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贱 第15章

居然是一只三色花纹的小狗。

安于柬不敢多留便关上门出去。他替灰喜鹊处理了伤口,又在房间里偷偷养了几天才放飞,放飞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这只小狗,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吴叔他们说过。但他大概清楚它的地位,安于柬以为祝青霄摆在桌前的应该会是他那位难产离世的母亲。

怀孕四个月时,在安嘉荷的劝说下,祝云非松口,把安于柬送去了寄宿学校。离开前一天,安于柬准备碰碰运气,离开院子,去外面看一看那只灰喜鹊。却碰上了回家的祝青霄,安于柬站在鹅卵石路上,看着草地上的一人一狗。

那只金毛,安于柬也见过,邻居家养的,十分亲人。此刻正仰躺着,露着肚皮,对着祝青霄傻笑。祝青霄还没发现他,安于柬走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偷看,本以为祝青霄会对撒娇的金毛无动于衷,却没想,祝青霄竟蹲下身去,揉着金毛柔软的肚皮,虽然也只是敷衍的两下,很快就起身。

安于柬想,祝青霄果然是个很绝情的人。

金毛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能在它面前如此矜持淡定的人,翻身站起,绕着祝青霄的脚边转,用两只宽大的前爪拍他的小腿,见祝青霄没有动作,又再次躺下,露出肚皮。

“坐。”

安于柬瞪大了眼,金毛居然真的乖乖听话,吐着舌头,坐得板正。

“Good Boy.” 祝青霄抱臂面对金毛,给予适当的肯定。

金毛憨憨地乖坐着,等着祝青霄的下一步指令,祝青霄却逐渐往后退,金毛按捺不住想要扑向祝青霄。

“No。”又是一声指令。

金毛呜呜叫了两声,安于柬听着像烧开了水壶发出的声音,居然真的控制住了自己。五分钟后,祝青霄才招手,金毛猛地扑了过来,祝青霄也承受住了蛮力,用力摸了摸金毛的脑袋,露出了笑。

安于柬藏在灌木后,眼前的场景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他第一次知晓祝青霄会有其他表情,也会笑,同时,他也几乎能够确定,祝青霄对自己和安嘉荷的漠视是发自内心的、不屑遮掩的厌恶,他也确定,这样的厌恶也会延续到那个尚未出身的孩子身上。而这个孩子注定会加重天平的一端,发生倾斜,安于柬努力寻找的那一点将不复存在。

可,安于柬想到了令一种可能,他所有的假设都建立在他是局内人的基础上,倘若他置身局外,这样复杂的关系也许也会因为血缘这张无形的大网而维系,到达诡异的平衡态。

他本就不属于祝家,不属于这里。

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祝云非的漠视早已暗示了他的多余。而对于安嘉荷,他早已成了拖累她的包袱,那个孩子会取代他,成为她有力的筹码,让她在祝家站稳,稳赢不输。

脱离的想法生根发芽,安于柬如此庆幸,他很快可以离开。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章仍是是回忆部分,后面节奏会快起来,大家可以注意一下下细节。更新的话可能还是得跟着榜单走,有时间我会加更,一是最近三次元忙,二是确实也遇到困难,写文有点卡(大纲全,大家可以放心),我还是想尽力写好每一章,文笔不好,也请大家多担待,目前无法肯定完结字数,大概15-20万字,感谢评论和收藏的小伙伴支持,谢谢大家!

第25章 秘密

安于柬并没能因此解脱。

寄宿生活带来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不得不更加小心。流言比想象中凶猛,即便极力隐瞒身份,谣言无孔不入,很快传遍了学校。安于柬莫名被贴上了“鸠占鹊巢”的标签,百口莫辩,大多数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相信的,其他人则置身事外,安于柬深陷自证的漩涡,无力抵抗。

不是没有想过求助,在察觉危险前,他也曾在深夜拨通安嘉荷的电话,除了仅有的两三句寒暄,剩下的只有关于那个将要出生的孩子的聊不完的话,安嘉荷告诉他,通过特殊手段,她提前得知了孩子的性别,是个男孩,安于柬靠在收费电话亭的玻璃上,紧攥着手里的听筒,无法说出违心的恭喜。

“祝先生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小柬,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包括你哥。”

安于柬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安嘉荷说的是祝青霄。

“等弟弟出生了,你就多了一个亲人,我们俩在祝家也多了一重保障。小柬,你哥有来找过你吗?来过你们学校吗?”

“没有。”他甚至不清楚安嘉荷为什么会这么问。

“小柬,你得争点气。我费劲心思把你送进了这,就是想让你离祝青霄近一点,能和他培养培养感情,以后也不会吃亏。再就是孩子出生前,他那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向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忍了,谁叫祝云非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可现在不一样了,等这孩子出生,祝家也不只他一根独苗,怎么也得对我尊重一些,分家产的时候…”

“妈。”安于柬出声打断,“您别说这些。我不想听。”

“不想听也得听,小柬,也许妈妈不该这么早和你说这些,但总有一天…”

安于柬掐断了电话,耳边只剩下忙音,来不及说的心事也不再有第二次机会和冲动,他不愿听到安嘉荷如此直白地告诉他,牵着他手,告诉他将要开始新的生活时的喜悦和期冀不是出于爱情,和无法违背的心动,而是出于算计和隐忍,也不想贬低自己和那个孩子的存在,只是桌上垒起的两堆筹码,等着安嘉荷露出底牌的那一刻。他没有争的心思,他从未有一天有过融入祝家的错觉,并非触手能及的都能属于他,至于祝青霄,安于柬没有想过争,更不敢想象超于陌生人的亲近,如果可以,他大概会选择祝青霄视线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

比起祝云非带给他有形的压迫感,他更害怕祝青霄眼底降于冰点之下的温度,那种像看街边野狗又像在看某种玩物的眼神,令他羞耻。......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可以是和祝青霄永远平行的单线。

在痛到倒地,临近昏厥的时刻,祝青霄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免受致命的第二次伤害,“道歉”二字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不等他反应,往昔的施暴者被轻易击溃了心里防线,动作迟缓地将安于柬扶起,诚恳地向他道歉。

并不是刻意伪装出震惊的模样,而是祝青霄的一系列举动没有一处落在了安于柬的设想内。没有血缘,不过徒有强加在两人身上的“兄弟”关系,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而那些真实的、暴露在外的伤口也不会打破空间的局限,让祝青霄能感同身受。

除了维护祝家的颜面,如果不是为了祝家…

安于柬想不出其他可能。

可偏偏又在下一秒,片刻的愠怒消散,祝青霄错开视线,安于柬再次变得透明,祝青霄甚至不愿多停留一分一秒,大步离去。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安于柬刚划亮火柴,祝青霄刚有了点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性和温度,火焰便熄灭了,安于柬举着烧焦的木棍,努力分辨到底是泡影还是现实, 犹豫要不要点燃下一根火柴。

好在,一根也足以越过寒冬。

日子变得好过许多。那天之后,安于柬明显感觉到周遭的变化。深夜,独自穿过宿舍门口的长廊,等着他的不再是头套和坚硬的棍棒,霸凌者心血来潮的捉弄和肆意的威胁,他会有一瞬的错觉,黑暗中的举步维艰和胆战心惊十分多余,可冷静下来,他却不敢放松警惕,暗自认为只是侥幸平安度过了一天。更难以招架的是身边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不只是同学,明明不曾说过一句话,却在安于柬毫无防备时凑过来询问他的喜好,问他愿不愿意周末同他一起乘私人飞机前往某个欧洲小国度假,不愿意的话,是否能赏脸去郊区的别墅做客,安于柬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以宵禁作借口,对方直呼可惜,离开时不忘提醒他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找他。

校长也一改往日敷衍的态度,巡视时刻意出现在安于柬所在的班级,质问老师为何将安于柬安排在角落,接着又以关心学生的名义请他到办公室喝茶,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安于柬的刻意隐瞒是否只是为了低调,见安于柬态度不明,又表示自己愿为从前的疏忽和怠慢登门致歉。

走出办公室,安于柬看着外面的天空,似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他身上,喘不过气。他曾天真的以为,物理意义上的隔离能够帮助他逃离祝家,可惜,他如今才意识到,离开祝家,他什么也不是, 不是侥幸,也不是划亮火柴后,幻觉中的意外惊喜,那些突然改变的态度,友好亲近的人,只不过是敏锐地从祝青霄对他的态度中,嗅出了其他可能。

他这个异姓人并非对祝家来说可有可无。

可这并非安于柬的本意。

肉体的伤口逐渐愈合,心灵的烂根愈发腐朽。

只是在食堂的角落用餐,也能吸引无数目光投来,总有人想尽办法想要接近他,有像母亲说的那样,想和安于柬搞好关系,以免日后吃亏,也有把他当作搭上祝家的绿色通道,比起高岭之花的祝青霄,还是唯唯诺诺的安于柬更好拿捏,安于柬坐在位置上,不锈钢盘上倒映着形形色色的人,每一道光影闪过,他都要揣测对方的用意,生怕说错一句话。

一同抱团取暖的朋友也逐渐疏远,安于柬清楚,霸凌并没有停止,可那些人也不会再对自己喊痛,甚至认为在欺骗他们的感情。

刻意的疏远,陌生视线的压迫,没有一刻不在紧绷着的神经。他开始出现幻觉,意识飘散时,总有声音传来,像暗礁旁塞壬的迷音,安于柬是误入的水手,再晚一步,他便纵身跳下天台。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无意识地走上天台,往下,空荡的风卷起裤管,只要抬手,挥一挥手臂,他便能迎风起飞,可又在快要成功的前一秒,晃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生冷汗,走下天台踩在水泥地面上是,小腿抽搐,人也跟着颤抖。

是夜,安于柬逃出宿舍大楼,用回形针撬开了图书馆的锁,沿着阶梯登上了七楼。本只是普通的失眠夜,无意听到有人说起图书馆顶层视野开阔,安于柬睡不着,便溜出来赏月,今夜的月不够圆,也不够明亮皎洁,但对安于柬来说却足够了。他一时失神,想要伸手够一够这突兀的月,转眼便站到了台阶上,可惜,他无法触及,只能摸一片光,捧在手心欣赏。

不等他看清,就被人攥着衣领往后一拉,安于柬重重摔在地面上,比疼痛更早一步的是窜入鼻腔的烟味,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可憎的面孔,以为又要挨打,安于柬习惯性地用手臂挡在面前。

“你在干什么?”

安于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缓慢地抬头,透过胳膊间的缝隙看向对面,是祝青霄。

祝青霄熟练地点烟,抬起又落下,安于柬想开口,却意识到祝青霄已经成年。初中毕业后,祝云非便打算送祝青霄出国,在国外交换了两年,又被祝家老爷子叫回国。安于柬不曾见过祝青霄抽过烟,自然也不清楚这是在何地染上的习惯。

“这里不让抽烟。”安于柬坐在地上,缓慢开口。

“嗯。”祝青霄点点头,却没有灭烟的动作,目光扫过安于柬,“你想跳下去。”

“没有。”安于柬摇头,他没有追问祝青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倾向相信这是一种巧合,也不希望祝青霄知道他更多。

“嗯。”祝青霄似乎相信了这个回答。

又是沉默,安于柬坐在冰冷的地上,安静地等祝青霄抽完这支烟,在这漫长的十分钟,安于柬的眼前浮现了许多东西,他想起无意被他发现的那只三花的小狗,草地上晃动尾巴的金毛,安于柬擦亮了第二根火柴。此刻,祝青霄仍是冰冷的,没有多余的语言,可跳跃的猩红下,指尖传来的阵阵温度,又让安于柬见到的并不真实的另一面。他想,也许,知道祝青霄抽烟的人只有他一个,还有被撞见的那一幕,祝青霄抚摸过那只可爱小狗头顶时露出的笑,他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秘密的人。

最后一截烟灰落地,祝青霄开口,“不准再来这。”

第26章 油画

安于柬没有再踏上前往顶楼的台阶。

祝青霄的行程也即将落幕。

一时间,多了很多想要见面的理由。也许是问那晚的突然出现,也许是想问忽然转学的霸凌者是否跟他有关。又或者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翘课前往琴房,安于柬站在彩钢板旁,望着半跪在地上整理琴谱的男生,神情有一丝错愕。

“同学,你是来找人的吗?”男生注意到失魂的安于柬。“演出已经结束了。”

安于柬慌张地逃跑。直到琴室被远远甩在后方,心跳追上了少年的肉,体,安于柬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才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多疯狂,只是听说他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便奋不顾身的追了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是想让你离祝青霄近一点。”

安嘉荷的话像诅咒一样烙在他的影子上,安于柬直起身,耳膜上迸发密集的鼓点,他分不清这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画面闪过,藏在戏服后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转身离去的那一幕,最后,停留在夜晚燃尽的烟上。

如果祝青霄不想见他,安于柬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偷偷打听他的踪迹。

似乎察觉了安于柬蹩脚的跟踪,在一次擦肩后,祝青霄略过安于柬,旋即走上扶梯。

“青霄,等等我。”玩伴飞快上前,搭着祝青霄的胳膊,想起飞奔时一闪而过的人影,“嗯,刚才那个不是你弟吗?”玩伴扭头看向透明扶手的另一侧,安于柬的目光追随着两人缓缓移动。

“是吗?”祝青霄拍开玩伴的手,“没在意。”

“这样啊。”玩伴收回视线,“是我看错了。”

安于柬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自尊,慌乱地逃离身后投来的视线。在这场拉锯战中,往往是安于柬先败下阵来。他和祝青霄好像两块一大一小的磁铁,当祝青霄显露出一点反常的举动,安于柬便不自主地被吸引想要深究,可一旦超出安全距离,祝青霄便会调转正负极,形同路人的举措又会把安于柬送回他的舒适区。

安于柬不正常的敏感让他很快明白自己的越界让祝青霄反感,刚才的举动便是警告。

画室里,安于柬心不在焉,几次动笔,又将线条擦除,教授这门课的老师是学校特聘的外籍油画系教授,退休后离开意大利到中国定居,卡洛和其他老师的教学理念稍有不同,认为作业不该设定主题,也不该限制自由发挥,同时应该给学生足够的创作时间和空间,他的画室很少锁门,大多数时间他都呆在画室,偶尔也会出现在校园的梧桐路和静湖边。不过,也正是这一点,学生们对他褒贬不一,喜欢他的人认为卡洛是真正懂艺术的人,不喜欢他的人,则认为他的评分标准不一,难以琢磨。上学期,安于柬并没有刻意去迎合,但卡洛依旧给了不低的分数,甚至还单独留他小坐。

“你感到悲伤,安。”卡洛用带着极重拉丁口音的英语和安于柬交谈。

安于柬坐在椅子上,窗外下着雨,打在爬山虎宽大的页面上发出潮湿的声音,“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卡洛教授。”

卡洛只是随意地翻开牛皮本,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明信片送给他,安于柬小心接了过来,上面印着袖珍的邮戳,背面则是一张复刻版油画,安于柬曾在收录的作品集中见过,是卡洛的作品。

“你的作品告诉我了一切。有机会的话,去这片湖边看看,你会知道我在说什么。”……

卡洛看出了安于柬不在状态,“安,这不是很好的创作时间。”

安于柬放下铅笔,向卡洛表示歉意,卡洛则摇摇头,说不用为这种事感到抱歉。走出画室,安于柬瞥见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只是一眼,安于柬便认出了是琴房,黑色的底色,只有窗边露出月色,撒在钢琴的骨架上,琴凳上散落着琴稿,安于柬凑近,想要从依稀可见的线稿上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那天晚上,安于柬再一次趁着月色逃离宿舍,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琴房门口。他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拧开把手,他不确定里面是否有人,可他仍决心走进去。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安于柬吓得松开了把手,手心潮湿,他能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

“唔…”

粘腻的水声混合着难以压抑的呜咽,安于柬放弃闯入,转身走到窗前,风吹开灰色窗帘,露出足以看清的一片狭小的区域。

他看到祝青霄背对着他坐在琴凳上,握着琴盖上坐着的那人瘦弱的腰,安于柬忘记了呼吸,下一秒,那人抬起头,安于柬怔在原地,是那天匆忙逃跑前,半跪在地上整理琴谱的男生。怎么是他?

问题呼之欲出。

“霄。”男生扭动着身躯,想要换个地方,祝青霄松开手,却没有继续动作,等待着男生踮脚跳下,犹如藤曼一般地缠绕过来,一条纤细的胳膊勾在祝青霄的颈,另一只手不安分地蹭着祝青霄坚硬的腹部。

像一个冷漠的看客。

“霄,给我。”

祝青霄仍没有动作,男生只当被允许,凑近吻了上来,安于柬以为他会推开,却没有。匆忙地逃离。……

试图伸出舌头的前一秒,男生被无情地推开,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明明情动的祝青霄,“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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