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开着车,在车上两人都没怎么开口,一路上车厢都有些安静过头了。
这大概是诸伏景光第一次也是这么直观的感受到上野秋实在作为波摩时是怎样一个状态,冷漠、干脆、杀伐果断、甚至贪婪,电光火石间就直接从买家手里咬下五个点,甚至对方找不出一点问题和谈判的方向。
整场的节奏都好像在他一个人手里,其他人根本做不了什么,他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轻描淡写的可以说出取人一条腿这种让人恐惧的话。
甚至可以说,刚才在码头上的’波摩‘身上找不到一点上野秋实的影子,就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一瞬间冒出来的陌生感让诸伏景光心情有点复杂,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沉默的开着车。
横滨到东京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上了高速,周围都是一些空荡荒芜的景象,天色漆黑,也没有路灯,更看不到一点人的影子,让人的心情也无端多一种沉重。
波摩坐在副驾驶上,手臂撑在车窗窗沿上阖着双眼假寐,忽然开口问道:“记下了吗?”
诸伏景光怔楞片刻,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嗯,记住了。”
“史密斯家族在拉斯维加斯势力不小,几乎占据了整个南部沿海地区,名下开了十多家赌场,现在的当家人史密斯也是个标准的赌徒,作风大胆且不折手段。小史密斯是他亲弟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最关键的是,史密斯家族一直在和组织联络。”
“这些东西现在可能没用,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诸伏景光知道对方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搜集这些细小的情报,眸光微微一柔,脸上也重新挂上笑。
“嗯,我记住了。”
波摩睁开眼,没看向身侧,视线转到窗外,望着沿途的风景,车窗上反映出来的双眸冷冷清清,看不出一点情绪:“我手里有一本资料,从我进入这里开始一直到现在接触到的相关人员和地点都在上面。”
诸伏景光一愣,愕然地看向身侧。
波摩没有转头,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毫无起伏。
“如果想要那个东西,你们至少要保证让我可以完全放心和信任的把事情交给你们。”
“不管是你们两个,还是站在你们身后的那个东西。”
说完,他也不等人做出反应,再次闭上眼睛:“我有些累了,到地方了再叫我。”
诸伏景光张张嘴,想说的话在看到波摩完全闭上眼后只能咽回去,心情变得比刚才还要复杂。
回到八本木的公寓,他也没有再次开口的机会,青年身上好像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墙,上面写满了拒绝交流。
这也是他在重逢后的现在第一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感受到这份被推远的距离,一时之间甚至有些茫然和无措。
“……秋,宵夜要不要……”
他试探地叫了上野秋实的名字,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洗手间彻底合上的门。
门锁紧扣的声音很清脆,同时也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诸伏景光望着洗手间的门板,眸光微微闪烁,抿着唇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
清脆的水流从水龙头的管道里流出来,哗哗的砸在洗手池里,上野秋实取下手上戴着的手套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解开袖扣折到手弯,接了一捧水用洗脸。
冰冷的水温让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他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瞳孔的红仿佛在往周围扩散,连眼尾也晕染上一点相同的脸色。
他望着镜子上反映出来的自己,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会感觉陌生,更别提其他人。
沾着水的眼睫轻轻颤了几下,上野秋实垂下眸,水珠顺着倾斜的弧度滑落,又顺着脸部轮廓慢慢向下,最后落在水池里面,砸起几圈不怎么明显的水花。
有点烦人。
也不知过了多就,上野秋实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几个字,他抿紧唇,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堆积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烦躁。脑海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上次在歌舞町偶遇的画面,那样沉重的、压抑的,藏了太多看不懂的情绪的目光再次出现在眼前,太多的东西像是要把他淹没一样。
一个这样,两个还是这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在乱想什么,上野秋实粗暴的揉了把头发,扯着嘴角。
他该庆幸这次好歹没被自己吓哭吗?
站在镜子前深深吸了口气,上野秋实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有种没由来的不爽。
所以他才讨厌人际关系,和人交往就代表会增加各式各样的麻烦,甚至还要去考虑别人的心情。
烦死了。
上野秋实心底满是郁郁,关掉水龙头离开洗手间,实在不想看到那张烦人的脸,也没打招呼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连诸伏景光过来叫他出去吃宵夜也没搭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上没出去。
也是从这天起,两人开始莫名的冷战了,还是上野秋实单方面的,诸伏景光每次想找他说话都被找借口避开,回到家大部分时间也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明明就住在同一间公寓,早晚还一起出门,但一天下来除了公事,诸伏景光甚至找不到能和对方说话的机会。
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再一次被找借口避开后,诸伏景光拧着眉站在原地开始思考,回过神细数一下,这才发现这一个星期两人之间的交流简直少的可怜,更别说之前还经常一起出门买菜,讨论早饭午饭的菜单,有时还会出门散步互相闲聊,最近通通都没有了。每次不是被这样那样的借口避开,就是被对方困了累了想睡觉的借口打断。
本来他还觉得是事情太忙,除了组织的事上野秋实还要准备演出和受邀的晚会采访,没时间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行程表上明明今天休息,组织的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波摩‘来处理,刚才他邀请对方一起出门还是被人用有事在忙的借口给拒绝了,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两分钟。
又回想这一个星期被拒绝的经历,诸伏景光后知后觉的感觉事情可能不太妙。
他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人惹生气了,甚至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事情好像是从那天夜里回来以后开始的,诸伏景光拧着眉认真思考,但最后还是想不起来自己那天到底做了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还一次气这么久。
费劲想了半天,诸伏景光最后放弃了,在过道犹豫片刻后抬起脚步走向上野秋实的房间。
实在想不起来就直接去问清楚吧,要是他真做错了什么早早说开也比现在这样强。
他来到上野秋实的房间外面,抬起手敲了敲门。
房间里,上野秋实正在接电话。
电话是灰鹅打来的,上次让他查的东西查到了一点,但整体来说还差的远。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老板。”灰鹅的哀嚎声从电话里传出来,上野秋实皱着眉将听筒拉远。
“你就给我那么点信息,我现在能找到这么多真的真的已经非常努力了,我跟你说我都三天没睡觉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猝死的。”
这么有活力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熬夜三天的样子。上野秋实暗自翻了个白眼。
“现在给你的这份名单我都让人拍了照片,老板你等下自己看看吧,之后找到其他的我再发消息给你,再给我点时间。”
灰鹅噼里啪啦的说完,语调瞬间可怜了好几个调调,声音透着小心翼翼:“老板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催我的,现在隔两天就给我发消息,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上野秋实眸光一闪,正打算说点什么,房门响了,他下意识看向门口。
“秋,我们聊聊。”
门外传来诸伏景光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的调子传进听筒里,对面的灰鹅精神一震,“老板,是不是有人找你,我好像听见老板娘的声音了,你们有事先忙,我先撤了,拜拜拜拜~”
没等上野秋实做出反应他就直接挂了电话,嘟嘟的挂断提示传进耳朵里,上野秋实将手机放到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
看样子钱给太多了,下次少给点。
脑子几乎要被扣钱两个字刷屏,上野秋实吸了口气,放下电话,看向房间门口,眸光闪了闪,别过脸,有些逃避的看向窗外,不打算理会。
“秋,开下门。”诸伏景光站在房间门口,曲起手指指节轻轻敲在门板上,节奏不急不缓,并不会让人感觉烦躁,同时还透着一股耐心十足的意味儿。
他今天是打算把人叫出来问清楚为止,毕竟按照里面这人的性格,有些事情你主动找他,他永远不会自己从壳子里爬出来。
以前在学校那次他就深有体会,明明最开始只要说开就好的事情,最后却闹得人仰马翻,差点收不了场。
要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们和秋的关系可能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条平行线。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他锲而不舍的敲着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终于多了一点动静,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吝啬的只开了一条缝。
上野秋实站在门缝后面,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和平时一样毫无起伏,面无表情的问:“怎么了?”
第116章
上野秋实站在门后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缝,全身上下都好像散发着拒绝交流的文字符号和气息。
诸伏景光眼底闪过无奈,认真观察他的表情。比起以前一眼就能看出心里想法,几乎不用对话都能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的上野秋实无疑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即便是这样一直盯着,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和平时一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到底是经过了几年的成长,扑克脸已经运用的很好了,就是有些无奈,现在光是这样看着,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最后也只能带着无奈轻轻笑一下,指着里面说:“不方便让我进去吗?在门口好像有点怪怪的。”
上野秋实看着他,和那双猫猫眼对视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不自觉地抿了下唇,侧过身让开位置,自己也转身走到房间里面。
诸伏景光进去后,顺手关上门,视线在房间里过了一圈,里面的摆设几乎都没怎么变过,书桌上的电脑还亮着屏幕,看上去刚才好像真的在忙。
他脚步不由一顿。
“我打扰到你了吗?”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脸,有种自己也许可能误会了的尴尬。
上野秋实瞥了他一眼,摇头,还是没说话,倚着书桌边角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有事儿就说。
诸伏景光之前在门口等待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心里打了草稿,但经过刚才的插曲,心里莫名的尴尬让他一时也想不起刚才整理好的词汇,他轻吸一口气,缓解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上野秋实面前不远的地方,视线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秋,你在生气吗?”
他直接问了出来,或许其他人可能需要委婉一点的用词,但这个人的话,你不直接了当问出来,他能一直维持一种不听不看不知道的状态来逃避问题。
他的视线很柔和,和往常一样,如一湾泉水,仿佛掺着星辰般柔和温暖的碎光,很漂亮,也叫人不敢直视下去。
上野秋实不自觉错开视线,看向窗外,轻轻摇头。
算不上生气,就是有些不爽,和现在不想理人。
这么久了,上野秋实其实也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无疑是觉得当初那件事是自己的关系,每个人都热衷于把责任扛在自己身上。
但作为当事人,上野秋实并不觉得那件事和他们有关系,他经历的那些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上野秋实的情绪包容度很高,又或者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事情,所以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令人绝望和不堪回想的记忆,唯一在意的点大概只有自己训练了那么久,结果还是不小心找了别人的道的气闷和不爽。
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结果,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想得最多的也不过是一直提醒自己下次一定不要再栽同样的跟头。
每次面对这些人愧疚心疼又或者掺杂着其他的视线,他只会觉得麻烦,次数多了,甚至有了一种自己被小瞧的不爽。
真要追究起来,一切的责任不是应该由当初坚持想把他拉入公安那个狐狸脸的小林警官来承担吗?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后面既然选择参与那次的任务,会发生什么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总不能一起出去执行危险任务,还需要让同行的搭档来负责保护自己的人生安全吧?又不是在玩过家家。
所以他其实不太理解,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但是这些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管是谁,每个人看到他都一副小心翼翼,怕提起他的伤心事一样,做什么也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仿佛他现在是一个脆弱的纸片人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堆碎屑。
那种被小瞧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不爽。所以他暂时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些人,不只是面前这个,其他人他也不想理。
看他还是一副完全拒绝交流的样子,诸伏景光眼底的无奈渐浓,再次上前几步,来到上野秋实面前,抬起手。
余光瞥到一点动作的上野秋实下意识脖子向后仰,结果还是没避开,诸伏景光的手追了过去,两只手捧着他的脸颊,把人掰正和自己对视。
“秋。”诸伏景光的表情不似刚才的柔和,面上多了点一眼就能分明的严肃。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生气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你都要说出来,哪有和人吵架结果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生闷气的?甚至就算你现在这么生气了,还生气了好几天,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样你不是很吃亏?”
“你只有说出来我才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们才能一起把问题解决掉,还是说你打算从现在开始以后都不理我了?”
他语气很柔和,目光也满是包容,尽管自己无端承受了冷暴力,也没有发脾气,而是用着不急不缓的语调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
上野秋实看着他,不自觉抿了下唇,垂下视线,望着两人几乎相抵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