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门前并没传来他想象中的惊呼、慌乱;也没有猛扑过来的医疗团队,或是查看情况的警察。
“叮当当”。
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发夹被扔到了地上。
妈的,他都忘了贺春景还会捅锁这一手!
陈藩抬眼望过去,只见贺春景面色苍白,顶着一脸蹭得五彩缤纷的大花妆,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看他。
精心设计过的妆造全毁了,今天的漂亮老婆沦落成僵尸新娘,眼圈通红,头发蓬乱,发间只剩一朵白花歪歪扭扭的坠着。
身上白色蕾丝婚纱被扯得下摆稀烂,丢儿当啷挂在腰上,落魄又滑稽。
陈藩想哭又想笑,这么大的阵仗,这么见义勇为伟大荣光的时刻,怎么两个人都弄得跟落水狗一样。
气流传出他的喉咙,化作一声怪笑。
贺春景怔怔走过来,低头摸了摸他脖子上绕了几匝的细链:“你绑得太紧了。”
说完,也不等陈藩回答,径自从一旁化妆台上摸了根口红,走到门前写下几个大字,而后将门重新闭紧,反锁。
他一语不发地走回来,伸手想要解开陈藩脖子上的狗链,却被对方轻轻拍开。
“贺老师不是……不好意思牵着我么。”
陈藩难受得要命,可还是曲起一条腿,试图遮住自己不那么体面的下半身。
贺春景紧咬着下嘴唇,这次动作更加利落了,劈手去扯缠在铁管子上的金属链。
链条蹭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陈藩再次挡开他,却不料贺春景一个使力,将陈藩狠狠扯得向前!
“你是我的狗,”贺春景眼睛里恨恨地含着眼泪,绷着劲儿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你自己说的!”
他把手探下去,换来陈藩一个忍无可忍的操字。
脖子上的链条失去约束效力,陈藩用力抱着身上的人,头颅深深埋进对方怀里,两条手臂紧紧箍着贺春景,强迫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别动。”陈藩嗓子哑得像有砂粒在磨。
“他们把你怎么了?给你吃什么脏东西了?”贺春景狠命挣开一只手,伸到陈藩脑后去揪他的头发,想让他抬头。
“嗯。”陈藩费力地挤出个鼻音。
贺春景一定是走得急,撞翻了旁人手里的酒水。
薄而透的白色蕾丝上浸了酒,陈藩感受着脸颊皮肤上贴着的湿热触感。
君度特有的橙味呼啸涌入鼻腔,芬芳香甜,挑动关于果皮之下柔嫩内里多汁的幻想。
他用力呼吸着,企图借此来获得一点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慰藉。
不能越界,这不是一场真正的杏爱派对。
陈藩后槽牙咬得发酸,口腔内壁都被磨烂了一块,吞咽时透着血腥气。
更不能利用贺春景最痛最深的伤口,来满足自己被药物引发的凶悍肉欲。
可贺春景是个多么擅长牺牲与和解的人。
“要是难受的话,我可以……”贺春景犹犹豫豫说了一半,就被陈藩骤然收紧的胳膊挤没声了。
“你不可以。”陈藩飞快打断他的话,然后急促地抬起头来换气,再重新将人搂得更紧。
贺春景感觉这人几乎要嵌进自己身体里,同时他也恨不得两人的灵与肉真能融在一起,他宁愿代替陈藩承受这种煎熬。
他鼻腔发热,拼命把陈藩的头从怀里剥出来,用力扶着陈藩的侧脸:“我真的可以。”
陈藩偏过头,一口叼住贺春景来不及缩回去的手指,用犬齿轻轻磨蹭。
“嘶,”贺春景倒吸了口气,“你还真咬啊。”
“警告你别打歪主意,我暂时还算个人,不是牲口。”陈藩恶狠狠道。
贺春景愣愣看着他,看他湿淋淋的、胡乱捋向脑后的头发,看他吸水之后透着肉的上衣。
一滴水从陈藩发梢滴下来,落进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
画面骤然与记忆里的某一幕重合,那是命运发生巨变的关键时刻,一切恩怨情愫的开端起点。
感觉这些年他们俩的感情一直挺不像话的,连滚带爬,狼狈至极。偶尔有平和柔缓的瞬间,但总被一波又一波身不由己的巨浪打翻,变得破破烂烂。
久而久之,竟然俩人都有些习惯了。
贺春景忽然破罐子破摔地笑了一下。
陈藩腿上使劲颠了颠他,问:“现在才觉得我好笑?”
贺春景的回答是一个莽撞的亲吻,火上浇油,洪水猛兽,令本不乐观的陈总雪上加霜。
陈藩忍无可忍,刚想把人掀下去,贺春景反而先他一步,捏着他的后脖颈一路往耳边亲,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念叨。
“陈藩,没关系的,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爱你。”
“可是我也爱你啊。”
贺春景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藩还能一个磕绊不打的给他接上。
陈藩腾出手理了理他的鬓角,替他把扯着头发摇摇欲坠的头纱摘掉了,丢在一边:“贺春景,我舍不得,所以你给我老实点,别让我更难受了。”
语毕,陈藩又像个寄居蟹一样缩回贺春景胸前埋着,抱着自己亲手选中的宝贝壳子轻轻摇。
“就让我这么待着吧,一会儿散了就好了。”
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屋子里俩人静悄悄的就这么抱着。
中间陈藩要了两次水,贺春景连亲带喂的给他续上,倒有种相濡以沫的错觉。
“所以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平静了点,贺春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陈藩抹了把脸醒神,感觉身子底下那把烧人发晕的火褪下去了,这才把地库里发生的事简要讲了一遍。
到中招那段,他缓了缓,还是没忍心吓唬贺春景。
“李端行太滑了,拿了袋不知什么药给我,要是我不吃,他们就给那一群小孩吃。”陈藩故作轻松道,“甭担心,临走之前我手指头刮了一下,多亏孟南给我贴了个创可贴,帮大忙了。”
他在跟李端行扯嘴皮子的时候,悄悄把创可贴拆松了些,多数粉末都被不着痕迹地收进了创可贴里。末了,他还假装鼻子发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把胳膊上剩余的那点东西全抖落了。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被误吸进去的那点折腾得够呛。
意识回笼,陈藩一颗心重重沉下去。就算自己体质再敏感,可只摄入了那么不大丁点的粉末,就产生这么大反应,足见这袋药的纯度之高。
这两个老不死的,打的压根不是合作一次的算盘,恐怕是想让自己一次成瘾,彻底为圣慈所掌控。
况且这东西的来源是什么,跟之前喂给孩子们的处方药来源一致吗?
这背后恐怕牵扯着更大的一张暗网。
陈藩吐了口气,又把身边喝剩的半瓶水拿来全灌了。他深知敌在暗我在明,走到这一步已经到了极限。
再往前,就得掂量掂量脖子套着的绳圈有多紧。
公司上下三百多口人的生计,亲友们的安危,以及他跟贺春景的将来。
作为一个朝阳群众,热心市民陈先生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的事情还要靠警察。
于是他放下瓶子,手掌搁在贺春景后背心一按,下巴抵在人家胸口,眉头紧皱强忍痛苦状:“老婆,我还难受,你哄哄我。”
贺春景顾不上纠结狗嘴里的称呼,立刻又如临大敌的前后扒拉他:“还哪儿难受?头疼?恶心?要不咱们现在去医院挂个急诊吧?”
陈藩享受死了,品味了好一阵子来自他家贺老师的关照与呵护,臭不要脸地开口:“我就是心里难受,胸口憋得慌。你哄哄我就好了,跟我说说话。”
贺春景权当他是药物反应,精神错乱,纵容道:“好,你想我说点什么?”
“就刚才跟我说的那些。”
“哪些?”贺春景紧张得大脑都要停摆了,根本回忆不起来刚才的台词。
“就刚才你爱我我爱你的那段。” 陈藩抬起头,送他一脸贱次次的笑。
俩人走出化妆间的时候,陈藩还在揉脑门,心中感叹贺老师头槌真够硬的。
外头警察已经把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唐铭并着那群彪形大汉面向墙壁,撅着屁股抱头蹲成一排。
王娜跟同事们正在清点涉案人数,见到陈藩出来,赶紧几步跨过来:“你没事吧,刚才太乱了,等我们追过来,就看见门上写的字,谁都没敢进去。”
陈藩闻言转头一看,嚯,贺春景板书挺端正,门上杀气十足的三个大字:别进来!
紧接着,王娜就被俩人水涝涝的样子吓了一跳,敏感道:“水管爆了?还是有人放火?叫消防了吗?”
陈藩摆摆手:“没事。”
话音未落,就听王娜背后的警察喊了一声,叫陈藩过去。
“陈总,麻烦来指认一下嫌疑人!”
陈藩刚要迈步,就硬生生刹住了脚。他得把冰毒的事跟王娜说了,但又不想被贺春景听见。
“叫贺老师去吧,他都认得,我跟王队汇报呢!”陈藩应了一句,随即把贺春景往前一推,“去看看。”
“哦?啊。”贺春景也没多想,奔着唐铭那边就去了。
陈藩从口袋里摸出沾了粉末的小创可贴,不着痕迹地塞给王娜。
“叫缉毒介入吧,他们说这是冰。我努力避免吸入了,但没完全防住,目测纯度不低。”陈藩又补了一句,“别告诉贺春景,找我一个人就行。调查和检测,我都配合。”
王娜瞳仁一缩,目光骇然地看着陈藩:“明白。”
对话简短极了,总共也没用上三五秒。两人说完,目光同时朝指认嫌疑人的角落看过去。
却见贺春景并没走到办案警察的身边,而是身形僵硬地停在半路。
陈藩以为他又心病发作了,快步走过去,撑在他身后:“怎么了,不舒服?”
贺春景嘴唇咬得发白,勉强扯出个笑脸:“没有,就是之前喝酒了,现在有点晕。”
说话间,一个刚用外套包住脑袋的嫌疑人,手上铐着链子,被两个警察夹在中间往外押送,与二人擦肩而过。
贺春景在对方经过时,几乎连呼吸都凝固住。
“贺老师?”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贺春景听见一声极轻的,沙哑的问句,从衣物层层包裹中传来。
那是李端行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