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吧,离白塔寺也不远。”
陈藩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听电梯“叮”地到站。
“走吧。”
弘慈广济寺内,圆通殿。
喃喃诵经声绕柱盘桓,随香火烟雾飘逸殿外。
一些挂在松柏枝头,还有一些荡过牦牛皮的经幡,更多的毫无阻隔,颤悠悠朝着云端去了,半途散在空中。
斜阳残照投进窗格,可见桌面往生供奉牌位上描金的“赵素丹”三字。
那这确实是一对一交流,点对点保佑,毕竟除了亲儿子之外,这位仙家谁也管不着。
贺春景毕恭毕敬地上香,又俯下身去磕了个头,心说赵阿姨,好久不见。
陈藩在他身边痴痴地跪着,双手松嗒嗒合了个十,口中很含糊的低声念叨。
与其说是虔心跪拜,更像是小朋友别别扭扭地跟母亲撒娇。
这人嘟哝到结尾才端端正正跪好,磕了几个头,依依不舍地又朝牌位飞了两个吻,这才转身拉着贺春景出门去。
凉风灌进两人领口,谁都没有打破沉默。
贺春景觉得周遭香火气很熟悉,与别处甜兮兮的檀香味不同,清清苦苦的,像煎药的味道。
陈藩家别墅二楼的小佛堂用的也是这种香。
如是想,他也如是说:“家里的香,也是这个味道。”
陈藩精神有点萎靡,惆怅两个字写在脸上,背靠在金瓦琉璃墙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这句,他才回过神,将那些怅惘神色收了收:“嗯,每年都在这请香,带回去烧。”
贺春景又沉默了一阵子,两人绕着庙宇转了半圈,见佛殿背后有善男信女席地而坐研讨佛法,一派超脱。
“阿姨……什么时候走的?”贺春景忍不住问。
“我大学毕业刚回国的时候,本来想在这边安定了之后把她接过来,但没想到她很突然的走了。”
陈藩低下头,碾了碾脚尖下的小石子。
“陈玉泽当年推她滚下楼梯,在她脑袋里留了一个淤血块,神经受压迫,所以变成你见到她时的那个样子。”
鸽群掠过,呜啦啦的鸽哨声忽远忽近,风都跟着变荒凉。
“一五年的时候旧伤复发,脑卒中,她走得很快,不过没什么痛苦。”陈藩忽然很释然地笑了,“她现在不用受苦了。”
贺春景鼻子里酸胀胀的:“嗯,这地方很好,福泽深厚,阿姨在这会享福的。”
“也少不了给我操心。”陈藩自嘲地笑了一下,表情像被请家长的坏小孩,“每逢年底出财报,还有融资啊开董事会之类的,我就到这来跟她念叨念叨,有一次回去还做梦梦到她骂我给她添乱。”
贺春景噗嗤笑了一下,连忙安慰:“这就跟辅导小孩做作业一样,家长都要发脾气的。实际阿姨看着你公司越做越大,日子越过越好,肯定也是开心的。”
陈藩不置可否,半晌,幽幽吐了口气,偷偷牵住贺春景的手,捏了捏,又放开:“她没什么机会辅导我做作业,不过那天梦里是健康的她,我醒来……也挺开心的。”
贺春景怔怔看他,松柏阴影打在陈藩脸上,明明暗暗。
“她解放了。”陈藩叹道。
广济寺并不太大,里外走一走,很快把开放的部分都逛了个遍。
见了故人,许了心愿,两人肚子里都开始咕噜噜的叫。
贺春景是头次到北京来,问陈藩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当地菜,陈藩指了家寺庙不远处的杏园餐厅,说可以尝尝。
老字号菜码出奇地大,两人各叫了一碗双拼捞面,又点了糖醋里脊、宫保鸡丁、葱烧海参三道硬菜。
一张小方桌被摞得满满当当,两人铆着劲儿吃,到底还是剩了半盘子鸡丁。
“打包吧,别浪费了。”贺春景吃得双目失神,一打嗝,感觉面条已经堵到扁桃体后面。
陈藩跟前台要了只塑料袋,很会过日子地把鸡丁跟配菜一起装了,回头瞧了瞧歪倒在玻璃门上开始犯困的贺春景,逗他:“看来阔太一顿吃八根海参也有难度,不是那么好当的。”
贺春景朝他翻白眼。
帕美后厢足够大,可比地库那辆塞螃蟹都费劲的右舵车强多了。
陈藩拎着鸡丁正要放进去,贺春景忽然凑过来,指着车里两只运动背包问:“这是什么?”
转头一看,是是上次他和他姐在射击馆用过的弓箭包,一直放在后厢忘记拿走。陈藩伸手将自己那只包的拉链拉开,给贺春景展示他八十磅的眼镜王蛇。
“帅吗?”陈藩掂了掂手里的复合弓,“明天带你去玩。”
计划进展到最后一环了,李端行受邀的大事没落地,贺春景哪有心思去玩。
他摇摇头,但还是对着这把造型奇特,自己从未见过的弓两眼发亮:“我能看看吗?”
“能,但是别拉€€€€”
“开”字还没出口,贺春景下意识就开弓拉了一把。这弓比他想象中难开多了,用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拉动一半。
陈藩心跳漏了一拍,生怕他空放,立刻手把手将弓握住。
“干,干什么?”
贺春景整个人忽然被拘在怀里,吓了一大跳。
陈藩的手掌紧紧将他的手包裹住,庞大的力道由紧绷的弓弦传到他手腕与小臂上,贺春景颧骨“腾”地热了。
光天化日两个男的站在大马路上搞射雕英雄传,实在丢人,他下意识松手想跑,陈藩却牢牢将他固定在怀里。
“危险,别动!”
陈藩语气有点紧张,贺春景立刻老实了,安安分分由他抱着、握着。
他又将弓弦拉开了些,而后一点点谨慎地将弓弦送回原位,期间一点点观察着滑轮组的状态,确保弓弦没有脱扣崩飞。
这弓磅数大,纵使陈藩动作很轻缓,细弦仍旧压得贺春景手指生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被陈藩听了个正着。
“疼了?”
贺春景有点发颤:“嗯。”
“复合弓不能空放。刚才你要是拉开了直接松手,不光弓废了,它的弦飞出来,能把人抽残。”
“对不起。”贺春景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凶,心里打了个后怕的突。
陈藩慢慢将弓复位了,忽然轻轻笑起来:“又乱动别人的弓,怎么跟小时候一样,都把自己稀里糊涂许出去一回了,还不长记性?”
这话说得贺春景大脑空白两秒,随即回忆起别墅墙上曾挂的那张乌木弓。当时他毫无戒心地拉开,被陈藩借着《铁弓缘》的故事打趣说要留下做媳妇。
陈藩重新把眼镜王蛇收起来,合上帕美的箱盖,又抓过贺春景被勒红的手搓了搓:“没破皮,回家给你用药油好好揉一揉。”
贺春景呆呆望着他,脑海里别别扭扭净是些诸如“许配”、“媳妇”、“回家”、“命中注定”一类的词,臊得抬不起眼睛。
他就这么埋着脑袋,鸵鸟似的上车,鸵鸟似的坐车,直到陈藩在旁边捅了他两下,问:“来都来了,去不去白塔寺看看?”
贺春景这才把目光挪到车窗外去,只见左手边有座白萝卜似的建筑,头顶挂了一圈铜片,年代久远。
“这是白塔?”贺春景左看右看,看不出它跟平时见过的宝塔有一毛钱关系,“怎么长这么奇怪,不是说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吗?”
“你说的那是北海公园的塔,这是妙应寺的塔,也叫白塔寺。”陈藩拨开转向,随时准备停车,“想去吗?”
还没等贺春景回答,左侧突然紧急超过来一辆轰鸣作响的库里南,“嘎”一声刹车踩在陈藩前头!
陈藩猝不及防,本能地猛打转向,帕美右前轮一下骑上人行道。
这车底盘低,立刻刮出一串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操你€€€€”
陈藩太阳穴嘣嘣乱跳,贺春景更是白着脸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说】
拆拆补补又一章......Orz
第152章 咱妈显灵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陈藩心里迅速有了个相当点背的猜想。
果然,几乎贴在帕美脑门子上的库里南打开车门,款款走下来一位徐姓男子。
“小陈总?”
徐来之抬脚迈上人行道,微微弓起身,动作很夸张地朝帕美风挡玻璃里看了看。
他肩上披着板板整整的西装外套,确认开车的是陈藩之后,龇着牙跟车上俩人摆了摆手。
这人腕子上的钻表隔着两米多晃人眼睛,说的话更气得人眼花:“我一眼就认出来这车牌了,你说巧不巧!”
陈藩脸色比前头那辆库里南的车漆还黑,将怒火压了又压,实在憋不住,终于还是想要爆发出来€€€€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库里南右后车门哐当被人从内踹开,紧接着一杯热茶准准泼在徐来之侧脸上。
“开你妈什么傻逼车呢,有病?”
车里传出冰碴子似的一道声音。
说话的人像是一点不在乎自己坐的这车洗起来要多少钱,随手把保温杯里的茶叶渣子甩了甩,还嫌不解气,又抬手把金属制的杯盖丢到徐来之正冒热气的头上。
徐来之像是没想到自己会颜面扫地得如此彻底,脑袋被砸得歪了一下,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就这么被一盏茶浇灭了,凝固在脸上。
参片和枸杞顺着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袖子滚落下来,徐来之质地极优的羊绒内搭与衬衫领口还挂了几片山楂。
装逼大失败,他在原地呆立半天,决定先晾着快要起立鼓掌的陈藩不管,一转身扑进了后车厢里。
“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你舍不得了?是不是被我猜中了,我看你们俩就是……”
远远能听见徐来之在车厢里撅着屁股跟人搏斗时气急败坏的声音。
陈藩也顾不上发火了,特地把车窗都摇下来,以便自己跟贺春景能左右双声道高清无码看热闹。
徐来之也并没让他们失望,很快就被车里的人打横踹出来,在人行道上倒退两三步才站稳。
下一秒,一双修长的腿从车内跨出来。对开车门屏风似的遮住了这人的身形,只能看见窄长锃亮的红底皮鞋落到地面上,是个讲究人。
紧接着,一只细瘦修长,筋络分明的手,攥住车门边沿,重重将它关上。
下车的男人身形瘦削,裹着一件橄榄色开衫,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深埋在羊绒围巾里。
他头发稍长,额发垂落下来搭在黑镜框上,掩藏在镜片后面的,是一双冷冽又狭长的眼睛。
这人皱着眉头朝帕美走了两步,语气勉强算得上柔和,可见是对徐来之余怒未消:“不好意思,我家司机临时犯癫痫,回家就把他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