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霄没有理会,只是看向窗边,被风卷起的那寸空隙。
回去后,安于柬便开始发热,乏力脱水使他无法起身,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烧到不省人事时,那些诡异的画面也没有放过他脆弱的神经,那夜所见不断在眼前重复放映,可烧红眼时,逐渐开始扭曲的钢琴,又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昏睡时分,他透过很窄很窄的洞,向里面窥探,坐在琴凳上相拥的两人,像他曾在油画集上,苹果树前,初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狡猾的蛇从树枝上垂下,在他耳边耳语,诱惑着推开那道门,在被蛊惑的瞬间,祝青霄微微侧过脸,离开男生的唇,缓慢地看向门外的安于柬。
安于柬猛地醒来,眼前是缺了一块的天花板,他被掉落的墙漆砸醒。
这场闹剧终于以祝青霄的离开落幕。
安于柬没能出席欢送会。
再次返回画室,已是一个星期以后。卡洛一眼看到安于柬眼底的乌青和遮掩不住的憔悴,“安,我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创作时间。”
如卡洛所言,安于柬被幸运之神眷顾,很快有了灵感,可这并不能拯救他糟糕的状态,在进行了长达六个小时的集中创作后,安于柬起身,告诉卡洛教授,自己明天再继续,卡洛点点头,让安于柬离开前别忘了看一眼角落里的画,他应该会感兴趣。安于柬答应了。
画被布罩着,安于柬小心揭开,心跳漏掉半拍。
那副未完成的画已落款,纸面上被颜料覆盖住的窗已完全陷入黑暗,和幽闭的琴房、黑色的琴融为一体。安于柬想,卡洛也许会喜欢这个作品,但在他眼里,这已经不能算画了。
安于柬很少再去琴房,可总能在黄昏的校园看到男生孤单落寞的背影。他不清楚男生和祝青霄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想要过问的欲望。两个月后,男生不再出现在他的视野,琴房里有新的动静,安于柬想,也许那幅画还有改动的可能。
他在意的,只是关于祝青霄,不能言说的秘密又多了一个,他不够强大的内心无法支撑下去,成了他额外的负担,他至今无法消化那一晚,也不明白祝青霄的接吻对象为何会是一个男生。
课程结束,安于柬久违地回了一趟家,安嘉荷顺利产子,佣人大多跟着去了月子中心照顾,安于柬本就是简单取个东西就走,没想过久留,空荡的住宅反而能带给他不少安全感。令他意外的是,本该摆在二楼的照片却出现在了一楼,吴叔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安于柬连忙询问那个照片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青霄的主意。”
“他回过家了?”安于柬很意外,什么时候?
吴叔点点头,没留意安于柬的惊慌。
“他有问什么吗?”
“好像是问过有没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不过最后发现应该是只受伤的动物,少爷让人把房间清理了一遍,还有就是把这个相框放到一楼去。老爷倒是挺意外的,毕竟Mercury已经离开很久了。”
“Mercury?这只狗的名字?”
“嗯。这只狗很小的时候就被青霄收养了,只是后来…”吴叔没有继续,安于柬也没有追问。他很清楚。
祝青霄还是发现了。
一年后,安于柬向安嘉荷表达了自己想要出国交换的请求,他被送往英国。那几个月是安于柬最自由的几个月,完成课业后,他便会独自一人踏上前往欧洲各国的列车,他的第一站便是卡洛的家乡,凭着明信片,安于柬找到了那片湖。
也许称不上湖,只是一片池塘,碰上梅雨季,安于柬没能有机会坐在湖边,安静地思考人生,他找了湖边最近的一家小酒店,用翻译器点了一杯肉桂可可,等待时间,他起身走向墙边的油画,其中的两幅吸引他驻足。
“您认识卡洛€€罗斯吗?”安于柬打开翻译器。
“当然。”店家端上可可,“他可是镇上最有名的画家,你现在看的两幅就有他的作品。”
“这副。”安于柬指着湖面的那张。
店家摇摇头,“你猜错了。虽然画风很像,但旁边那副有房子的才是他的作品,那看到红房子旁边站着的女人了吗,那是卡洛的妻子,死于肺炎。”
“那这幅呢?”安于柬很震惊。
“这副是他妻子的作品。不怪你,很多人都会看走眼。”
安于柬翻开那张明信片,和墙上的画比对着,他几乎能确定,明信片上的那幅画也是出自卡洛之手。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画室的卡洛总会无缘由的落寞,这与他衰败的身躯无关。也明白,为何卡洛的作品会出现微妙的变化。
离开意大利后,安于柬又去了其他国家。在某处,他总会无意识地心烦意乱,等他明白缘由,他已经买好了所有需要创作的材料,到一处,有了灵感,他便会停下来,在青年公寓短住几天,等完成后再离开。
返回英国后,他的颜料所剩无几。项目组的同学邀请他一同参加聚会,安于柬答应下来,跟着一起去,站在舞池边,安于柬做过最叛逆的一件事,就是喝了两罐啤酒,他也知道当地的法律并不允许,只是当他看见舞池里男男女女相拥接吻,他觉得自己这点叛逆不算什么…恍惚间,有人走到他身边,安于柬闭上眼,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送回了公寓,挣扎起身,却被手边的画框吓醒,昨夜醉酒后,他居然独自完成了一副画作。
虽然不完整,但安于柬还是看出了大概。他居然用相同的手法,画出了那个琴室,一样幽暗的背景,唯一不同的则是琴凳上的人,安于柬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还有祝青霄。
当认清自己把祝青霄当作欲望对象的那一刻,安于柬松了一口气。似乎他一直无法正视的,得到了解决。
除了创作,安于柬开始写信,他找安嘉荷要了祝青霄的通讯地址,安嘉荷很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安于柬写了很多信,内容简短,但都会附一张明信片。
他把信寄出去,却做好了拒收的准备。四周后,邮局的人告诉他,他给了错误的地址,不过,安于柬可以选择拿回自己的信。
安于柬拒绝了,他依然写信,却不再寄出。
这是他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哎,回忆部分终于结束了,呼,下面就是继续走剧情了。
第27章 潮水
“呵。”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席卷全身,又在梦醒时分退去。
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安于柬翻身找到床边的手机,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夏以宗,估计是怪他昨夜提前离席,连声招呼也没打。安于柬按下回拨,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我在第三医院,你赶紧过来。”夏以宗语速极快,不给安于柬反应的机会,“急诊,我先去一楼缴费。”
预感不妙,安于柬立马起身赶往医院。刚走进急诊部大厅,就撞上神情紧绷的夏以宗,不等人开口,就把安于柬推到了病房门口。
“怎么了?”安于柬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你进去看看吧。”夏以宗夹着缴费单,双手抱臂。
安于柬推开门。
被多余的声音吵醒,病床上的夏将影缓慢地睁开眼睛,他看起来十分虚弱,面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光泽。看到门外的安夏两人,情绪波动,想出声却使不上力气,冷风灌入刺激咽喉,夏将影忍不住开始咳嗽,带着插入式的胃管在鼻腔里一起搅动,痛苦地皱起眉头。
“这小子太不把命当回事了,我问他能不能喝,他说可以我就信了,谁知昨晚直接晕倒在厕所,要不是被小韩他们看到了,死了都没人知道。万幸没被呕吐物卡住,不然我过去的时候,都能直接收尸了,还送什么医院,洗什么胃。”夏以宗骂道,他向来如此,有话直说,从不憋在心里。“我只让他跟在后面,看我眼神,该敬的时候稍微敬一下酒,说几句漂亮话,他可真实诚,回回都是倒满一口闷,我当他年轻酒量好,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装的,一直在逞强,真是气死我了。”
安于柬拍了拍夏以宗的肩膀,理解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后怕不已,难免情绪激动,可夏将影又过分虚弱,他怕夏将影听了也跟着情绪激动,对恢复不利,“好了以宗,少说两句。”
“还有你。”夏以宗愈发来气,“昨晚你怎么话也不留一个就跑了,拜托,这是你的公司,那是你公司的艺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把合作当回事,你要不当回事,我是为什么非得这么操心跟个老妈子一样,真的服了。”
“我的错,我的错。”安于柬低头认错。“你消消气。”
这点不痛不痒的道歉无法平息夏以宗胸口越烧越旺的火,本要继续发作,却被颤抖的声音打断。
“以宗哥,我想和安…单独谈谈。”
见插着胃管的夏以宗,想起凌晨洗胃时的惨状,夏以宗又实在于心不忍,只能作罢。“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你没来的时候,昏睡时他都在喊你的名字,估计是有什么事想跟你说。”
“嗯。”安于柬点点头。
“住院的钱走你的账。公司的钱不是这么用的。”关上门前,夏以宗不忘提醒安于柬。
“嗯,你先垫着,后面我会让敏敏转给你。”门被关上。
安于柬随手抽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不知为何,和夏将影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有,可看见他如此神情,又觉得不太自然,有些超出关系的暧昧。“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夏将影摇摇头,想开口,又开始咳起来,安于柬赶忙扶他坐起,拍打后背试图让他舒服一些,“你别说话了,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安于柬怕夏将影听了刚才那些话心生愧疚,他毕竟是个新人,好不容易被签进了禾园,还没拍第一个节目,就捅出这么大个篓子,难免会多想。
夏将影却伸手抓住安于柬的手,安于柬本想挣扎,奈何心软,索性就随他去了,夏将影让他把手张开,用食指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指尖擦过敏感的掌心,想被蓬松的羽毛拂过眼皮,安于柬强迫自己不要分心,却还是没能一次认清这些龙飞风舞的字,夏将影便重复了好几次,直到他看清。
合同签下了吗?
安于柬挣开手,坐回椅子上。“你现在不要想这些,好好养病,怪我,不该带你们一起去。现在想想那个合作也不是什么香饽饽,虽然是好IP,大牛操刀,但导演不合适,进行起来也不会如鱼得水,我会劝祝别再好好和兴世商讨一下合作细节,敲定了,你们想去就跟着进组,要是项目黄了,我和以宗也会想办法,不会让你们被‘雪藏’。”
夏将影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想要再次抓住安于柬的手,却被他躲开,气氛有些尴尬,他也明白自己有些逾矩。
“我…我是自愿的。”吞咽困难,夏将影努力将话说得完整。
“什么自愿不自愿的。你就不该自愿。”安于柬站起身,“你看不到关照和刘间对你的态度吗?,他们看不起你,因为你弃了高顶便想给你使绊子,借机教训你,这些你都没看出来吗?”
“我知道。”声带受损,夏将影只能用气音,像一只漏气的橡皮鸭,但安于柬并不感到好笑,他在说夏将影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冷静下来,他跟刘间有什么区别,他根本没有护着禾园的能力,借着祝家的余威图一时口快,呛了刘间几句不痛不痒,甚至还要恬起脸给关照找补,怕因为自己搅黄了祝别的项目。
“你既然看到了水这么深,这么黑,看到这里面没一个是干净的,为什么还甘愿这么做。你以为我干净吗?不,我和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灌酒,却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你觉得我干净吗?我甚至还抛下你们跑了…你就应该在抢救回来,睁开眼的第一时间,讹我一大笔钱,说不定比你卖身禾园五年还要多。”安于柬逐渐丧失理智,他痛恨自己的懦弱,甘受摆布,痛恨把责任全部推到夏将影身上的自己,也痛恨为什么明明告诫过自己无数次远离祝青霄,却还是无法将他从梦中剥离。
“值得吗?为了一张纸,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值得。”
安于柬怔住,以为是幻听。
“为什么?”安于柬问。
夏将影低下头,头发挡住视线,安于柬看不清神情。良久,夏将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用手调整背后的枕头,使腰背挺直,在和安于柬对视的那一刻,显得不那么被动和弱势。“我喜欢你,安于柬。因为喜欢,所以值得”
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安于柬的神经上,使他头晕目眩。
潮水涌起,安于柬站在岸边,等待海水淹没柔软的沙。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呀~
第28章 执念
“安老板,我…我喜欢你。”
相似的话,同样的人,安于柬不禁想起前世种种,他是如何轻蔑地看待夏将影对自己的感情,又如何是在裕园私宅门前戏弄眼前这个人。可他没想到,重来一次,夏将影又一次将真心刨出,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命运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毋庸置疑,这一瞬间,安于柬动摇了,答应的话落在嘴边,安于柬甚至能感觉心脏在阵阵抽搐,仿佛是启航的前一刻,安于柬抱着全部家当站在登船梯前,幸福离他是那么得近,只要向前一步,便可以离开这令他伤心的国度,可看着手里的那张船票,面对未知的风暴和骤雨,安于柬又心生退缩,这张船票又化成了一张空头支票。
他这样的人,真的能获得幸福吗?
“安于柬。”夏将影轻唤他的名字。“我没有逼迫的你的意思。”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安于柬闭眼,出声打断,“我不能马上给你答案。”
“我知道。”夏将影愣住,笑了笑,“但我会等你。”
“好。”
离开医院,安于柬驱车前往砚山,许是天气不佳,山间来往的人并不多,偶见几位背着背篓登山采菌的老人和青年背包客,安于柬踏上露有青苔的石阶,蒙着细雨,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行至山腰,雨势忽得大了起来,手边没有伞,也无心打伞,他便受着雨淋继续前行直至山顶。
安于柬接受了陌生人递来的干净手帕,将被水汽蒙住的双眼擦干,又擦去脸上淌过汇聚成流的水珠,婉拒了女学生询问他是否需要保温壶里热水的善意,他将外套脱下,在门前抖了抖,尽可能确保身上的干爽,向站在庙前躲雨的一行人道谢,便踏入了寺庙。
取了手边的三柱香,安于柬虔诚地跪在佛像前,拜了三拜,起身,持香插入香炉中。
“喵。”
安于柬回头,一只三色花纹的玳瑁猫躲在木门后,只露出一只眼和耳,见安于柬,也不害怕,跟着跳了进来,许是来不及避雨,浑身都被淋湿了,小猫进了暖和的地方,便开始甩动身体,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溅了一地水,踩在砖上,留下一朵朵小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