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沈满棠大喊一声冲他挥手。车窗没摇下来,玻璃又有些反光,金朝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沈满棠的人,只看到车来了便立马站正了迎接。
沈沧对傅君佩调笑道 :“你看小满见到朋友多开心。你说给小满添个弟弟妹妹一起玩他会不会更开心?”
傅君佩瞥了一眼前头正常开车的赵丰年,又白了一眼沈沧,故意严肃道:“二弟来年就要二十五了,是要抓紧了。找个弟媳妇安定下来,多生几个给小满作伴。”
沈沧只是笑笑,用手在背后掐着一把傅君佩的腰。
车一停稳沈满棠就跳下车去,跑到金朝身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元宝元宝元宝元宝元宝。”他一看到金朝就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抱着他上蹿下跳。
“热不热,穿这么多。”金朝把沈满棠的围巾解下来。这些天上海升温了,沈满棠还穿着厚棉袄,金朝看了一眼后头刚下车的傅君佩和沈沧,心里有些吃惊他俩比离开上海时关系还要亲密。这种恋爱中的氛围难以描述,但一旦有了前后对比,便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如今的关系不寻常。
金朝暗道,这两人自己穿的这么时髦登对,没人管孩子的吗?人都给他们热傻了。
“嘿嘿,好像有点热。”沈满棠傻笑着,进了屋由着金朝给他换下外套。
“哎呀,我都忘记了,我给你和芦姐姐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呢。”沈满棠脱下衣服后智商终于回笼了,兴奋地从赵丰年手里接过购物袋子,“我回房间给你看!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呢。”
金朝抢过沈满棠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买的也太多了。
房间里两小只就坐在地上拆着包装。有的东西包装很简朴,不用拆就知道是麻花和糖,有的包装则比较精致讲究。金朝看到有个四方的木盒子外头写着“泥人张彩塑”,也有些好奇了。上辈子他就听闻过这家铺头的大名,都说他家的泥人捏得栩栩如生,细节处刻画得极为精巧,色彩也是搭配得丰富协调。
如今终于得以一见,金朝满怀期待地打开盒子,里头装的却是一个……送子观音?
“你喜欢吗?我求了二叔好久他才肯给我买的。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到你了。”
是个人都不会给小孩买送子观音吧。
金朝满脸无语:“为什么想到我?”
“你看啊!观音抱着的小孩,他抱着个金元宝呢,金元宝不就是你吗?还有这个小孩和你长得多像啊!”沈满棠把泥人从盒子里取出来,炫耀地在金朝面前展示。
金朝更无语了。他从金家出来的时候瘦得像个猴,也就是在沈家才长胖了些,但和这个白白嫩嫩、圆乎乎的泥孩子可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沈满棠有些失落地撅起嘴。
“喜欢,”金朝勉强地说,“下次别买这么多东西给我了,太破费了。”
“你说谎,”沈满棠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喜欢就算了,我送给芦姐姐,她肯定喜欢这个小孩,你俩长得多像啊!”说着就把泥人装回盒子里要拿给芦荟。
“别,你别……坐下。”金朝无奈地喊着。这送子观音送给芦荟一个寡妇还得了,还不如他收着,“还是给我吧,我喜欢的。”
“真的吗?”沈满棠狐疑地看着他,“哼,二叔一开始不让我买,我叫了他爸爸他才答应的,结果买来你还不喜欢,早知道我不叫了。”
金朝听的一愣,忙问:“你说二爷让你喊他爸爸?为什么?”
“不知道啊。我到天津第二天还想玩雪,他就说我得喊他爸爸才能玩,我只能喊了。”沈满棠狡黠一笑,“不过我才不白白喊呢,有事求他的时候才喊。”
看来去天津的这一趟里沈沧和傅君佩的关系有了飞跃性的突破。金朝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仔细盯着沈满棠的五官,眼睛最大,一看就是和傅君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和嘴小小的,倒还是看不出和谁相像。金朝仔细回忆了上辈子沈满棠长大后的模样,但他们见的次数实在太少,这么一回想也是有些模糊了。
这个猜想虽然离谱,但金朝觉得傅君佩和沈沧这两口子有够疯的,恐怕只有他不敢想,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只是他也没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沈家凡是金朝有出入过的地方都没有沈泓的画像或是照片,就连上次他进了傅君佩的房间也没看到过。
金朝将自己的猜想压下,满脸别扭地将这尊送子观音收了起来。
傅君佩和沈沧果然是修成正果了。以往沈沧都是在西厢楼和沈母一起用饭,傅君佩则经常去其他太太家做客打牌,一般沈满棠都是独自坐在餐桌上由芦荟喂着吃。金朝没来前他还很挑食,不肯好好吃饭,经常得芦荟端着碗追在后面喂。不过金朝来了之后他就不敢这样了,金朝夹到他碗里的菜即使不喜欢他也老老实实吃了,乖的判若两人。
现在沈满棠却不得不跟沈沧和傅君佩一起用餐,而金朝和芦荟只能站在他身后伺候他们用饭。沈满棠有些不开心,吃饭的时候不专心,老是转过身去可怜巴巴地看着金朝,却又被金朝一记眼神逼得转回去规规矩矩地吃饭。几次下来,傅君佩也看不下去了,就屏退了下人们,尤其叮嘱芦荟带着孩子先去吃饭。
这下沈满棠才肯老实吃饭,还吃得格外的快,吃完就要下饭桌去找金朝。沈沧今天倒是格外宽容,以往极其讲究规矩的他也不拘着沈满棠了,看着他走了反而高兴地拿着碗筷坐到了傅君佩身边。
“小崽子终于走了,我看你照顾他吃饭,自己都没怎么吃。菜都凉了,我叫姜妈再热一热吧。”沈沧说完就要喊人。
“别麻烦了,都要吃完了,就这么吃吧。”傅君佩按下沈沧,睨了他一眼,眉眼间秋波流转,顾盼生辉,看的沈沧都呆住了。
“那你多吃点。”沈沧乐呵呵地给傅君佩夹菜,高兴的像个刚谈恋爱的小伙子。
等到给沈满棠身上涂雪花膏时,金朝才发现他的脚趾上生了三个冻疮,有个还被沈满棠挠破了。
金朝又忍不住暗骂,这对成年人是怎么当人父母的,还让沈满棠叫爸爸,连一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才去了几天就长了这么多个冻疮。
冻疮可怕的不是它有多痛多痒,而是它只要长过一次,今后几年便多半会再长。
金朝抓过沈满棠的脚给他涂药,质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听话只穿了一双袜子才长冻疮的?”
沈满棠辩驳道:“我穿两双袜子了!都是我自己记得穿的。就是踩雪地里的时候鞋子湿了,就长这个东西了,好痒啊。”
“你活该,痒也忍着。”金朝嘴上是毫无留情,心底也在抱怨自己忘记叮嘱了,主要是他也不知道天津正好在下雪。
“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沈满棠每次认错总是很积极,态度也很诚恳。信誓旦旦承诺的申请总会让人轻易地被他骗到。
喝完牛奶关完灯,金朝习惯性地拍着沈满棠的背准备入睡,却被沈满棠一句宛若平地惊雷的话震醒了。
“元宝,我跟你说个秘密,”沈满棠小声说道,“我看见二叔偷偷亲我姆妈。在火车上,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还醒着,就看到了。”
沈满棠声音里满是不解:“他们为什么会亲亲啊?”
金朝还在想着怎么把傅君佩和沈沧的复杂关系糊弄过去,就听他又问:“亲亲就是代表喜欢吗?”
金朝听到这话一下就联想到Louis那个番佬对沈满棠做过的事,忙道:“不是亲了就是喜欢,要看你喜不喜欢那个人,喜欢的人亲你是表达爱意,不喜欢的人亲你就是变态。不喜欢的人要亲你你就跑,知道吗?”
“哦,知道了。”沈满棠还在琢磨金朝说的这一长串话,随口应了一声,琢磨完了又问:“那二叔亲姆妈是喜欢还是变态啊?”
金朝答不上来,心里又暗骂了这对情侣不教好,只能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子:“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也别和别人乱说,知道吗?”
“哦。我没和人乱说,我就和你乱说。”虽然没得到答案,但沈满棠还是很轻易地被金朝糊弄过去了。
“你跟我说不叫乱说。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知道吗?”金朝继续哄骗小孩。
“哦,知道了。”又是这句话,每次金朝交代什么事,不管是让他干什么,沈满棠都会很顺从地答应。这让金朝又满意又不齿,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可看着沈满棠乖巧的样子又觉得他可爱的紧。
得把他看住了,以后可千万别长歪了。金朝又默念了这个每晚睡前都会在他脑中蹦出的念头。
第16章 元旦
第二天醒来便是元旦,沈满棠高兴的不得了,都不用金朝催就自觉的爬了起来。等他洗漱完,芦荟就端着两碗汤圆和一碗酒酿圆子进来了。
带汤的东西金朝不让在床上吃,沈满棠只好穿好衣服,规规矩矩地坐到桌前品尝他期待了一整晚的汤圆。自从政府开始大力推行公历以来,每年公历的一月一日就被称为“元旦”,可以放三天的假。虽然很多老百姓还是遵循旧历把春节视为新年的开始,不过沈家小辈都留过洋,观念也超前些。前几日的圣诞若不是赶巧傅君佩一行人要去天津,沈家肯定也是要设宴的。
今年的元旦沈沧也不打算操持了,就给沈家上下都分了一碗汤圆,再给下人们放个假,犒劳辛苦了一年的众人。汤圆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沈满棠很爱吃里面的芝麻馅,配着软口的糯米还有微甜的汤水,吃得他不亦乐乎。
酒酿圆子是沈满棠另外要求的。其他人吃了这么多软糯€€甜的东西都会腻的慌,只有沈满棠一碗不够还要多加一碗。为此金朝格外关注他的牙齿,每天盯着他好好刷牙,还用沙漏给他计时。
等到沈满棠终于撑的吃不下了,金朝才把剩下的半碗酒酿圆子给解决了。糯米吃多了他总觉得吃出了一股发酵味,胃里也不大舒服。他腹诽自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可能一碗没几粒米的白粥都比这些吃了舒坦。
今天不用上学,沈满棠吃完汤圆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躺回床上准备睡回笼觉。
“猪,刚吃完别躺下,坐起来读会儿书。”金朝拿来国语课本,准备给沈满棠补前几天落下的课。
沈满棠看到书本,突然想到被自己遗忘的人,他暗骂自己真不应该,赶忙问道:“元宝,我不在这几天常遇青有没有欺负你啊?”
“没有。”金朝轻描淡写地回答。
“真的吗?你没骗我?”沈满棠逼问。
“真没有,你不在这几天他都没找我茬。”金朝说来也觉得有些奇怪,沈满棠走的这几天,常遇青都没再找过他麻烦,顶多是路过的时候扫他们课桌一眼,重重地哼了声气就走了。金朝一般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只顾自己自学英文。
常遇青看着咋呼,本质上却有些傲气,这些小打小闹倒是没找家里人插手过。因此金朝也没花多少心思在他身上,只觉得身旁有只猴上蹿下跳的惹人心烦。
“他是被你打怕了吗?”沈满棠崇拜地看着金朝,激动地问。
金朝想想这些天常遇青的态度,并不是怕他的样子。何况他确实就只是个佣人的孩子,常遇青真想整他有的是法子,何至于怕他?不过,他也不介意沈满棠这么认为。
看着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珠子,金朝违心地说了句“应该是吧”,接着就把书本塞进沈满棠手里,强迫他背课文。
“突然不是很想见到你了。”沈满棠气鼓鼓地捶了下被子,认命地背起了书。
空闲在家的这三天沈满棠都被金朝管着补课,还监督他把落下的作业给补了。沈满棠咬着铅笔,看着最后一个作业犯起了难。这是国文课布置的一篇小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可沈满棠是遗腹子,平日里从未有人提起过他父亲,这让他对父亲的印象不论是“耳听”还是“眼见”,都接近于无。
“元宝,怎么办呀,我没见过我爸爸呢。”沈满棠苦恼地说着,突然灵机一动,“不然我写二叔吧?反正他也让我叫他爸爸。”
金朝突然有些烦闷,他抽走沈满棠的笔,不耐烦道:“别写了,我去和先生说。”
“好好的,又生气了。”沈满棠皱眉嘟囔着,颇为不解。
金朝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解释道:“没生你气。”想想又补了一句沈满棠的口头禅,“我错了,原谅我吧。”
“嗯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满棠学着课堂上国文先生的姿势,夸张地转着头朗诵道。
金朝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也笑了,接着说回刚才的话题:“你二叔平常对你好吗?你就管他叫爸爸。”
“二叔对我好呀,他每次出差回来都给我带糖吃呢,”沈满棠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且我叫他爸爸是为了给你买泥人啊。”
金朝听到“泥人”二字,眼角又是一抽,“送糖就是对你好?那他会送你姆妈什么?”
沈满棠回想了一下,掰着手指数道:“二叔会送好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给姆妈,还有鞋子、手提袋、帽子、香水、丝巾……好多好多。不过每次姆妈都叫芦姐姐把礼物扔掉,二叔好伤心的。”
金朝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伤心?”
沈满棠垂头叹了口气:“哎,二叔就不说话呗,一直坐在楼下抽雪茄。”说完又嘿嘿一笑,“不过我每次都会去抱抱他,二叔就奖励我好几盒糖,吃都吃不完。”
金朝捏捏他的鼻子轻笑道:“鬼机灵,你还知道安慰人啊。”
沈满棠揉揉鼻头继续说:“当然啦。抱完二叔我还得上楼抱抱姆妈。每次和二叔冷完脸她就在房间里偷偷哭。我都知道的。”
金朝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小看沈满棠了。别看他有时候傻傻的,还有点小任性,其实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懂事。
金朝掐掐沈满棠的脸,感慨道,“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的。”
沈满棠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
金朝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心胸开阔,但还是忍不住挑拨:“你姆妈和二叔平常都不陪你,你不生气吗?”
沈满棠摇摇头:“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忙呢。我有你和芦姐姐陪我就够啦,”说着又傻笑起来,“我最喜欢你们了。”
金朝看着一脸天真的沈满棠,脑中却浮现了他死前,金朝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沈满棠就那么斜躺在烟榻上,手里拿着柄长长的烟枪,怀里还揽着位名伶,好一幅醉生梦死的纨绔画像。而常遇青就坐在他边上,把鸦片灯凑到他的烟葫芦口为他溶化烟膏。
这么乖的小孩,却在芦荟死后变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傅君佩和沈沧是怎么为人父母的?金朝终于找到了自己生气的原因了。他不愿指摘这二人的复杂关系,只是管生不管养实在是作孽。
金朝揉揉沈满棠细软的头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地承诺:“以后我和我姆妈都会陪着你的。”说完,他还主动伸出手勾了勾沈满棠的小拇指。
沈满棠可高兴了,金朝很少主动做这么幼稚的事。他赶忙勾住金朝的小拇指,又用大拇指相印盖章,还要补上他的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猪八戒。”
金朝轻“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嫌弃沈满棠,任由他抓着自己手玩。
金朝重生后本来只想着救芦荟的,现在还得多捞个沈满棠。拯救两条人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前世自己就是个短命鬼。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元旦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沈满棠没法再睡懒觉,躺在床上哼唧着不肯起。金朝只能又恢复了早起先把门锁上,再把面盆端到床前伺候沈满棠的日子。
去学堂的路上,沈满棠特别高兴,非常期待看到常遇青的吃瘪样。可谁知常遇青一见他们进门便“腾地”站起了身,拿了把先生的戒尺就把他们堵在门口。
沈满棠意未动,身先行,本能地挡到了金朝身前,才想起金朝说常遇青已经不欺负他了。
“元宝你骗人啊!他怎么还要打你呢?”沈满棠着急地跺脚,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挡在金朝身前不肯走。
“没骗你,他之前确实没再找我麻烦。”金朝搂着沈满棠的腰一转,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