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翻起来,看了孟醒一眼,他正在透过窗户看外面那条狗。
“这么早,昨天几点睡的?”
这几天他们虽然同床共枕,但一个是无所谓一样的使坏,另一个是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是条件局限才不得不睡一张床的迟缓,两个人睡姿都安稳,好好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界是没有的。
孟醒昨晚睡觉之前看到江措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说:“十一点。”
江措前个晚上入睡困难,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因为没想到比维持现状更好的办法。
他哦了一声,说:“好早。”然后越过孟醒去洗漱了。
这个早上很幸运,他们等到了日照金山。
孟醒被江措带着在一处柔软的草坡上坐着,心灵撼动,这种撼动很坚固地堵住人体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窍口,他流泪的欲望不像其他游客一般激烈,可是也确确实实不能在这样的阳光下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他转头去看江措,那人躺着,眼睛已经半阖上,不太在意地让光来去走。
他是有资格有恃无恐的,孟醒于是又转回去看山岩上的闪亮金光,他需要珍惜。
“据说看到日照金山的人能获得一整年的好运,”孟醒抱着膝盖,远远看着辉煌的石壁,“是真的吗?”
“不知道。”江措也跟着一起看,但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
他看得不少了,也没见得运气有多好。
等阳光落下山崖,其间没有人说话,他们也难得什么都没想,好的坏的暂时全都丢掉。
虽然好运不一定真实给予,但宁静和震撼是不论看多少次都乐意浪费的时间。
孟醒脖子仰得有些累,左右活动了一下,江措突然转过脸来问他:“你更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嗯?”孟醒没想太多,下意识以为江措是在用今天的日照金山和月照银山做对比。
不过月亮对他来说确实有不一样的含义,他就说:“月亮吧。”
江措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好的。”
时间还很早,江措说要去看他自己的小马,问孟醒要不要一起。
“还是你要回去工作?小孟律师。”
孟醒摇摇头,意思是不工作,说去。
路上他们碰上了带着羊出来,要去寺庙转转经筒的达瓦村长。
远远的,中间隔着一片很宽广的草地,他们在半坡,达瓦村长在坡下的小路。
孟醒原本是没看到的,还是江措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然后很用力地一把按住孟醒的肩膀,朝他阿爸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这么远,达瓦村长肯定是听不见口哨声,但是能看见两个人并肩同行也足够了,很快就不愿再看他们,带着羊走了。
孟醒看着一人一羊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几秒,转头问江措:“怎么了?”
江措自知缺德但是心情很好,说:“没有。”
江措是早就计划好的,带孟醒看日照金山选的草坡除了观景效果好,牧马人今天也刚好带着马群来这里放风。
江措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马,只好去找牧马人。
牧马人早知道他要来,提前帮江措把他的马牵出来了,他指了个方向,就在后面那片山坡。
牧马人瞥了眼孟醒,笑着说:“小达瓦,胆子真大,不怕老达瓦剥你一层皮。”
江措没搭理他的挖苦,用手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臂上碰了一下。
江措的小马很漂亮,通体油亮漆黑的毛发,脖子上挂着很大的一个马铃,又装饰了一串彩色的绒花,是强壮匀称的高挑体型。
它也和诺布桑吉一样,见了江措有些激动,脑袋上下蹭着,鼻孔里一直喷出兴奋的热鸣。
孟醒看着那串绒花,想到村长的小羊,似乎也是这样的装扮。
见面的时候孟醒没想起来,听到那人叫江措“小达瓦”的藏文发音,他才问:“那个人我是不是见过一次?在那天去寺庙的路上。”
江措点头。孟醒听过简芮希的话后,一直对江措的全名十分好奇,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
“所以他刚刚叫你什么,”孟醒实在很想知道,“我上次就问你了,你没告诉我。”
江措稍思忖一下,重复了“小达瓦”的藏文发音。
“藏族人其实是有姓氏的,毕竟我们这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名字,没有姓氏不好区分。所以‘达瓦’算是我的姓,我的全名叫做‘达瓦江措’。”
“‘Dawa’”江措看着他,很慢地说,“意义为‘月亮’。”
第40章 阿醒
江措邀请孟醒同骑,又像上次一样把他圈在怀里,起先让马慢慢地小跑,但是后来嫌速度太慢,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一声不吭地猛然加速,笑得倒是很开心。在不知过去多久停下以后,孟醒的眼眶被风吹得很干,脸都没知觉了。
“你这样的速度当时居然只能在中间吗……”
江措没听清楚,他被马铃晃得吵,手臂越过孟醒,俯身将铃铛里的铃舌一把握住,“你说什么?”
“没什么。”
“是吗,”江措长腿一跨从马上翻身下来,拽住缰绳,抬头看着孟醒,问他,“你怎么脸这么红?耳朵也是。”
孟醒认为他明知故问,这分明是他貌似被调戏了的变色产物,这么久不消是因为他一直耿耿于怀。于是转过脸,不说话了。
江措很没道德地用力拽了一下绳子,马被他扯地歪了一下,孟醒差点跟着从上面栽下来。
“这么容易害羞的啊。”
他无视孟醒“是被风吹红的”的借口,凑过去又问了一遍,“是吗。”
小马很喜欢和主人进行肌肤的接触,江措的体温很高,用掌心一遍一遍摸它,它顺从地低下头,不再乱动,温柔地关照到了背上的孟醒。
“是的。”孟醒也学着江措的动作跟着摸马,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无措。
“哦,”江措看着他,居然又问了一遍,“那你现在还喜欢月亮吗。”
“……”
孟醒又很没出息地把视线移开了,并且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朵那片皮肤的温度在不断上升。
视线尽头依旧是山峰,近处仍是草地,中点有一座石头堆砌的“朵帮”,最下的石块上刻着慧眼和六字真言,时常能看到本地人路过,也虔诚地围着它转个圈,风吹一次就祈福一次。
孟醒看着它,没什么办法地眨了眨眼睛,说:“喜欢的。”
江措就笑了,然后在风的响动中把孟醒抱下来。
阳光很短,后两天又都是阴雨天。
这两天他们白天不常见面,江措帮拉姆打点家务,去庙里找师父说话帮忙,孟醒在他的房子里沉迷吴律师发来的各种资料。
为期一个月的实习马上结束,吴律师其实不是很赞成亲身体验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和孟醒通电话的时候才了解到,港大这次外派实习只是一项作业,后续等他们结束学业,会安排正式的实习工作。
“不过就算是一个月,你也完成得很好,”吴律师和孟醒打了一通电话,夸奖以后又问他,“对了,你们学校有规定固定的返程时间吗?”
这倒是没有的,因为各地实习机构的实习时间有所差异,所以导师干脆给每个人都批了三个月的假期,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吴律师沉吟:“这样啊……那你有没有想要参加普法活动的想法?”
“我们律所每年都会组织这个活动,会让律师去一些相对偏远、法律普及率较低的地区进行宣传和讲座之类的,你有兴趣吗?”
孟醒觉得没什么不好,但还是先说:“我挺感兴趣的,具体可以等我回去和您见面聊吗?”
吴律师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措晚上回来,刚给孟醒弄好晚饭,就听见有人敲门。
孟醒免不了想到桑吉那一次贴脸般的视觉冲击,江措好笑地告诉他:“不会是它,这个点鸟早都睡了。”
门打开,来人是一对上了年龄的夫妻,见了江措,其中一个就搓了搓手,叫他:“阿措。”
另一个手里拿着两个碗,里面盛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
丈夫把碗递给阿措,然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孟醒并不能听懂,觉得自己的藏语学习是时候该提上议程。
他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却觉得那边的气氛有些奇怪。
“知道你不吃羊肉,所以给你煮了一碗牦牛肉汤,羊肉汤可以给你家的客人吃。”妻子说,然后偷偷往里,看了孟醒一眼,眉眼就耷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地低下头。
江措对他们道谢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平常,笑容也一如既往。
丈夫说:“扎西昨天刚回来,就说想要找你玩儿呢。”
江措适时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说:“啊,那真是不巧,我明天就要回香格里拉了,下次有机会我去找他吧。”
夫妻俩赶紧摆手说没关系,走的时候还帮江措关上了门。
江措端着两碗肉汤坐回餐桌边,把两碗都放在餐桌中间,又将那碗羊肉的往孟醒那边推了推。
“这个都给你。”
“你不吃羊肉?”
江措点点头:“不吃。”
再好的羊肉都有独特的让人轻易辨别出来的味道,孟醒能理解这样的挑嘴。
这两碗汤都是本地牧户自己家里养的牛羊,香格里拉街边饭店里的虽然已经很香,但这两碗什么其余的佐料都没放,只加了盐巴,就是对肉的品质有着极度的自信,勺子往下稍微用点力,软烂的羊肉就从骨头上脱了下来。
孟醒一口下去差点鲜掉眉毛。
江措舀了一匙牛肉汤,刚才说过的谎话这下要负起责任来了,问孟醒:“我们明天回去好不好?”
孟醒不知道他们刚聊了什么,以为江措有急事:“怎么了?”
江措说:“刚才那两个人,是拥珠的阿爸阿妈,他们过来跟我说拥珠的弟弟回来了,想找我玩。”
“我不想和他玩,就说我们明天要回去了。”
扎西和拥珠太像了,并不是长相,但其他各方面,连同喜好都差不多。江措不太理解他的阿爸阿妈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在教导扎西,也觉得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孟醒静了几秒,点头说好,才又开始嚼嘴里的东西。
“这个是他们专门给你做的,知道我不吃羊肉。”江措看到他的表情,还是发发善心多说了几句,“以前确实比较冲动,但也就那一次,他们一直都对我挺好的。”
孟醒还是淡淡的,那碗汤不大能喝下了:“是为了弥补你,还是减少自己的愧疚?”
他把羊肉汤推回桌子中间,“你说过的,活着是赎罪的过程,他们是为了给自己赎罪,死后好升入天堂?”
孟醒鲜少这样露过锋芒,把江措都说愣了好几秒,随后笑起来:“诶诶,怎么了这是。”
他又把那碗汤给孟醒推过去:“吃人嘴短啊,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