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措睡得沉,没醒,她定了定心,扎了第二次。
这次成功了,小护士伸手调好了滴速,透明的、冰凉的药水就滴答滴答往下,融进江措的血肉中。
小护士刚上岗不久,对每一步都还怀有神圣般的使命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病人,决定再接再厉。
然而这时候对讲机响起来,说是隔壁病房的老人又开始闹腾,要她赶紧帮着去安抚。
累但充实,小护士把手上的水银体温计塞给孟醒就匆匆离开:“你替他量一下体温,我等会儿会回来给他换药哦。”
孟醒接过体温计看了一眼,水银是已经被甩好的,短短一截不到最低刻度,但他还是又用力甩了甩。
江措没意识的时候比有意识的时候好伺候不知道多少倍,孟醒觉得他被扎了两针都没醒,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没刻意放轻动作。
谁料刚掀开被子,江措就把眼睛睁开了。
“你干什么。”
孟醒埋头给体温计找位置呢,江措这么突然一出声,他吓了一跳,看着那人半阖着的眼睛:“给你量体温。”
江措朦胧地笑起来,眼睛复闭上了,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让孟醒接着折腾自己。
“这么好啊。”
孟醒给他夹好体温计,盖被子的动作还算温柔,不解:“这就好了?”
又看着那人困得气若游丝,说:“你别说话了,接着睡吧。”
江措只截取自己想听的回答:“当然好啊,不然你为什么不走?”
孟醒觉得自己现在还不是很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他也尚在探索中,然而他刚被张其棕的话弄得心里不太安定,江措又生着病,他没什么心思开窍。
于是学着江措说话:“不知道,不想走就不走了。”
小护士飞快地处理好隔壁病房的骚动,惦记着还有个病人没换药又马上赶了回来,要江措坐起来,给他换新的纱布。
两个人默契地停止了交流。
江措用没伤的右手撑了一下床,没完全起来,对孟醒说:“帮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走的这位朋友。”
孟醒所处的位置在靠窗的那边,小护士站在床的另一侧准备一会儿要涂的药水。
担心碰到伤口,孟醒小心翼翼,没料到他触上江措皮肤的一瞬间,那人就像被抽掉骨头似的,整个人瘫软下来,全身的重量都放到孟醒身上。
江措把脸埋在孟醒腰腹的位置,透过衬衫的薄薄一层布料,能感受到江措烧得滚烫的体温。
换药的过程中江措倒是没吭声。反倒是孟醒闻着刺鼻的药水味和血腥味,看着有些骇人的伤处直皱眉头。
“疼吗。”孟醒稍弯了腰,低声问。
江措趴在孟醒身上,笑声很闷。
“疼啊,疼死了。”
“睡觉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压到,然后也不要碰水哦,”小护士换好了药,听到江措说疼,安慰道,“其实你这个还好的,皮外伤,平时多注意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隔壁床的那位倒霉一点,腿被砸成骨裂,想要两条腿下地走路估计得几个月以后了。
小护士说完就要走,江措从孟醒怀里抬起头:“诶,体温计不要了?”
“哦对对对对对对,我差点忘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措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护士着急忙慌地又小步跑回来,拿着温度计看了眼刻度,可能是怕被投诉,再抖着手再记录表上记下体温。
“三十九度二、还……还是烧得有点高,不不不不过这是正常的,慢慢就会降下来的。”
江措看着想笑:“好的。”
小护士走后,江措就从孟醒身上撤开了,重新躺下去。
“人都走了,你还笑什么?”
江措听出来孟醒有点郁闷,就道:“想起我刚在医院实习的那年,虽然面上没她这么冒失,但是心里紧张估计不比她少。”
孟醒是听过拉姆说江措以前是学医的,但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没有往医疗方面发展,而是选择当一片漂泊的、永远落不到实处的叶片。
在求学生涯中他一直求知若渴,但现在为什么没把这个疑问问出口,孟醒只是隐约直觉江措应该不会想说。
就和上次骗他没在民族中学上过学一样。
然而江措非常敏锐,仰面躺着看向孟醒的眼睛:“你有什么话想说?”
孟醒在脑子里转了个圈,硬是找了个真的想问的出来:“我昨天晚上给你发了微信。”
“是吗,”江措静了一下,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还是说,“然后呢?”
“然后你没有回我,虽然我知道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精力理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江措并没有马上解释原因,随意地问他:“发了什么?”
“想邀请你一起喝咖啡,顺便把衣服还给你。”有问必答。
“好啊,”江措答得很快,“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现在就想出院。”
【作者有话说】
这周说不定会加更
第26章 我只要现在
窗外大雨,窗子里的人发着高烧,手上挂着水,左肩膀连着手臂都不方便动,坐起来还吃力地要人扶。
孟醒认为他完全在胡闹:“现在肯定不行,我也没有让你现在就要和我去喝咖啡。”
“不喝就不喝,”江措拍了拍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怎么还凶我啊,我跟你开玩笑的。”
不过孟醒自认为他现在说话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可能心里有点什么在意的事情,语气和表情也会收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江措当然不知道张其棕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老底都揭了,他知道孟醒心情不算好,但以为是另一件事情。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啊,小孟律师。”
江措无奈地摊了摊手,让孟醒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张其棕的外套拨开,露出一个显示屏碎成好几瓣的手机。
第三位受害者出现了,死状凄惨。
孟醒把手机拿起来,无用功地按了两下,果然没有一点反应。
“你看,”江措用下巴点点那机器,“在此次意外事故中光荣就义了。”
“看到你的消息我肯定回你的啊,我什么时候超过一个小时没回你消息?别生气啊。”
江措一笑起来,空气中水分子的密度都变得庞大,环境逐渐潮湿,讲的话还黏黏腻腻的说不清楚,气氛混乱又汹涌,因此甘愿生霉、腐烂。
孟醒还能说什么,生气本来就谈不上,又把那台报废的手机放回去,“我没生气,你休息吧。”
他说了没生气,江措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听话地闭了眼睛。
但也就闭了那么两秒钟,江措又睁眼,转向孟醒,认真地说:“但我是真的想出院。”
“……”
“不喜欢医院。”
“……”
“小孟律师€€€€”
“知道了,”孟醒移开视线,“我去帮你问医生。”
傍晚五点江措挂完最后一瓶水,孟醒找医生开了伤药,又买了两大卷纱布,回到病房。
张其棕的新婚妻子是下午三点的时候到的,眼睛很大很圆的藏族姑娘,人很活泼好相处,会一边骂张其棕连累到朋友,一边冒着大雨给他送自己做的藏面。
江措整个下午都在睡,这时候精神还不错,歪在床上看他们夫妻俩吵吵闹闹。
“我都说了那个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靠谱!你还相信他买他的楼!”
“我错了我错了,老婆你做的面真好吃。”
“所以呢!现在是要怎么样!”
“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担心,”张其棕说,“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
张其棕不像江措,他成了家,夫妻俩有自己的房产,婚前他是常住旅馆的,婚后周末回家住,有时候也会让妻子在旅馆住下。
没有家的单身人士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关心:“阿措,你出院以后住在哪呢?”
“不知道啊。”孟醒拿着药进门就听见这样胡诌的一句€€€€
“可能睡桥洞下面吧。”
“……”
张其棕大惊失色,急忙道:“别别别,兄弟你这样我真的良心不安,更何况这么大雨你要干啥啊别想不开我给你订旅馆……”
孟醒早就见识过江措没个正形的这招,走到他床边,“你又乱开玩笑。”
“他可不一定是开玩笑,”张其棕对孟醒说,“以前我俩在西藏的时候他就怂恿我一起盖麻袋睡野外。”
孟醒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心里升起一些泄气。
没想到他猜江措在开玩笑还猜错了,虽然说是朋友,但看起来完全不了解他似的。
张其棕的妻子没听他说起过这个,也很感兴趣,问他:“那你们最后睡野外了吗?”
“浅浅体验了一个晚上,差点没冷死我。”张其棕说。
江措懒洋洋地笑:“我看你不是也挺开心的。”
张其棕道:“现在是讨论我开不开心的时候吗!”然后转头看向孟醒,“小孟啊!你快拉住他!”
即使从未尝试过,孟醒也不觉得自己拉得住,但江措这时候反倒澄清了:“就是开玩笑啊,你个笨蛋,下这么大雨我怎么可能去睡桥洞,你能动脑子吗?”
张其棕的妻子笑得停不下来。
孟醒有点无语,没理这群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兀自替江措收拾东西。
事故刚发生的时候,江措反应过来了以后,就忍着疼单手把自己放在旅馆内的东西收了一些进包里才去的医院,剩下那些被埋在水泥块下的也没去管了。
他东西不多,物欲浅淡,珍贵的也几乎没有,几身衣服就差不多是全部家当。
江措这个包和孟醒拥有的那个很像,巨大的黑色的一个。孟醒帮江措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在包的最底层看到个看起来就很重的木盒子。
他面不改色地按住了想要了解的心思,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