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哼哼唧唧亲了大半天,要不是靠着门框,贺春景都得在地上化成一滩。他实在受不了这一天大起大落,对生理和心理素质的双重考验,率先投降:“差不多了吧,都感觉有点心律不齐了。”
陈藩恋恋不舍衔着他的上唇轻吮了下,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什么都留着啊。”
这人坏心眼,问完了又不让人家回答,小鸡啄米似的亲一下,又一下,每亲一口就念叨一句肉麻话。
诸如“你舍不得我啊”、“就这么爱我啊”、“你怎么这么好啊”一类的。
直把亲得贺春景眼眶水汪汪了,颧骨上飞红了一片,这才给人放开。
贺春景腰也软了,腿也软了,两手虚虚圈着陈藩的腰念叨:“也……没留什么,就这两件长久的。”
陈藩鼻头红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笑,像那种被蜜蜂蛰过的小狗,又很像他们在别墅院子里堆的雪人。
贺春景抬手向后理了理陈藩散落的额发,湿淋淋的,想必是刚刚跟自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也被打湿了。
“别担心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真实存在的。它不因为谁的离去,谁的死亡,就变成一阵飘渺的烟。”
贺春景手指从陈藩的额头勾勒到眉毛,再到那双漂亮的眼睛。
陈藩成年后双眼更狭长了些,双眼皮从来出落得很妙。贺春景暗想,一定是太细腻的心思在胸腔里存不下了,才长了这么一双含情的眼睛,看谁都似笑非笑缠缠绵绵的。
心也缠绵柔软,要仔仔细细去对待才行。
“你姐姐也好,胖哥也好,湘姨也好,总有人像我一样,留着些舍不得的东西。”贺春景替他揉了揉发红的眼尾,“就算没有那些东西,大家也都还有各种关于你以前记忆,你不会落单的。”
他在陈藩下巴上印了一个薄荷味儿的吻,小声说:“我都知道,替你存着。”
漫长的一夜以共眠收尾,两人陷在棉被窝里相拥。
可是贺春景感觉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一直没有减弱,于是发力捏了两下:“怎么,睡不着?”
回答他的,是对方拇指在他手背上的摩挲。
他知道陈藩在自身的痛苦上,向来是不肯轻易对人示弱的,于是伸开手掌反将对方的手包裹住,€€€€€€€€侧过身凑近了,说:“我忽然想起来,还欠你一桩债。”
“什么。”
贺春景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唱起来。期初几个音不是很稳定,有点荒腔走板的意思 ,但三两句之后就像模像样的了。
月儿明,风儿轻,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声声,宝宝他睡在梦中。
陈藩在一室暗光里噗嗤笑出来,声音像擦亮了一根火柴:“比《生日快乐》好听。”
贺春景心说这好歹是当年哄贺存一睡觉,天天练出来的,要再不比那自由发挥的强,他这教师资格证也就烧了算了。
但他还是啧了一声:“听不听,不听自己滚一边儿睡。”
陈藩立马老实了,捏着毛绒脖套往贺春景枕头边上拱了拱:“听。”
柔软的毛线合着温热吐息一并喷在贺春景耳边,他觉得痒,却又因此感到莫名的踏实。
这种踏实部分来源于深夜里身边爱人的陪伴,而另一部分,来源于他被一个人,长久地,明确地需求,所带来的羁绊。
他把脸偏过去些许,发痒的耳朵被压在棉质枕巾上,两人的呼吸彼此交融着。而后,他再一次哼唱起这首摇篮曲。
原本是个试探性的玩笑,可两人就这么一个唱,一个听,不多时,竟真的双双陷入深眠。
“程主任!”
“在呢。”程有业把手里猫条的最后一点存货统统挤出去,看爬架上硕大无朋的老橘猫把肉酱吸溜干净,“怎么了,爽儿?”
“昨天我夜班,接了个腊肠回汪星了,主人白天来接,你记得接待一下。”何爽顶着眼角边上三道红印子走进来,把程有业吓了一跳,“”
“眼睛怎么了?!”程有业忙问,“上药了吗,猫挠的?”
“清早送来个缅因,耳血肿,这猫身材太大了,没按住。”何爽用手指肚点了点发肿的伤处,“它主人都挨了两下,那姑娘手上都见血了。”
“那你没€€€€”
“没给上她药,放心吧!一年能听你念叨八十回只能救猫狗,不许救活人,单给了俩创可贴先用着。”何爽想了想,补充道,“让她自己贴的。”
程有业放心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涂点凝胶,睡一觉就好了。”
何爽点点头,哈欠连天的出了门。
也不怪他磨叨,实在是自己年轻时吃过这方面的亏,想忘也忘不掉。程主任又摸了两把老胖猫的肥肉,喃喃:“又送走了一个,你倒是皮实,一赖这么些年。”
程有业从业二十载,一路从小护士吭哧吭哧干到主任医师的位置,见多了猫儿狗儿生离死别的场面,可难免还是心生感慨。
上午医院没什么人,他翻了翻昨晚何爽交接过来的诊疗记录,背着手慢悠悠踱到摆冷柜的屋子,抽出挂着新标签的铁拉格往里看。
“养的真好啊。”程有业看着小腊肠齐整的毛发,显然是被悉心打理过了,“来世肯定能投个好胎。”
正看着,屋外走廊忽然传来助手的喊声:“程主任,昨晚何大夫接诊的家长来了!”
“诶,带进来吧,在这呢!”程有业高声应和了一句,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听着愈发走近的脚步声,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
然而,在对方出现在门口的头两秒,程有业还能面带惋惜地迎上去。
当他看清门口男人长相时,后脖颈的汗毛就“嗖”一下全部立了起来。
“我们来接二世。”
程有业听着见门口男人开口说了句话,这把年轻的声音将他从惊悚中唤醒了一点。
但很快,他又看到在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也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长得干净极了,眉眼五官柔和平静,美中不足是额角印着一道伤疤。这疤痕让整张脸像错金锔过的瓷器,带着股令人惋伤的缺憾。
后面见他们俩一前一后立在门口,程有业刹那间嘴唇有点哆嗦。
方才打好的腹稿眼下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他挤出一句“在这”,就面目僵硬地站到了一旁。
第166章 坠落
进门后,两人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小狗身上,故而没见程有业神情中泄露出的异样。
可程有业脊背靠着墙角,十分钟前揉过猫头的手心不住刺痒,倒像是在玻璃纤维中滚过一遭。
十数年前让他心惊肉跳的那件事猛地蹦出来,狠敲他的脑仁,震得他冷汗直流。
他眼看着助手帮两个男人把小狗从冰柜挪出来,放进带来的小窝里。他们转身离开时,其中额头上带疤的那人走在后头,临走时还朝这僵立在墙角的程大夫点了点头。
“麻烦,麻烦等一下。”见他们快要离开店面,程有业忽然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追到那人身后拍了下他的肩。
“还有什么问题吗,大夫?”对方茫然地转过头,像是完全认不出程有业。
“这个,就,我们,我们医院会为回到汪星的小狗,提供一些纪念品,也是我们的心意。”程有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但是他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生都……
一生都不能再释怀。
“能麻烦您跟我来领取一下吗,一点小小的心意。”程有业说。
“呃,会很繁琐吗,我怕小狗等€€€€”
“很快。”程有业干脆地回答。
“好吧。”
贺春景的确觉得有点奇怪,可又想不出动物医院的陌生大夫,能出于什么目的诓骗自己。
于是他对已经走到了门口的陈藩遥遥嘱咐一句:“你先带着二世上车,稍等我……”
“一分钟,”程有业面色凝重,“耽误您一分钟的时间。”
“等我一分钟!”贺春景便提高嗓门接上前头那句话,而后随着程有业一起,进了一旁的办公室。
“嘭咚”!
贺春景刚一走进去,就被从高处一跃而下的肥硕橘猫吓了一跳。
这猫落地时发出格外敦实的“咣当”声,像颗肉弹,险些要把地板砸穿。相比于地板的岌岌可危,这猫倒是悠然自得,绕着贺春景的裤腿蹭了两圈,发出一个堪比猪叫的,可疑的“咪”。
贺春景被它这声可疑的“咪”给逗笑了。
“胖猫。”他评判道,而后想起这不是该看小猫的时候,便又转头看向程有业,“有什么要拿的吗,大夫?”
程有业卡壳了,他脑子发蒙,拉开抽屉装模作样翻找起东西来,其实脑子里全是责备自己太冲动,压根没想过该怎么开口。
“要是找不到,就算了。”贺春景不想让陈藩等太久,出言提醒。
程有业的手顿住了。
“你不认得它?”
它,是指那只猫。
贺春景小小怔了下,在他的印象里,不论是在松津,还是竹舟,都没有饲养过任何一只宠物。他又用眼神将那只肥猫左右梳理了一番,确认自己印象里并没有这么一个皮球形状的活物,于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应该认识它?”
这话把程有业噎住了。
贺春景思量着他兴许是认错人了,时间不算充裕,他不想再继续耽误,于是很礼貌地开口:“大夫,不好意思,你可能认错人了。”
说着,就朝身旁的门把伸出了手。
“大约是十五年前,我记得,那时候有个斯斯文文的男人把它送到这里来。”程有业一着急,胡乱从心里抓了一把,也没有个先后顺序和重点,索性一秃噜说了,“这猫当时也就几个月大,挤压伤,肋骨断了两根,腹腔里都乱了套了。”
贺春景起初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的是什么事,只是单纯地为这只小猫的遭遇感到惊悚。僵滞地扭头看向程有业,不明白这人忽然对他说这个干什么。
可是下一句,让贺春景彻彻底底,想起来了。
“送猫过来的那男的,左边肩膀有一道刀伤,他家里……”程有业深吸了一口气,“他家里有个发烧烧得快死了的,年轻学生。”
像是一把尖刀剥开陈年的污垢,直插脑海,挖出最赤裸敏感的部分。贺春景悚然看向地上的肥胖橘猫,回忆的画面有如高压水柱一般冲击着他的神经,恍然间他又听到小猫挤在墙角,骨骼碎裂的声音。
看着门口的男人的反应,程有业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可也做错了事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
他上了年纪,眼睛总是有点花的,近处的东西容易看不清楚。就像现在,他转头去看墙壁上贴着的猫咪常见寄生虫种类科普图,完全就是模糊一片。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如果你认识那孩子的话,他还……他还好吗?”程有业声音有点颤抖,很快的,又故作轻松地笑笑,“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如果不方便问他,怕打扰他,就算了。”
他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啊。”
“是你救的他?”
半晌,贺春景开口。
“……我的一个朋友,当时也是被逼的。”程有业给彼此都留了点空间。
贺春景当时烧得确实快死了,迷迷瞪瞪,对于昏倒后发生的一切全无记忆。并不知道自己被兽医治过,现在得知,只觉得荒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