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再来,也会找人将锁换掉,他不想祝别再出现在这里。
大多数时间,整个老宅除了他,便只有吴叔在。
吴叔并不清楚安于柬出现在老宅的原因,但也知道这是祝青霄的安排。
日子也算清闲,更多时候,安于柬会把自己关在从前一楼的卧室,只是少了作画需要的材料时,才会麻烦他帮忙。实在无趣的时候,吴叔也会跑到已变为私人画室的房间,静静地看着安于柬动作,偶尔也和人交流两句,他不懂得如何鉴赏,也不了解所谓的专业术语,他只知道,他和安于柬都从那些画中找到了失散的平衡。
对于吴叔而言,唯一苦恼便是祝青霄的突然出现。
因为太过突然,也没有提前通知,吴叔甚至没有准备多余的食材,好在祝青霄也不介意这些小事,只让吴叔休息,自己进厨房简单下碗面条就好。往往刚上餐桌,安于柬就已抽身离席,餐桌上只留下独自吃面、味同嚼蜡的祝青霄。
这样的事多了,吴叔也发现了其中微妙,祝青霄不想独处,安于柬却不给机会,只是最后,往往还是会以安于柬被强行拉上二楼收尾,而他也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知趣地离开。
又是一晚,祝青霄难得早归,提前准备好三人餐食,将人绑至餐桌前,又邀请吴叔落座。
抵不住盛情,吴叔随便寻了一处坐下,刚抬头,便看见两人犹如拼桌的陌生人一般,虽面朝对方,却只顾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倒也没看出双方有多少不满,只是进食过半,也没有听到一句话。
“祝别想见你。”难得开口,祝青霄看向对面正在挑鱼刺的安于柬,“他找不到你,跑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你会告诉他?”安于柬放下筷子,直视祝青霄。
祝青霄笑了笑,摇头,“你不会愿意。”
“我倒是不介意他知道。”重新拿起筷子,安于柬将鱼肉送入口中。
祝青霄低头,又是一笑。“他不会有机会知道。”
吴叔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饭后起身收拾,又看见安于柬被架上二楼。
第二天一早,吴叔难得看到两人同时下楼,祝青霄只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先行离开了老宅。本以为安于柬又要去画室折腾那些画,却不想他提出想让吴念陪自己出门。
一路无言,接到电话的时候,吴念人还有些懵,更在听到安于柬报出目的地时候傻眼。
“怎么突然想要去湖湾?”忍不住开口,吴念小心翼翼地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安于柬的表情。
安于柬抱臂,想到咖啡厅神奇的一幕,以及那位被他误会多年的林沐川,打趣问道,“怎么湖湾有我不能见的人?”
“那倒是没有…”被问得有些心虚,吴念小声嘀咕,“可你不是被赶了出来,怎么还敢”
无视吴念的碎碎念,安于柬看向窗外。
让吴念在车内等候,独自一人走进疗养院。
突然造访,安于柬在院外静候,直到里面传了消息,才被允许进入。
多年未见,曾经只手遮天的祝老爷子如今也垂垂老矣,虚弱地坐于窗前,等待来客。
可无论多少年过去,面对老人那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安于柬仍心有余悸,迟疑不敢上前。
“既然来了,有什么便说。”老人看向站在门口伫立的人。
不再犹豫,安于柬走上前来,“我来是想和您谈个条件。”
【作者有话说】
鸡蛋:那什么,鸡蛋写那个啥无能,大家将就看吧...这章等完结了会重修...我们明天再见哦~
第54章 羽丰
窗外飞影掠过,忽暗忽明,有一瞬,灵魂滞空,仿佛游离在外。
照进室内的日光被危坐的身体挡住大半,在目光所及之处上拖下长长的阴影线,让浮躁的心归于沉寂,带来难以用言语形容、极强的压迫感。
老人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看向安于柬。
没有被这如刀影般凌厉的眼神所威慑,安于柬直视前方,“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您面前,可我今日前来,不只想和您谈条件,也是一种交换。”
似觉可笑,老人轻蔑一瞥,“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又是一顿,“我希望您亲自出手,将祝别放逐出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祝别和我一样,永远无法接触到祝家的核心产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老人微眯起眼,不怒自威,“你在要求我把他赶出祝家?”
“就是不赶出祝家,我也希望您能出手,架空祝别。”字字落地。
“理由。”老人拍案,声声作响,砸上安于柬脆弱的耳膜,“给我理由,他做了什么,让你胆敢向我提出如此无礼的请求。”
“因为祝青霄。”安于柬没有丝毫回避。
听到最为重视之人的名字,老人缓慢抬起头。
“因为一旦给祝别机会,他就不会放弃去挑战祝青霄。只有将他架空,甚至将他赶出去,祝家才不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祝青霄的地位才不会被撼动。”
“这算什么理由?”老人沉声,“祝青霄是我亲自培养长大的,我也确实把他当作我的接班人,可你不要忘了,祝别也是我的孙子。他虽然是你母亲抚养长大的,可在我看来,两人没有任何不同。不可能因为祝别会对祝青霄产生威胁,我就要狠下心把他赶出去。你说的这些也未免太过可笑。”
“如果真如您这么说,您没有偏心任何一方。那么,被您藏在湖湾的人又该怎么说?您对林夫人,甚至整个林家,难道不是心有愧疚吗?”
“放肆!”老人厉言训斥,“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沐川。”安于柬抬眼,一字一句说得明白,“你把他藏在您这,把他抚养成人,又背着祝云非和我母亲把他送进兴世,甚至把他安排在祝青霄身边,难道不是因为想弥补对祝青霄的亏欠吗?”
“亏欠?我亏欠过他什么?我把他养大成人。”
“是,您是把他养大成人,可除此以外,您又做了些什么?当年林家落难,您冷眼旁观,对祝云非做的那些龌龊事充耳不闻,甚至漠视他对祝青霄的监禁,直到林夫人病逝才被准许参加葬礼……。”
“您如此对他,不过是因为你想把他塑造成一个冷漠无情的掌权者,祝云非如此不堪,根本不被您所信任,而祝青霄则是您越过祝云非,一早选好的接任人。从我进祝家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他待人异常冷漠,看我和母亲如同垃圾废物,我母亲耗费了数十年的光阴也没有捂化一点这块冰,我曾以为,他生来便是如此性格,直到我知晓了往事,是您太过自私,痛恨祝云非的无用和滥情,却又无可奈何,养废了儿子,您不希望祝青霄重蹈覆辙,让祝云非一把火烧了祝家老宅,断了他和祝云非的父子情,也断了你对林家的愧疚,担心失控,又把祝青霄和兴世强行捆绑在一处。因为您知道,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唯有利益坚不可摧。”
被触及藏匿多年的秘密,老人消了气焰,忆及往事,唯有叹息。
“我唯一不明白的便是那张照片,您若真狠得下心,为何不让祝云非一把火烧干净?为什么单单留下一张林夫人的照片?”安于柬终于有机会问出埋藏已久的问题,他想知道原因。
问及心事,老人缓缓开口,“你已经猜到了。我对青霄,确实心有亏欠。你能讲出这许多,看来已经有人和你说过这些陈年旧事,可唯独有一件事,你没有提到。”
“什么事?”
“这便是我抚养林沐川的原因。当年陷害他父母的人也包括祝云非。”
“什么!”安于柬竟从未想过害得林沐川家破人亡的人。
“当年林家出事,不只他一个,多少人伺机而动,只等定罪便扑上去瓜分蚕食,只是连我都不曾想过,他会私下买通人去作伪证。等我知晓时,林沐川的父母已经惨死狱中。”
“对于林淑音,我确实不喜,她和祝云非的结合本就称得上是错误,只是她生下了祝青霄,我对她也没有过多苛责,可那个女人居然想拉着祝云非一起去死,我猜想她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甚至留下了证据,借着她生病,让祝云非强行把祝青霄带走,不许他去见,也是怕他接受不了这些变故。至于你提到的那场大火,如果不是烧得一干二净,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可就算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我已经永远得失去了这个儿子,不想再追究他的错事。”
“您说这些,不过是替自己寻来的藉口,好减轻心中的罪恶。就是知晓了又如何,林夫人病逝、还有那场大火后,祝青霄对他父亲还能有多少感情?他对您的冷眼旁观,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您说您不知晓当年发生的所有,未免太过巧合,不过也是,人已经遇难,死无对证。”
知晓往事,安于柬不会再被轻易蒙骗,他说自己不愿追求过往错事,何尝不是为自己开脱。
种种恩怨,谁又能撇得一干二净,声称自己无辜?
即使被戳穿,老人依然保持镇定,祝云非已死,那场大火将所有可能的证据销毁,如他所言,死无对证。即是如此,他所描述的便是“真相”。
“对林家,我做了我该做的事。至于祝青霄,留给他照片,也有我的私心,我既不想让他恨我,也不想让他遗憾,林淑音唯一剩下的,也只有这张照片。”老人站起身,缓缓走向安于柬,“如今他羽翼已丰,只等我离世,便会正式接管兴世。至于祝别,我确实还在犹豫,虽然你和你的母亲更为讨厌,可他仍是祝家的人,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不待见他,只是因为担心有一日,祝别会有机会和祝青霄并肩,你心有不甘?”
“哈。”安于柬自嘲一笑。
“您未免也太小看我,也太看得起祝别。我重提往事,不是为其他,只是因为一切尘埃落地,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也改变不了在您的操纵下已然变得冷漠异常的祝青霄。我只想说,如果您继续放任祝别暗中布局,放任他和祝青霄去斗,把他当作祝青霄必经之路上的垫脚石,必须踩过祝别才能牢牢守住祝家的产业,那么祝别俨然会是第二个祝云非,甚至落到比之更甚下场,因为祝青霄更加冷血,而祝别则比祝云非更为贪心,而他的能力却支撑不了的他的野心。”
“真到那一天,您以为,事情还会有转机吗?再没有那场犹如天助的大火,也没有丝毫挽救的机会,他对祝别不会手软。”
再次重来,心结已解开大半。
祝别曾对他说,如有下辈子,不要再作兄弟。可惜,老天执意和他开玩笑,血缘的大网错综复杂,将他们三人牢牢捆绑在一起,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斩断关系。
他也早应该看出,祝别才是受人操纵、命中注定的牺牲品。
祝青霄不是心软的人,他对祝别根本没有感情,只是因为自己横在中间,才迟迟没有动手。真到了兄弟阋墙的那一天,惨败的祝别只会恨自己生不逢时、恨祝家对他不公、恨母亲势危,却不会反思自己。这样的结局,远远不足以成为对他的惩罚。
只有断了可能,让他永远只能眺望对岸,可触却不可及。
迫使骚动的心归于死寂,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也许是提到了遇难的儿子,也许因为安于柬异样的笃定,老人终于被说动了。“好,如你所说,我可以答应你。只是…”老人拍过安于柬的肩膀,“你要拿什么做交换?”
“我自己。”面对如此压迫,安于柬没有丝毫惧意。
“你?”老人背手一站,摇头否认,“你有什么价值?”
“我要是真的毫无价值,您就不会派人时刻监控着裕园,您早就知晓他把我养在私宅。”安于柬冷笑,“您也有落错子,却无法悔棋的时候。”
听完所说,老人仰天一笑,冷眼审视安于柬,“你和你母亲本就是一类人,有何稀奇 怎么,你是觉得祝青霄离不开你?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一日,他就永远不要妄想得到安宁。不管是您安排给他的卫小姐,还是被祝家其他叔伯暗中安排,计划着要送进老宅的人,只要我不走,永远别想有人能够取代我,站在他身边。”
“你!”血压上来,老人气得要按铃送客,可看到安于柬如此坚持,还是给机会让他说完,“你打算怎么做?”
“只要您答应,我会消失。”
“消失?他有本事能被着我把你养在裕园,你又怎知他不会去寻你?”
“他不会知道我在哪。”在老宅的日子,安于柬已经决定了去向,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走,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开口寻求祝老爷子的帮助,“您会愿意帮我的,不是吗?”
“我倒是愿意,只是你会甘心?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祝老爷子缓缓坐下,“你费劲心思,作出如此丑事,现在却想拍拍屁股走人?”
“与其纠缠不清,不如相散相忘。他对我而言,才是真正失去价值。”安于柬垂眸。“比起笼中鸟,我更想要自由。”
沉思片刻,老人看向安于柬,“若我告诉你,你今天来寻我,确实让我意外。只是在你之前,祝青霄也来找过我。”
“关于祝别,你和他几乎说了一样的话,他想拿祝别开刀,你却想让我放逐他。但关于你,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安于柬偏过头去,似乎不欲再听。
“他想让我承认你。”
“什…”有一瞬地惊愕。
“你知道这不可能。我能让他把你养在裕园,就已经算得上仁慈。他居然还敢拿放弃继承兴世威胁我,被我赶了出去。”老人扶额,“你的存在,确实是个隐患,更可以说是一种威胁,他说出这般无稽的话,我也容不下你。今天,我本就是打算让你彻底死心,只是没想到,你会先一步开口。”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老人缓缓抬头,看向窗边,“我的时日不多了,医生说最晚也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我的人会送你离开。”
“好。”约定达成,安于柬呆得时间够长了。
正欲离开,又被叫住,“我问你,我把你赶出祝家,你对我,有多少恨意?”
怔在原地,安于柬背着人,摇头,“谈不上恨,您不把我赶出祝家,我又怎么能有机会上他的床。”
说完,不再停留,快步走出房间。
出了大门,吴念早已不见踪影,等待他的人换成了祝青霄。
将人拖上车,又替人系好安全带,祝青霄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没抽完的烟,对着窗外的悬日发问,“和爷爷都聊了些什么?”
“能聊什么?”安于柬寻着视线,一同追逐徐徐移动的赤乌,心中思绪万千。
“没聊什么,怎么呆了这么久?”将烟碾灭,祝青霄笑着看向安于柬,似乎心情不错,“我还担心你们见面,会闹得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