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
陈藩皱了皱眉毛,伸手想把手机拿起来关成静音模式,可手机在他手心里又响了第三次。
仔细一看屏幕,陈藩手抖了一下,又赶快稳住,故作无事道:“年末总有促销广告,真够烦人的。”
“你把淘宝的会员授权都关一关就好了,”楼映雪明显也深受其害,“不行就叫孟南帮你。”
“我只是个男人,不是夕阳红老年人。”陈藩失笑,“我自己会用网购软件。”
餐桌上的气氛活跃了一些,陈藩也不动声色地把人民医院生殖科发来的消息从屏幕上滑走,重新将手机扣回桌面上。
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份报告没拿。
一顿饭吃到尾声,陈鲜搅了搅还剩半杯的冻鸳鸯,终于言归正传。
“聊聊吧。”
冰块在玻璃杯里稀里哗啦乱晃,陈藩放下筷子,轻笑一声:“怎么聊?”
他抬头望向对面的两个姐姐。
她们一直以来像长辈一样帮助他、引领他、支撑他,却也像长辈对待不懂事的孩子那样隐瞒糊弄他。
陈藩看着她们,语气中满是无奈与自嘲:“你们所有人,从来没对我说过实话,现在又想来跟一个耳聋目盲的人聊什么呢。”
对面二人都没说话。
“我想聊真相,聊贺春景对陈玉辉跟丁芳做了什么,聊他为什么拒绝承认身边的孩子是陈定,聊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找个假老婆来骗我,又为什么混到李端行手底下去了。” 陈藩语速愈发的快,不歇气的说了一大长串。
听到李端行这个名字,楼映雪刚刚想要说话的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鲜却敛了神色,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真相。”
“你知道。”陈藩眼底有血色。
一张饭桌将两边的人遥遥隔开,就好像刚才他们不是亲密的在同个锅子里面吃东西,而是彼此间隔了一片不能细看的、浸满残羹冷炙的海。
“陈定死了,早就死了,贺春景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陈鲜低头喝了一口变淡了的饮料,继而望向对面的陈藩,“不论是他亲生的,还是他领养来的,还是他的什么人,与我们压根就没有一点关系。其实跟你也一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她松开吸管,双手交握在桌上,目光平静而悠长。
“十四年了,你也看到周围的变化有多明显,天翻地覆,时过境迁,从前的很多东西都消失了。各人有各人的轨迹,谁都有自己的生活。说到底,贺春景不过是存在于你记忆中的旧情,这世界上怀念初恋的人数不胜数,哪有几个再续前缘的?”
陈鲜语气也古井无波的,黑洞洞一个深口,圈着镜面似的一汪水,里面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又总感觉那底下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怪物。
“所以你现在的痛苦来源,是你想重新介入到贺春景的生活中,但他不愿意?”
楼映雪不认真喝她的菠萝冰,反而开口给陈鲜帮腔。
“很正常。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他的生命里早就没有你了。一般来说你们这种情况只会在同学会上见面碰一杯,他还得急着去学校接孩子提前离席。两个没有交集的独立个体,你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干涉他?有什么必要干涉他?他现在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向来伶牙俐齿的陈藩,在这番话面前,竟一时失语了。
这话跟贺春景那天说的话大差不差,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觉得花胶鸡汤锅煮到最后好咸,咸得让人想死。
他摄入了太多的盐分,此时需要像鳄鱼一样通过体液来排掉一些,不然刺得他眼睛胀痛。
“我……前几天去二中找他,”再开口时,陈藩咬字有些偏,但很快他抿了抿嘴唇,让它们不再紧绷着发颤,“老高说,他以前差点就从宿舍天台上跳下来。”
楼映雪手里的冰杯哗啦响了下,她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陷入沉默。
“你们也不知道这事吧?我也刚知道。”提起这个,陈藩有点绷不住,缓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爬天台是在我们掰了之前还是之后,但不论是在什么时候,我没发现他这样,我还……”
他说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贺春景在他面前说过的那些气人的话,他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陈藩双肘撑在桌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掌心,深深呼吸了几下,很久没有动。
陈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仍旧没有太多情绪放在里面:“所以呢?现在他孩子都快长大成人了,你忽然蹦出来,因为十几年前的事,非要介入他的生活补偿他?”
“我不是€€€€”陈藩焦虑万分地胡乱抹了把脸,想要反驳他姐,却在放下双手之后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就是,像陈鲜说的那样,在做一种自我感动式的无用功。
事情发生了,他负气跑到地球另一端再没回家,过几年伤口痊愈了,痛也忘了。大家都撕去了不愉快的一页,长大成人,各自生活,他忽然又死活单方面决定补偿人家。
“别自我感动了,成熟点吧,弟弟。”
陈鲜叹了口气。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身边的孩子是陈定,你又想怎么样?抢走吗?你养还是我养?人家肯认你吗?你什么都没仔细考虑过,就要贸然去改变别人的生活,谁会愿意呢。”
陈鲜句句打在点上,陈藩忽然就觉得自己特别愚蠢幼稚,特别可笑。
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恋爱脑,哭死哭活要跟贺春景旧情复燃,一群人冷冰冰站在一边围观,时不时还点评两句他撒泼打滚的姿势不够好看。
楼映雪看向他的眼神简直是怜悯了。
“我之前听过一个程序员届的俗语,”她抽张纸擦了擦嘴巴,为这顿饭做了个结语,“一个代码只要能跑起来,就别轻易动它。”
【作者有话说】
藩:我不管我要闹了55555我就恋爱脑你打我吧!!!【打滚刨地尥蹶子鲜:= =
第135章 生殖科温馨提示您
陈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又路过了方才那家斗争形势激烈的Brunch门店。
他把车钥匙丢给姐嫂二人,叫她们先回去,说自己还想一个人静静。
大马路上寒风呼啸,他在火锅店攒起的那点热量很快被吹散了,左手挽弓淤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像只丧门犬,陈藩低头自个儿还干巴巴乐了两声,忽然觉得自己累极了。
他被刮了一鼻子植脂末味儿,想起来曾经上学的时候,也会隔三差五去地下人防买奶茶,给他姐€€€€那时候他的暗恋对象。
后来他才知道他姐不爱喝这个,是她姐的对象爱喝这个。
但是贺春景不挑,给什么喝什么,给他买哈密瓜的,他就喝哈密瓜的;给他买甜橙的,他就喝甜橙的,喝完了还要把塑料皮抠开,一颗珍珠也不放过。
三块钱一杯的奶茶,五毛钱一支的冰棒,偏偏就这些个顶不值钱的玩意儿,就能换回来这人甘愿为他去跳楼的那么真切的爱陈藩现在能不眨眼的买下来一家全国连锁的奶茶品牌,但他这次只花十三块,买了杯最普通的珍珠奶茶。
比小时候贵了十块钱,陈藩想,甜的,喝着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掏出手机解了锁,发现手机仍旧停留在完成支付的页面上,于是飞快退出来,点开已经999+的短信功能,找出刚才在饭桌上收到的那三条短信。
三条内容都是一致的,人民医院生殖科提醒他报告即将到期,再不领取就过期删除无法查看了。
陈藩逐字逐句读了,又将三条信息全部删除。
他心灰意冷,准备把这段旧爱重逢不甚愉悦的小插曲也一并从自己的人生中删除。
可就在这个时候,上方消息栏突然来了条微信提示。
或许是在扫码付款时自动关联了奶茶店的公众号,陈藩手滑点开通知看了一眼,奶茶店给新用户做活动,发了一张不多不少,正好十元的无门槛优惠券。
下次过来的话,他就能喝到一杯三块钱的奶茶了。
陈藩眼眶呼啦一下变得滚热,他猛吸了口气,麻溜从微信切换到网约车界面,在目的地一栏中奋力敲下了“人民医院”四个大字。
贺春景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楼底下的路被堵住了。
最外侧的一单元有人搬家,喊了辆厢式货车过来。眼下这辆货车正大开着厢门,一眼望过去,里面塞满了沙发茶几桌椅板凳,夹缝里竖着地毯和衣架,另有四五只满满当当的收纳箱堆叠着。东西够多的。
贺春景想了想自己跟贺存一搬过来的时候,一辆小面包就能拉下的家具行李,有片刻疑惑€€€€这么小的户型,要怎么才能堆得下车上那么多东西呢?
或许屋子的住户是个十分善于收纳的人吧。
小区路窄,他看了看被堵死的行车道,又看看左侧路边齐齐整整停了一整排的各式小车,只好侧着身子挤进车与车之间的小缝隙里,勉强踩着绿化带走了几步,把大货车给绕过去了。
重新回到正路上,他提起手里的塑料袋,细细看了两眼有没有被灌木丛刮破。
芥蓝和菜心安安分分地呆着,海白虾鲜活,扑棱扑棱不停蹦€€,坠着贺春景的手也跟着耸动。
今天是个有点特殊的日子,贺春景想,自己终于决定要从常态生活中抽身离开了。
他已经和二中的老师沟通好了存一住校的事,一会儿吃完饭,他就决定和小孩摊牌。
最后的晚餐可不得吃点好的,贺春景抿了抿嘴,在心里苦笑。
离别割舍比他料想中要早得多,但既然前两天已经狠心和陈藩做了了断,那不如借着这股狠劲,把最难做的决定给完成。
然后他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加快脚步继续朝自家所在的单元门走去。
这是条愈往里走,地势愈低的缓坡路。贺春景当时图便宜,搬进了小区中最偏远,侧边靠着围墙的一栋楼。他走在路上,并没感觉到任何异样,可当那一声“快进楼!”炸响在他耳边,贺春景猝然回头时,人已被货车车头的阴影盖了半边。
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前跑,所有人在发现身后袭来这么个庞然大物时,源自生物本能的反应一定都是向前跑。
可下一秒他就知道那声音为什么要让他进楼了。
右边倒数第二个可以进入的楼门早被他错过了一半,再回头已经太晚了。如果没能在经过最后一扇楼门时及时钻进去,那么他的下场就只有……被大货车碾成一块肉饼。
然而坡道溜车是有加速度的,满载的货车极重,速度必然越来越快,他可不能保证自己在奔向下一个单元门时,一定不被货车追上。
贺春景腿迈出去的一瞬间,脑子里轰地炸了。
我会死吗,在今天,在这里,在我什么事都还没做完的时候?
他两腿发软,却拼了命朝前跑,眼睛飞速搜寻左右哪里有可以藏身的缝隙。左侧车停得密,若想看清空隙大小,就必然要放慢脚步;右侧单元门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贺春景脑子和腿都在飞速运作,忽然又见前面停车位里猛地横冲出一辆黑色商务车,那车一头扎到围墙上,“轰”的一声。可它没停,迅速回轮勉强打直,屁股朝外,正对着贺春景的方向!
这是前后夹击,要我必死的意思了。
贺春景绝望地想。
可他马上发现事情不对€€€€远处的黑色奔驰后备箱盖向上敞开了大半,且还在以缓慢的速度继续抬升。后排座是放倒的,内里空挡宽敞,整辆车就像猫和老鼠动画片中,等待杰瑞钻进去的空罐头。
“进门!或者上车!”车里的人喊得声嘶力竭,“要么进门,要么上车!”
生路多了一条,贺春景来不及多想,拿出奔命的劲头猛地往前窜,赶在货车与自己还有不到两米距离时纵身一跃,飞射进了奔驰车的后箱。
上车后他一秒也不敢耽搁,拼了命的往前爬,商务车当即挂了倒挡,猛一脚油门轰出去,“哐当”一声巨震,车屁股刚好顶上了货车的头!
后箱盖瞬间被挤碎,吱嘎嘎扭曲变形夹在两车中间,铁屑横飞。
贺春景被震得滚倒在车厢里,头在驾驶座底下猛撞了一下,眼冒金星。再抬头就看见货车黑压压的正脸挤在后厢口,像眯眼往罐头里窥视残渣的巨型怪物。
“爬到副驾自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