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看着她:“都是人,为什么别人可以追逼,你却不能不愿意?”
李月蛾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对啊,为什么不能不愿意?就是因为这股子执拗,她走到了今天。
房间静了片刻,温阮慢声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可以有另一种生活?”
“另一种生活?”李月蛾没懂。
温阮其实之前就在想问题解决思路,今日正好想到了:“你厨艺不错,我这里正好缺人,你若不嫌弃,可同我签个契,在我这里做工,顺便学习。”
李月蛾:“学习?”
温阮:“我观你眼神澄澈,也敏锐多思,喜欢钻研,我这里正好有些菜点方子……其它方向也有,你若愿学,我便可教,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他看着李月蛾:“若同我签契,三年之内,不准嫁人。”
三年后,这姑娘该十九了,在这个时代算是老姑娘了。
温阮便又放宽了些:“若你工作完成非常出色,超出我惊喜完成我给予的任务,或立下大功,又遇到了良人,条件可以放宽,准予你嫁人成亲。”
李月蛾并不介意嫁不嫁人,她根本就不想找男人,只小心问:“不用……签身契么?”
雇佣契约和身契不同,一般人这样,定是要签身契,收为下人,入奴籍的,可她听少爷的意思是,不用做下人?
温阮颌首:“当然不用,我不缺下人……”
李月蛾当即点头:“我可以!少爷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什么三年两年,她可以一辈子在少爷身边!
未来如何,她现在不敢去想,只想紧紧握住眼前这道光,再不用担惊受怕!
说了会儿话,温阮精力渐渐不继:“你莫要着急,好好想一想,出去找南星聊聊,想好了,他会安排,等我好些,再细表将来……”
“少爷好好休息,我先告辞。”
李月蛾见温阮累了,帮他放下床帐,去找了南星。
南星说了很多少爷的事,比如沉迷种庄稼,总有很多新奇想法,不太关心自己,却总喜欢关心身边的人,不太像个主子,相处起来反而更像朋友,心特别软,很容易被老弱妇孺骗钱……
李月蛾很快签了契。
夜里,睡在温暖干燥的床上,不必担忧危险,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其实知道,自己有点卑鄙,别人不知道她身上的事,她自己知道,后续一定有很大的麻烦,国公府本来就待小少爷不好,她这里再拖累……
南星说的对,少爷就是心太善,会被她这样的女人骗。
她决定做些事。
不能牵连别人,只要有个时机,只要……
很快,时机就来了。
第二天中午,雨渐渐停了,有小道消息传到桌子上,城内谌永安谌大人的案子开审了!
这个案子牵扯巨大,每桩事都说不清,不好定罪,二皇子三皇子为什么那么急,就是因为拖了这些天,怎么也该有个结果了。
缺少证据……她不就是证据?
李月蛾咬了唇,根本没和任何人说,直接进城,去了府衙。
府衙外已经围了一圈人了,包括二皇子三皇子。
当然两位身份特殊,不方便跟百姓挤,要的是街边茶楼临窗雅座,还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互相看不顺眼。
要粮粮没有,要银银没拿到,我没脸过去,你不也一样?有本事今天玩个大的,直接收服谌永安!
二人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坏事,一边阴阴看向对方包厢€€€€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谌永安被带上堂,手上戴着镣铐,不发一言,堂上主官根据证据,一样样审,从谌永安被抓了个现行,银粮飞走了一般没个下落,到现场有疑问,似有几股势力参与,再到未知势力的武力值,逃跑路线,尤其月老庙的方向很可疑,只是没有证据。
“我便是证据!”
李月蛾突然走出来,眼神灼灼:“我可证明月老庙与此事有关,月老庙还做尽见不得人的勾当,将女人献出去勾连利益团伙!”
“大胆!”堂上主官拍了惊堂木,“你是何人,安敢堂上喧哗!”
李月蛾往堂前一跪,深深拜下去:“大人容禀,因民女便是受害人,就曾这样被献出去过!民女深知其内勾连脉络,行事方法,还请大人为谌大人洗冤,为民女做主!”
国公府。
听到李月蛾竟然跑到堂上,自陈其事,周氏直接摔了佛盘€€€€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的啊!潘家竟都是一群废物么,连个女人都按不住!”
蛾姐儿往常多乖顺的一个人,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反骨!
周氏揉着跪疼的膝盖,难道还要她出头帮忙?她已经丢够人了,现在被禁足罚跪,又怎么出的去?
六皇子太狠了,方小侯也是……
她已经吃到教训,足够惨了,如今出不去,也无法顾及更多,应该不会更惨了……吧?
第29章 阮阮宝贝,你还好吗
京城人人都知, 月老庙冯姑子,那是天上月老的侍童下凡,慧眼独具, 没有她看不好的姻缘, 说不成的亲事。
可这世间事, 哪有处处皆好皆完美, 没有一丝错的?若有, 必有内情。
今日,李月蛾的出现, 便揭开了这层遮羞布。
没什么慧眼独具,不过是手段肮脏。
她想说的‘良缘’,姑娘愿意当然最好,姑娘不愿意,那就设个局,先骗出来,或直接找机会掳走,让她跟男方有了肌肤之亲,名节尽失, 再不愿意……还能嫁给谁?
“放肆!”
今日公审户部侍郎谌永安的案子,堂上主官是刑部尚书邬复, 因谌永安被抓当日动用了五城兵马司,遂潘千天今日也在堂上,听到这大胆发言立刻喝声。
他眉目阴戾,威压倍增:“如此匪夷所思之言,如何能信口开河, 如你所言这般隐秘,你又如何知晓!”
李月蛾却没有害怕, 抬头直直看着他:“我如何知晓,潘大人不是最清楚?”
潘千天眼刀如锋:“你竟然敢对我不敬?”
“为什么不可以?”
李月蛾颤抖的指尖握成拳,不避不退,胸腔勇气涌动澎湃,眼神越来越坚定。
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为什么不可以说不?少爷救她出火海,不是让她随波逐流,安于软弱的,少爷让她看到了勇气,看到了希望,她的人生是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指点和安排!
“因为我就是这样,被送给了潘大人你!”
堂上一片哗然。
有人惊诧于李月蛾的大胆,一个女子,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于名节是怎样的损失,以后可怎么办,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有多么决绝的信念,才敢当堂指证朝官的!
有人想到了潘千天后院那一群小妾,潘千天好色,京城尽知,男人贪花好色在这个时代并不算污点,只要男人有钱养得起,女人自己也愿意,别人说不出什么,但潘千天后面的小妾时换时新,经常进,也经常悄无声息没了影踪,新人怎么来的,救人去了哪里,外界早有猜测……
原来是跟月老庙冯姑子有勾结么!
如此就说得通了,潘千天管五城兵马司,可以暗里给冯姑子很多方便,作为回馈,冯姑子则给他源源不断的新鲜女色,后续处理么……妾通买卖。
提及往事,李月蛾眉目净澈,声音尽量静稳:“我乃是国公府长房周大奶奶的外甥女,家中遭逢变故,过来投亲,几年下来,姨母对我照顾有佳,未有龃龉,而今到了年纪,姨母欲为我相看良人,可一个月前,周遭时常有声音隐晦向我提起,说做妾没什么不好,姨母也问过我,我不愿,直接拒绝了,连男方是谁都不想问,姨母言我婚事不顺,让我去月老庙里求个签,看能不能好,月老庙在京城名气昭昭,也人多热闹,我并没觉得不对,晕倒时也迷迷糊糊,不知为何,只知被人流挤到了墙边,闻到一股异香,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你潘大人的脸了。”
“我未料到会在京城繁华之地这样被掳,潘大人亦不愿与国公府生龃龉,频频同国公府长房提及儿女婚事,也并非真想结成亲事,是为要挟之举,想让我姨母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要往外声张,只要姨母愿意配合,将来自会补偿好处……”
李月蛾言谈间只批判指责月老庙行为,潘千天不干人事,有意模糊了周氏在这件事里的影子,总归国公府庇佑她几年,虽然日子并不尽如人意,她也算有过能遮风避雨的住处,如此一遭,算是还了这恩债。
“……潘大人手重,并不怜惜女子,却似乎很青睐我这张脸,同我言说,只要我不怕疼,不要那些虚妄的名声,可予我衣食无忧,富贵加身,我不愿,见他正好被外事缠身,想办法逃了出来……”
“然才离狼窝,又见虎穴,当天晚上是五月初四,京郊附近有大事,我慌不择路,遭遇险境,被一人救下,此人名熊丁,原也是潘家在外面办事的人,他正在参与对谌大人的陷害行动。”
李月蛾眼睛直直看向堂官邬复:“熊丁倾心于我,除了关着我不让我逃走,做什么都不瞒我,我知道他参与了多少行动,潘家是怎么打算的,冯姑子在筹谋着什么,谌大人那些用来赈灾的钱粮,他们都想要……我知道哪里有证据,熊丁为了保自己和我的性命,偷藏了东西,我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堂上刑部尚书邬复都沉默了片刻,万万没想到今日断案,方向竟如此发展,堂前既有新证,就要按流程提过来:“熊丁现在何处?”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有人当即喊出声:“那是六皇子前些日子新抓的琵琶骨,不知道死没死呢!”
邬复:……
“如此,便去六皇子府问一声,能不能提供认证,”他面色威严,指了人去办事,重新转向李月蛾,“将你所有知道的细节,一一言明,不可狡言谎诓。”
李月蛾深深叩头:“是。”
谌永安身为户部侍郎,公务能力出色,尤擅计算,调配,为人却刚直迂直,不同任何人讲情面,于朝于民自是好官,但对很多利益集团来说,是个软不得,拔不掉,时不时就硌脚刺手的钉子,针对他的陷害,其实一直都在进行中,总会事发,或早或晚罢了。
或许谌永安自己也知道,遂这次赈灾,他尤其谨慎,钱粮调配不与外人言,且分批次出城,不在同一时间。
五月初四晚上,粮车银车都出来了一批,分别去往不同方向,潘千天和冯姑子也都行动了,但明显两边侧重不一样,比如冯姑子,只为银车,看都不看粮车一眼,潘家哪个都不想放过,两边似有谈不拢的地方,中间追逐过程也有龃龉,奈何谌永安棋高一招,安排的方向路线皆有门道,还放出了很多空车,当晚的确有银粮损失,但更多的一大半,冯姑子和潘家并没有得到,下落不明。
也是在这一日,李月蛾逃跑,遇到了正在行动中的熊丁,被他带了回去。
谌大人的银粮并不是一次性出城的,他似乎也料到了这些损耗,并不畏惧,第二天,五月初五晚上,计划继续,另一批银车粮车出了城,冯姑子和潘家得到了消息,也故伎重施,继续行抢掠之事……
过程和前一晚相似,却也没那么相似,相似的是结果,大家都抢到了点,但仍有一批不知去向,没那么相似的是过程,空车仍然有,行迹更迷惑,虚虚实实交替,让人看不清,尤其谌永安本人,当晚就随在各种车之间。
那是最后一次押运,银粮有谌永安知道守不住,故意舍出去予狼的,也有他机智操作,走往小道转向漕运码头的,总之现场很乱,冯姑子和潘家的人因为熟悉各种道路,且安排了各种便利之处,消失隐匿的非常快,独留谌永安一人在郊外荒野,无处遁逃,无有暗道人脉,孤零零的被抓到,因所有银粮不翼而飞,全都找不见,他又一字未辩,直接下了狱。
……
六皇子府。
邾晏看了眼小心翼翼的刑部差吏:“你在怕什么?怕我不给?”
“这个……”那差吏腰弯的都快与地面齐平了,“因是案情人证,极为重要,还请六殿下割爱……”
“你看他配么?”
邾晏已经让人把熊丁带上来,身上有伤,精神萎靡,但虎背熊腰的粗糙感仍然醒目:“又丑又蠢的琵琶骨,怎配谈割爱。”
刑部差吏:“小人这就把人带走……”
邾晏:“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我的琵琶骨,不管脏还是美,总不能随意就舍了。”
刑部差吏:……
邾晏:“走吧,我亲自去堂审看看。”
他们到时,李月蛾已经把事实说的差不多,还真把熊丁私藏的证据翻出来了,是一摞账册,上面记录着月老庙冯姑子和潘家来往,接收‘银货’的细节,潘家,要完了。
熊丁愣住,保命的东西不在,还跟潘家结了死仇,这下,他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