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园昌捂紧自己的钱袋,在内心哭诉道,现在小学生真是不拿钱当钱啊,什么大户人家一次点三份刨冰啊。
谁曾想,沈满棠一点完,金朝便直接结了账,这就让陶园昌更不好意思了。
“那个,元宝啊,你还是小孩,就别和哥抢着付钱了。你放心,哥有钱的,你的钱就留着自己用吧。”
沈满棠用手抓起栗子粉上的樱桃,慷慨道:“陶哥哥,元宝很有钱的。他工钱可高了,还有我的压岁钱也存在他那里。”
不说还好,一说金朝就想起沈满棠是如何坑蒙拐骗沈沧给自己加薪的了。得亏沈沧没怪他,要是换了别家,指定要给他扣个狐媚惑主的帽子。
金朝看沈满棠又像是要拉着陶园昌大聊特聊的样子,赶忙把刚上的刨冰挪到他面前:“不说话了,快吃吧,等会冰化了。”
说完又从包里掏出成套的习画帖和蜡笔摆在沈满棠面前。“吃完了就画画,我和陶老板有正事要谈。”
沈满棠乖乖点头,配合道:“遵命遵命。”
陶园昌头一回觉得小孩子也挺有趣的,这才是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天真。反观金朝,就有些太过老成了,让人时常忘了他还不过是个八岁小孩。
“这是我刚办下来的贷款,应该足以买下一个现成的厂子了。我再贴点钱,买几台你说的进口机器,估摸着下月底前就能办好。哦对了,工人的话我还是想用之前我家糖坊遣散的那批人,他们年纪也大了,没了那份工后都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也是我家对不住他们。不过他们也算是很有制糖经验了,用起来肯定比新人要方便。”
“嗯,这些你定就好。”金朝翻了翻陶园昌递来的贷款合同,乙方那一列赫然写着隆€€银行。金朝倒是没管过陶园昌向哪家银行贷款,现下只觉得这世界真小,兜兜转转遇上的还是这么些人。
他又想起了些什么,对陶园昌提醒道:“你要上哪买机器去?找好门路了吗?”
“哦,这个行长说了,会有买办帮我去联系的,我只管付款就行。”陶园昌夸赞道,“这行长人真好,看了我们的企划书后还说他很看好我们的项目呢。未来我们若是做得好,他们还可以考虑与我们合伙。”
金朝对沈沧“人真好”这个评价持怀疑态度,不过仍是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自己去和番人谈生意吃亏了。你的英文还有待加强。”
虽然金朝说的很客观,但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陶园昌弱弱地争辩道:“我英文还凑合,交易的时候再叫个翻译就行,不会吃亏的。”
金朝微笑着看着陶园昌,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最后只能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去学校英文社再锻炼锻炼就是了,你怎么戒心这么重,难道还会因为英文不好被骗不成?”
金朝想,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你眼前还不够吗?天杀的上辈子他什么事都还没干成呢就被一群鬼佬合起伙来谋财害命,这辈子说什么他都不能再吃英文的亏了。
“多学些总没坏处。工厂以后还要做进出口贸易的,到时候再想学英文就晚了。”金朝用平常辅导沈满棠的语气给陶园昌布置任务道,“趁现在还得闲,每天至少要与人英文对话一小时。”
我谢谢你,陶园昌腹诽道,他上哪找人说一小时英文?他现在倒宁愿相信金朝是开了天眼了,否则一个孩子比自己还成熟稳重算怎么回事?
沈满棠捂着嘴,自以为很小声地偷笑了下,却立刻引来了两道逼人的目光。
“小娃娃,你笑什么呢?”陶园昌夸张地捂着心口,欲哭无泪。被金朝摆布就算了,他居然还被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嘲笑,真是太丢人了。
“我笑元宝好威风。原来他不止训我,还会训别人呢。”沈满棠实话实话,又往陶园昌心口插了把刀子。
金朝见沈满棠的碗空了,便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少吃点啊,这碗只能吃一半,不然要肚子疼的。”
“哦。”沈满棠不情不愿地嘬圆了嘴答应道。
吃完沙冰又画了会儿画后,沈满棠就开始犯困了。金朝与陶园昌谈论的都是些他不懂的东西,什么甘蔗压榨机、熬糖机、压糖机……什么贷款利率、还款期限、资产抵押……听得他越来越困,强撑着点了几下头后便彻底睡过去了。
“你弟弟睡着了,”陶园昌压低声音笑道,“还流口水了。”
金朝也降低了音量,摇头无奈道:“让他在家睡不睡,硬要跟。”
“那你弟应该很喜欢你,所以才这么黏你。”陶园昌指了指沈满棠压着的那张画道,“你看他画的全是金元宝,可惜被他口水打湿了。”
“他所有人都黏,就是个黏人精。”金朝把风扇转了个方向,让它避开沈满棠的脸吹。
“嗨,哥俩好的情谊可不是别人能比的。我要是有个这么照顾的哥,我也走哪跟哪。”陶园昌羡慕道。
金朝被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地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我们工厂名你起好了吗?”
“起了起了,我还找算命先生算过了,一共给起了十个名儿,你看看哪个好?”陶园昌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展开铺平后逐个念道,“福宝、福宁、福永、福华、福臻……”
这是和“福”过不去了。“停停停,就福臻吧。”金朝叫停道。他果然没预料错,这一世就算提前办厂了,陶园昌起的也还是这个名。
果然,陶园昌一脸惊喜道:“你也觉得‘福臻’最好吗?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算命先生也说这个名字算起来最能催旺事业。”
金朝抽了抽嘴角,不敢相信封建迷信与马克思主义是如何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思想里的。
“你这么信这个的话,那我们工厂的地址是不是也得去算?”金朝摸了摸自己兜里放着的预先写好的地址,无语望天道。
“那当然了,我来之前刚看好了三家待售的工厂,价格都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就等着给你看完后拿去给算命先生算呢。”陶园昌又呈上了三份工厂的资料,还在一张地图里圈出了三家的方位。
“就这家吧。”金朝直接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圆圈,那周边的街巷就是让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你都没认真看就定了?”陶园昌“嘶”了一声,不认可道,“还是拿去算算吧,做生意风水可是很重要的。”
“我开了天眼的,你拿去算也是这个结果,不如省点钱给厂子重新装修一下。”金朝信誓旦旦道。这厂子的风水上辈子陶园昌肯定也是算过的,根本没必要再花冤枉钱。
陶园昌纠结地看了眼金朝,勉强道:“好吧……那我就随便拿给一个我认识的表嫂的二舅爷看看,他也懂点风水。”
金朝挑了挑眉,合理质疑道:“你不会连出门都要看黄历吧。”
陶园昌义正言辞道:“当然得看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你们年轻人可别不当回事。”
金朝无言,便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还有我们的糖纸也需要好好设计一下。如今市面上的糖多是存放于糖罐里,鲜少有以糖纸独立包装的。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制造我们品牌的差异化。精美的糖纸也能吸引小孩子购买、收集,从而促进消费。”
“那这又得花一笔钱了。”陶园昌托腮苦恼道,“怎么哪哪都要花钱啊,这钱可真不禁用。”
金朝瞟了眼正在酣睡的沈满棠,悄声提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弟弟来画我们第一批糖果的包装。今天来的匆忙,我忘带他的画了,下次见面我挑几幅好看的给你过目。我们的糖定价偏低,过于高档的包装反而会让顾客望而却步。不如用一些童趣的涂鸦做糖纸,让孩子带动整个家的糖果消费。更何况糖纸的造价远低于糖罐,用糖纸包装我们既可以在商场中整包出售,也可以在小店里称斤散卖,也算是拓宽了一个销售渠道了。”
“行,那就让你弟弟多画几幅,我们争取每款糖都用不一样的糖纸。”陶园昌拍板道。
还在睡梦中的沈满棠就这么被安排着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单活。
第44章 沈攸
“这个鸭子头重脚轻的,看着有点不正常。”
“这鱼像死了一样,不太吉利。”
“嗯……这一家三口怎么都长一个样?”
金朝翻着沈满棠的画本,逐张点评道。
“你老挑我刺,我不画了!”沈满棠一摔蜡笔,崩溃道。他从那天吃完刨冰回来就被金朝压着画画,可怎么画金朝都不满意。
“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再画。”金朝把摔断了的蜡笔捡起来,又拿来抹布把地上、桌上的蜡笔印擦了。
“我罢工了。”沈满棠受前段时间罢工罢课风潮的影响,现在只要不想做某事,就喊着要罢工,“你找别人画吧。”
金朝又拿了条毛巾给沈满棠擦手,惋惜道:“好吧,那你睡吧,我明天去问问还有谁会画画。”
沈满棠钻到被窝里,蒙着头一言不发,等金朝上了床后也没有黏上来。
金朝戳戳他的肩:“睡了吗?”
沈满棠往后蹬了他一脚,没说话。
“生气了?”金朝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你画得丑,只是陶老板投了那么多钱办厂,要是糖纸设计得不好没人买的话,他会亏本的。你也不想你陶哥哥睡大街吧?”
“……”沈满棠抠着手指,态度有些松动了,但仍是不想转身,
“祖宗?”金朝又戳了戳他的背,见他还是不动,就在他背上写起字来。
这下沈满棠终于肯开口了,只不过语气还是有些不善:“你写的什么字啊?”
金朝不答,又写了一遍。十九划的字写得沈满棠的背麻麻痒痒的。
“宝?你写的是宝吗?”沈满棠不解道,“你写自己名字干嘛?”
金朝认输了,把他翻了个面拽到身前,好声好气道:“你再画几幅好不好?我不想用别人的画。”
沈满棠挥拳,不轻不重地砸在金朝肩上:“你以前都没说我画得不行的,现在要用了才说实话。原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我还以为我真的很有天赋。”
“没骗你,小孩子里面你画的已经很不错了,图画课你不都是拿的一百分吗?我才考七十分。”金朝无奈道。他的想象力早就被磨没了,自然是比不上小孩子的,画技么更是烂到家了,七十分估计都是教员给的同情分,免得他成绩单上有这么个不及格的污点。
沈满棠这才磨磨蹭蹭地靠近了些,可怜兮兮道:“那你刚刚还说要去找别人画。”
金朝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不是你自己说罢工了,让我去找别人的吗?”
沈满棠瘪着嘴看他一眼,又要背过身去。金朝当机立断把他按住,态度恳切道:“不找别人,你什么时候画出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去印糖纸,好不好?”
沈满棠这才面色放晴,蹬鼻子上脸道:“好吧,那你给我讲三个故事,讲完我再原谅你。”
福臻糖果厂的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一个月,终于初见成效。金朝趁沈满棠睡傅君佩屋里时偷摸地去看过一次,一进门仿佛回到了初入工厂时的场景,布局竟与上辈子一般无二。
沈满棠画的糖果纸也生产出来了。根据糖果种类的不同,金朝选取了三种不同材质的糖纸。蜡纸用于包装奶糖、牛轧糖这类含油脂的糖果,透明玻璃纸用于包裹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而巧克力则用锡箔纸包装。除了玻璃纸外,其余两种糖果纸表面都印有沈满棠的涂鸦。
在金朝小心翼翼的挑剔下,沈满棠改了十多版才最终画出了他要的卡通形象。金朝费劲了口舌,才和沈满棠解释清楚什么叫拟人。猫、兔子、老鼠,这些四脚动物在漫画里都可以像人一样直立行走。
这可难为没看过美国动画电影和卡通片的沈满棠了,金朝说的这些东西小人书里可都没有啊。金朝只好边描述,边画一些又潦草又难看的示意图,给沈满棠打个样。
他说:“以后会有一只穿裤衩的大耳朵老鼠风靡全球,凡是印着它形象的东西都会很畅销。我们也可以效仿它,创造出专属于我们品牌的形象。”
沈满棠都快被他折磨死了,光是消化这些概念就费了他好久的时间,最后才勉强画了个抱金元宝的小猪。
还挺可爱的,金朝想,他就是不理解沈满棠画什么都要加上金元宝的执念。
“我是照那个画的。”沈满棠冲书架上一指,上面赫然摆着不知何时被他掏出来的送子观音。
金朝来回比照了一下,确认这猪的形态基本就是照那观音怀里的童子复刻的。
想到沈满棠说这圆滚滚的童子像他,他便二话不说将那尊观音像塞回到了柜子最深处。
银行那边还在帮忙牵线国外的机器厂商,因此糖果厂还未正式投入生产。陶园昌这段日子除了忙装潢,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人培训上。他不仅将过去糖坊遣散的工人找了回来,还招募了一批和金朝前世差不多年纪的童工。
“招这么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字不识还屡屡犯错的小孩做什么?”金朝看着那些跟着老师傅学搅糖的学徒,忍不住问道。
上辈子他进厂后不久,陶园昌便也招了一批和他同样处境的孩童。当时他就想问了,为何人手已经充足了,还要招些和他一样拖后腿的小孩?只是他当时实在没立场问出这种自私的话,总不能让人家陶老板只救助他一个吧。
陶园昌毫不客气地给了金朝一记爆栗:“你个破小孩说什么呢,这些都是你哥哥姐姐,你还管人家叫小孩。”
“哎,我一开始也没想招童工的。虽说童工便宜吧,但工厂里这些活没点力气真干不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我的罪过就大了。不过认识了你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其实现在小孩也没我想的那么脆弱嘛。而且这帮孩子都是我从要饭堆里捡来的,小小年纪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老叫花子教唆着去偷去抢,没几年估计人就废了。我既然看到了,自然是能帮一把帮一把了。”
金朝垂眸沉思,发现自己上辈子哪怕与陶园昌日日相见,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而且你一个小孩在这儿多孤单啊,我多招一些同龄人与你作伴,你们也有话聊。我最烦那种上班时间压榨工人不许他们说话的老板了,干活多辛苦啊,要是再没个人讲话,这日子也太难熬了。”
金朝侧过脸去,眼圈微微发红。他这辈子好像又多了一个不得不拼命拉住的人。
暑假,三年未归国的沈攸终于在世界战争结束的这年回了家。沈沧早早地去了码头等她,亲自把她接了回来。
“姑姑!”沈满棠从楼梯上飞奔下来,热情地扑到沈攸怀里。
“哎呀,宝贝,”沈攸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怎么三年没见,长这么大了?”
“姑姑我想死你了。”沈满棠举着双臂,一蹦一跳地要沈攸抱他。
“姑姑也想你,”沈攸试着托举了一下沈满棠,放弃了,“你一下子长这么大,姑姑都抱不动了。”
她又刮了刮他的鼻头,宠溺道:“姑姑这次给你带了好多巧克力,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沈满棠看着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巧克力盒,冲楼上大喊一声:“元宝,下来帮我拿巧克力,我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