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56章

一切都充满希望,一切都生机勃勃,他们的爱与前途都明晃晃的,两人分开一节课的时间都嫌长,却有勇气许诺三五年的等待。

贺春景望着车窗倒影中自己的脸,眉眼宽和温厚,鼻头不再是圆钝的一个,颧骨与下颌的线条平且宽,鬓角甚至能看到两三根白发。

已经不大能望出当年细伶伶瘦巴巴的模样。

现在距离零八年,甚至比距离二八年还要远上一些。

可看起来又这么近,近到摇下窗户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陈藩什么都明白,他看着贺春景的侧脸,喉咙口里也跟着哽了下。然后他揉揉眼角,若无其事地开口:“等咱们闲下来了,买票进去看看。”

贺春景嗯了一声,仍旧呆呆地看着,直到车开过了,才喃喃地说:“北京欢迎我么。”

也不知道是个问句,还是单纯的念一下口号标语。陈藩把手伸过去,把他衣领子上不知从哪蹭的香灰给捻掉了,说:“嗯,北京欢迎你。”

“不是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

旁边徐来之忽然跟个野猪似的呼哧上了,伸胳膊蹬腿动作幅度较大地倒腾了一番,充分发挥肢体语言用以表达膈应嫌弃不服且难受,把地上那小半袋宫保鸡丁踢出去老远。

“诶我天,这两口子,别生我车上。”

他假笑着挤兑了一句。

然后姚眷一脚刹车踩在路边,转头叫他滚下去。

夜里十点半,陈藩刚听完第二个会,就看见卧房门开了条缝。

贺春景带着一脸探究探进个脑袋,问他忙完了没有。

“准备睡了,赶紧进来。”

陈藩有点惊讶地锁上了手机:“怎么回来了,还以为你要跟姚二宝秉烛夜谈到天明呢。”

贺春景赶紧把手指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将门又推开一些,挤进来,踩着毛拖鞋啪嗒啪嗒走到床边去。

“谁告诉你他叫姚二宝?徐来之?叫姚眷听见,给你连夜扔出去。”贺春景用气声说。

“我倒觉得这个名字挺符合他的气质。”陈藩乐了,原来抓人小辫子是这种感觉,“你俩不聊了?”

“不聊了,姚眷不能熬夜,说是明天上午还有团队会。”

“这才几点,够健康的。”陈藩掀开被子,拍了拍床面,“早知道他这老年人作息,咱在外面吃顿饭就结了,还跑这来住一宿。”

贺春景心说姚眷倒想不这么健康,抵不住徐来之耍赖皮,专逮着他俩说话的地方躺下打呼。

从卧室到书房,刚才都睡到厨房岛台上去了,往那一趴,大蛤蟆似的。

在栖舍初见的时候挺正常一人,高大英俊仪表堂堂,自带迷之高贵,顶天了有点恶趣味,没想到背地里在家是这么个形象。

这一天受的冲击太多,贺春景脑子应付不来,早把之前乱七八糟的贞操顾虑忘了。他往陈藩身边一拱,躺好,鼯鼠似的把四肢展平。

“真没想到啊,”贺春景脸上浮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表情,“这是真的吗,咱们现在在姚眷家里呢。”

陈藩顶不乐意看他惦记别人的样,小声哼哼:“是啊,还以为他那性格得孤独终老呢。”

“去你的。”贺春景一巴掌拍他身上,“我就是没想到他能€€€€他能选择这样,他看着不像。”

“这东西有时候不能靠看,有的人看不准。”陈藩翻过身,拄着脑袋看他。

贺春景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小时候的画面:“嗯,虽然各方面都有点意外,但他现在……过得还挺好的,真好。”

这话听在陈藩耳朵里,就跟往他心里扔了俩柠檬榨汁似的,小刀片嗡嗡嗡地转悠,酸汁飞溅。

“羡慕你们家姚二宝了?”陈藩抬手扳过贺春景的下巴,“徐来之人家可是正经三代,家底殷实,我半个白手起家,你还得给我点时间嘛。”

贺春景瞪着眼睛反应了半天,呸了他一口:“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我当什么了,把姚眷当什么了?”

陈藩这才想起眼前贺老师也是手持一套房本的正经工薪族,户口簿个人页上印着户主俩字,除了自己上赶着送的,从来没多要过自己一分。

这话确实有点侵犯人家独立主权的意思。

但他现在不想认错。

他刚查过屁股底下这块地皮的均价,还被库里南别坏了车。最重要的是,他在徐来之姚眷这对虎逼鸳鸯手底下无辜充当了PLAY的一环,吃了一个无比硕大的瘪,他要闹了。

陈藩一瞬间眼圈通红,极委屈地转过身去,顺带卷走了大半条被子。

贺春景正站在道德最高点上灌风呢,忽然就接收到这么一个我见犹怜的大后背,懵了。

“不是你,你干啥啊?”贺春景搡了他一把。

此举收获了陈藩大声抽噎一下。

“你怎么回事,你又乱想什么呢?”贺春景翻教材似的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翻了一遍,到底也没找出自个儿理亏的地方。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老公来看,你呢?你根本没把我当老公。”

参考答案来了,贺老师看了又看,没看懂。

“你压根就没想跟我过日子。”

参考答案又来了,贺老师看了又看,这回看出字里行间写着狗屁二字。

这是什么个解题思路这?

陈藩越想越委屈,还抬手抹了把眼泪。

贺春景不信他真哭了,把着他的肩膀抻脖子看,陈藩就把脸藏进枕头里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的啜泣。

这就没办法了,贺春景心脏开始奔儿叭乱蹦,手足无措地开始哄人:“我没有,你先正常点,我说错了跟你道歉还不行么。”

“你都没认识到错误!”陈藩不依不饶的,把羽绒被卷得更远了。

“我自己认识得不够深刻,你再给我指点一二,我能认识得更加清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行不?”贺春景一退再退,败下阵来。

“诚意呢?”陈藩往后递过来一只手,不偏不倚送到贺春景嘴边。

贺春景张口给他咬了块表,说劳力士的。

结果陈藩反手把他衣领一扯,拽得人直往前扑,陈藩趁机转头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吻上他的嘴巴。

诚意交接了足有一分半钟,气氛卡死不能再往下了,俩人才分开。

“你记着,你跟老公要什么都天经地义。反过来说,老公对你怎么好,为你怎么拼,都是理所当然的,明白吗?”

陈藩舔了舔湿漉漉的唇角,心满意足地支教。

“所以有时候我想给你给到爆,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挣到手,然后轻轻松松放在你面前。这不是轻视,更没有说谁依附谁生活的意思,就是24k纯爱你。你也是当老公的人,也能理解这种男人的野心,对吧?”

贺春景怎么听这个人物关系,怎么感觉不对劲。

但按照对方互为老公的理论来讲,逻辑又严丝合缝,只能莫名其妙点点头。

他这个迷茫中带点失神的表情太过火了,陈藩又在他下巴上脖子上胡乱啃了几口,把沾满口水打过签的贺老师塞进被窝里,自己晾在外头摊平了冷静。

他躺着,他悟了。

“咱也有姚二宝羡慕不来的东西。”陈藩忽然得意的要命。

“啥?”贺春景掀开被子,迷迷糊糊看他,然后顺着陈藩的眼神缓缓往下挪。

“徐来之都奔五去了,哪有咱这魄力。”陈藩骄傲地支棱着。

脏东西,贺春景想伸手给他撅折。

“人家用不着你关心这个,万一他俩不是你想的那样呢,姚眷用不着他。”贺春景反驳道。

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倒反天罡的画面。

陈藩立刻就不支棱了。

“谋害亲夫!”陈藩痛苦地转过身,“谋害亲夫!!!”

贺春景自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那个画面从脑子里删除:“不说了不说了,在人家家里乱说人家私事,不应该不应该。”

“我今天一定做噩梦,贺老师赔我。”陈藩又转回来,伸出俩腿把贺春景夹住了,手也缠上去。

“陪你陪你。”贺春景一脚踩进套里,这一宿算是出不来了。

过了一会儿,陈藩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问题没问,赶快请教老师。

“你给姚眷说过象牙佛塔的事?”

贺春景支支吾吾大半天,最后点头:“说过,你问这个干嘛?”

“怎么说的?”

陈藩琢磨了一晚上,也没琢磨出来贺春景是编个什么惊天动地缠绵悱恻的传说,才能让姚眷一个外人为之疯狂。

“他之前在一个拍卖会上非跟我抢这玩意儿,弄得徐来之以为我俩有一腿,差点找人给我脑袋掰掉。”陈藩把栖舍正骨一事夸大其词,控诉道。

贺春景更说不出话了,这回连头也不点,直接装死。

一零年贺春景带着陈定偷摸回家上户口,说是自己在外面搞大别人肚子,女方生下孩子就跑了。然后咬牙给管户籍的塞了两千块,把陈定变成了贺存一。

结果刚出派出所大门,他就叫姚眷截了个正着,拎着脖领提溜回家。

姚眷不信他那套说辞,非逼着他把实话套出来了。贺春景要挟姚眷要是往外说,他就抱着孩子跳河,这才把人按住。

“那你俩就这么结了?他真就能二话不说放下你?”姚眷气得要命,表情吓得陈定哇哇哭。

贺春景抱着孩子拍了老半天,终于幽幽开口:“他跟我说,家里之前有个象牙做的佛塔,足有拇指这么大。”

“所以呢?”姚眷拳头攥得紧紧的。

“后来被他一个朋友偷走卖了,他看那朋友可怜,揍了一顿,也没追究。”贺春景说,“那东西比我命还贵。”

陈藩早都已经习惯从身边失去一些东西,莫名的来,莫名的去,痛都痛得习惯了。贺春景想,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被陈藩捡到身边来,享受他的优待,又狠狠伤害他,再离开。

“这次对他来说,也一样。”贺春景忽然笑了笑,自我安慰似的,“毕竟我这么可怜,他也揍过我了,应该也就不追究了。”

我偷走了他的爱,怕它太昂贵,就用谎言将它包装得低劣又廉价。

所以舍弃这份爱的时候,陈藩应该也不会痛太久。

第二天,贺春景就抱着陈定不辞而别,从此再没了音信。

或许姚眷非要拍下那只佛塔,是希望贺春景也像它一样,在某一天忽然再次出现在故人面前吧。

贺春景鼻头酸酸的,整个人陷进羽绒被里逃避现实。

那头陈藩可不管他在这感悟什么友谊地久天长,手爪子狗狗搜搜摸上来了。

“说不说,不说严刑逼供,今夜无眠。”陈藩气哼哼地左边捏捏右边揉揉,“是不是又在故事里编排我当小三了?我看你就想不出点好的。”

话说一半,他忽然被兜头罩进了暖烘烘的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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