去吧。”

一屋子人游鱼似的灌进来,这会儿又游鱼似的散出去了。

贺春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本单位的暗杀名单,此时正在家里和王娜进行一周一度的虚假相亲局,AKA情报交流会。

“根据这几周来你对圣慈车辆往来的观察,我们已经大致摸清了他们的出行规律,也截断了几次交易。”王娜将手中的无糖可乐稍稍倾斜,与贺春景碰杯,“替孩子们,也替警方谢谢你。”

贺春景窝在沙发里,抬手喝了口可乐:“应该的。”

还是熟悉的客厅,同样刚好遮盖住谈话声的电视音量。

碳酸气泡贴在口腔内壁上略微有些刺痛,贺春景的目光落在茶几上,冷掉的薯条插在甜酸酱盒子里,他分神想了一瞬,好像有个人特别爱吃甜酸酱来着。

“但今天我过来,是为了传达组织上的一句话,”王娜的话打断了他的神游,“你不能再€€€€”

“OD那事查了吗?”贺春景知道她要说什么,飞快地岔开话题,“现在盐酸曲舍林比右美沙芬好到手,可以查一下相关的厂家......”

“这些你上次已经说过了,”王娜不吃他这套,把没说完的话又重申了一遍,“现在我要强调的是,经过队里一致判断,你不能再继续了。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为什么?”他回过神,问。

“因为你并不是警方的卧底,你只是一个提供情报的线人。你知道其他的线人都怎么办事吗?看眼色,卖情报,卖完就跑,没有人孤身犯险,没有人像你这样。”

王娜放下手里的可乐杯,正襟危坐,神色变得严厉而认真。

“你现在就好像路过一个献血车,走上去了,然后非要连自己的角膜、肾脏、骨髓、肝,全捐了,捐不出去你就要一头撞死在车窗上。”

“没有那么夸张。”贺春景笑了笑,目光中泛起点苦涩。

“有。”王娜认认真真看他,“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你发现的那个手链,它所属的被害人很可能已经死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贺春景沉默了。

“这个犯罪团伙的犯罪性质已经从强奸、强迫卖淫、性贿赂,上升到了杀人藏尸。没有任何一个警察,会让一个毫无自保手段的普通群众深入到这样的凶杀团伙中窃取情报,这是渎职,更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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