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饮些水。”
六皇子中了毒,现在额头发烫,声音也哑,肯定不舒服,温阮去寻水时顺便在河边找了找,倒是挺巧,让他看到一块石头特别像小石碗,虽然碗壁厚了些,碗底浅了些,好歹能装水,就洗过来用了。
邾晏垂眸,看到了温阮的手。
不管编竹床,还是采草药砸汁,寻石碗,都得细心,他看到这双手上有血痕,狰狞微肿,还没涂药草汁。
“我已服下解毒丸,两个时辰内无毒不能解,用不着你,你且自便。”
他饮过水,试图自己撑手站起来……没撑住,身体直直往前扑。
“小心!”
温阮接了个满怀,‘小心轻放’的,将六皇子扶坐靠墙。
邾晏:……
六皇子再次闭了眼。
温阮:“你还好……”
邾晏:“闭嘴。”
越是骄傲的人,越难度过社死瞬间。
温阮真的很体贴了,他对救命恩人可以给很多的尊重,也闭嘴了,但有的东西偏不给面子,邾晏靠坐到石壁边时,从他的衣襟里,滑下来一枚牌子。
长条状,墨底金漆。
温阮很想假装看不见,但很难,因为这块牌子正正摔在他和邾晏正中间,还面朝上,上面的字清晰的不得了,也没什么看不清的借口€€€€
户部侍郎,谌永安。
这是谌永安丢失的印信!非常关键的证物,或可有力证明文书往来,谌永安的清白。
这枚印信,在六皇子手里?
不,不对。
只片刻,温阮就发现不对,这枚印信看上去有点脏,像是辗转过好多地方,沾惹的灰尘,气味,质感,都和六皇子身上的不像,显然不是六皇子随身带了很久,该是得到不久。
或者,才得到?所以刚刚那些蒙面人……
蒙面人有很多,最后一个才是冲着他来的,其他的,应该都和六皇子有关,或者,六皇子想跟他们有关,六皇子在搞事,为的……是这枚印信?
印信与谌永安有关,那六皇子是想救谌永安,还是想拿捏?
不论哪个,六皇子都不是真的疯,随心情在京城大事小事的搞,他心里是有谱的。
但六皇子很骄傲,不大可能随便和人交心,尤其他这个才见过一次面,有意作弄过的国公府小少爷。
他一定不想在他面前这么社死。
怪尴尬的。
温阮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圆了,只能硬生生道:“抱歉,我没看见。”
邾晏:……
“我没瞎。”
他拿起牌子收好,再次闭了眼。
别说说话的欲望,似乎连活的欲望都淡了很多。
温阮:“你饿么?”
邾晏没理他。
“不是说解毒丸要两个时辰才能好?你之前辛苦那么久,身上还有伤,不好饿着,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点吃的!”
温阮果断离开了山洞。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很热,山里有雾,并没有带来半点清凉,反而有种憋雨的感觉,闷闷的,他当然也不会在山洞里烧东西吃,卫不卫生打不打扰不说,他猜六皇子不想自己变成烤肉,他也不想。
他野外技能还算可以,不可以,穿来几年乡下生活也可以了,河里有鱼,林里有柴,一顿烤鱼还是可以料理的。
叉鱼剖鱼找料抹上腌制,找柴选地生火开烤……
没多久,扑鼻香味传来,手艺半点没退,是真的可以!
显然刚回国公府时点的那把火,就是故意的。
温阮跑来跑去在洞口忙碌,一点都不觉得累,虽然没轻松的哼什么歌,但听脚步声都知道,他现在心情十分不错,脚步热闹的很,鱼烤的也很香。
山洞里,邾晏垂了眼。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十三年前倒是常有,母后和太子兄长……
怎么会想起这些呢?这样一个人€€€€
邾晏看向山洞外的眼神越发阴沉。
温阮拿着烤好的鱼进来,简直能香飘十里:“好了好了,殿下快尝尝!”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脸颊还有不小心沾到的黑灰,像小花猫的胡子,说话还会跟着动,很难让人忍住不看。
温阮想扶六殿下坐起来,但六殿下是个骄傲的殿下,之前几轮社死已是足够大的创伤,他不好再刺激,见骄傲的殿下自己撑着手坐起来,没轻率上前扶,而是站在一边等着。
殿下终于坐了起来,成功靠墙撑住,没有摔倒,保住了骄傲,但额头都冒汗了,显然很费力,浑身很疼。
从之前摔倒的行为看,温阮了悟,可能是毒,或那颗解毒丸的附带虚弱效果。
既然手脚力气不足……
温阮坐到邾晏旁边,将鱼递到对方嘴边。
邾晏垂眸看他一眼,嘴唇抿的更紧。
见他不张嘴,温阮体贴示意:“啊€€€€”
你可是骄傲的皇子啊,难道没被喂过饭?
邾晏沉默。
他张不开嘴,也很知道为什么,可这样坚持下去更尴尬,少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腮边猫咪胡子都微笑鼓励,很期待的样子,如果不吃,这小猫咪好像会很可怜。
他当然可以这般无情,他本就是残忍的人。
但更尴尬的是,他肚子叫了。
这是不能命令闭嘴的存在。
邾晏闭了闭眼,沉默张嘴,咬了一口那烤鱼。
温阮眼睛更亮:“怎么样?好不好吃?合不合殿下口味?”
邾晏:……
手里的刀子有点送不出去。
骄傲高贵的皇子惜字如金,但没呸一声难吃,应该就是好吃?
温阮也就不问了,拿出照顾小孩子的耐心,一口一口,喂六皇子吃鱼,体贴六皇子中过毒身体虚弱,不知消化功能有没有受影响,有意让他细嚼慢咽,喂一口后,数着他嚼够三十下,才喂下一口。
邾晏:……
“……别太得意。”他说话仍然带着中毒后发热的喑哑,嗓音不仅难听,还很可怕。
得意?
温阮快速反推六皇子的脑回路,六皇子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得意?他有哪里表现的不好,让六皇子不舒服了?应该不会,六皇子吃的挺乖啊……
大约无关表现,只因身体虚弱,‘强弱’倒错,一向能掌控所有的人,突然脆弱,很容易死,随时处在别人的‘威胁’下,能舒服才怪。
这话是在警告,不要觉得暂时占主导地位,就认为高他一等。
“如果您不是中了毒,我早已经死了,哪敢得意?”温阮看了看山洞外,转过头认真看着邾晏,“其实我现在还有点怕,不敢乱走的。”
邾晏眼神略和缓,吃鱼的动作也更从容,慢条斯理,尽显优雅:“跟谁学的?”
温阮:“什么?”
邾晏:“甜。”
什么甜?鱼么?
温阮:“溪水鱼肉质都不错,这里的鱼€€€€”
邾晏:“不是鱼。”
温阮:“那是什么?”
邾晏:“自己想。”
“想不到,”温阮笑,“殿下不说,我只能认为殿下是在夸我甜了。”
邾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胆子很大。”
温阮:“那殿下怕了么?”
邾晏:“你竟觉得我会怕?”
温阮:“我只是感觉,比起别人看到殿下时害羞,殿下似乎更喜欢别人看到您害怕。”
那日在国公府,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邾晏哦了一声,眼神微深:“所以,你不想我如意。”
鱼已经吃完,不怕呛着噎着的意外,温阮便直白道:“不如谈谈我们的事,殿下也想谈的,不是么?”
邾晏:“我们?”
“比如我看到了殿下身上掉下来的印信,殿下应也看出来,我身边有人追杀,但不方便与外人言……”
这事迟早要聊的,不是装做没发生,就真的没发生过,不聊开,就是拿捏人的把柄,一旦存了疑虑,很容易被灭口的。
温阮十分诚恳:“我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盼殿下折节下交,论以为友,但或许可以谈个交易,暂时同行?”
邾晏只深深看着他,没说话,或许也是嗓子不舒服,惜字如金。
温阮知道他在听,便又继续:“也不算特殊交易,我的事,殿下莫要同任何人提起,殿下的事,我也全然不知道,之前没见过,以后不去猜,殿下可尽情监督我,若我敢说半个字,立刻杀了我取琵琶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