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当年大齐也是吃过败仗丢过关隘,是后来人浴血奋战打回来的了。
所以也就有人敢说:“远望营不过一处小营,重整旗鼓打回来就是了,我大齐兵强马壮,实在不必太过忧心,不是已经到了鸣沙关吗,鸣沙关联合远望营,肯定能€€€€”
“于大人!”有人听不下去他放屁,“远望营身负€€望草原的职责,是我们跟蛮子部落的第一道防线,这一退二十里,丢了多少土地,两眼一抹黑,在你口中,就是区区一座小营?”
于大人:“我€€€€”
开口的是个武官,不乐意听他拽什么文来辩,直接骂:“放你娘的屁!”
文人吵架,哪怕最后要互相骂娘,中间都有个咬文嚼字的过程,要用典骂人,于大人许久不曾跟武夫吵架,上来就被粗口糊脸,顿时涨得脸红脖子粗。
部分文官“有辱斯文”的字已经抬出来了,沈子衿轻轻扫过他们,在叫骂声里掩袖咳了咳。
这不是上朝,所以沈子衿和楚昭站在一块儿,他一咳,楚昭立刻道:“怎么了,不舒服?”
旁边的官员们也纷纷询问:“王妃身子可还没有大好?”
这么一岔,乱哄哄的声音倒是小了不少,耳边舒服多了,方才那个武官也看了过来,于大人没了吵架对象搭理,嘴边的话没能及时说出。
沈子衿这才放下袖子,用带着些许气力不济的声音笑笑:“无妨。”
他含笑看向一人:“于大人。”
沈子衿说话有种魔力,不知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人畜无害,还是因为病弱的模样深入人心,每每他轻声说话,旁人总是不忍心打断,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沈子衿嗓音如汩汩流水,聆聆动听:“大人是文官,不知战事,亦不知边疆各地部署的考量,不识远望营利害处,情有可原。”
于大人被气红的脖颈消了消,他心道还是秦王妃会说话,文人就是比武夫好交流,点点头,刚想友善开口,就听沈子衿依旧用那把动人的嗓子道:“既然您点头承认不懂战事,那为何妄言,不如闭嘴,听听真能给主意的人怎么说?”
于大人:“……”
不仅他错愕万分,僵在原地,就连其余人也诧异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是怎么把“你蠢你闭嘴”的话说得这么如沐春风的!?
而且,秦王妃是这种牙尖嘴利的款式吗??
病弱的美人不该是胆怯柔弱,开不了口的风情吗?
顶着不少人被刷新三观的震惊眼神,沈子衿依旧朝他们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他依然好看,却笑得这些人莫名抖了抖。
于大人气得比刚才还厉害,而那个武官笑了一声:“哈哈王妃说得没错,只管放屁话的人就该闭嘴!”
承安帝终于听不下去,一拍桌子:“够了!”
“朕让你们说正事,你们光顾着吵嘴,成何体统!”
众臣嗓音立马整齐了:“皇上息怒!”
楚昭在这时候看了沈子衿一眼,沈子衿接到他的眼神,心头一颤。
他明白楚昭的意思,他们总是如此,即便不说,也默契得跟一个人似的。
然后他极轻的,朝楚昭点了点头。
楚昭冲他笑了笑。
而后收敛了所有神色,面容整肃。
“皇上。”楚昭出列。
“远望营不能丢,后撤二十里只是权宜之计,大片的土壤,还有该片草原上的大齐子民不可不管,必定还要再战。战事已起,将士们在外浴血拼命,主帅断没有抛下他们独享金玉乡的道理。”
楚昭铿锵有力:“臣请出战,愿往边疆,为大齐退敌!”
第72章
楚昭请战,承安帝没在暖阁内直接说好或不好,最后只让众人退下,留了虞国公。
承安帝好不容易才把楚昭从边境召回来,困在京城,卸了他虎符,让元帅有名无实,让他就这么放楚昭走,他是不甘的。
哪怕这儿子如今已经没有皇位继承权了,可当他能号令四方将士,兵权不认皇帝只认他,那他就是皇帝的心头患。
功高震主啊。
虞国公是皇帝党,做官没什么大本事,可知承安帝的心,还会说话,马屁拍得总是很有水准,皇帝周围总是不乏这类人,毕竟谁不爱听好话呢,尤其是承安帝。
虞国公:“陛下既然担心,这事儿就按下,边境不是在重振旗鼓嘛,说不准下一仗就打回来了。”
承安帝按了按眉心,近来他莫名觉得心口有些闷,但也说不上难受,太医每日请脉还是老一套的话,少烦心,可瞧瞧,有哪件事让他省心吗?
承安帝眉目紧锁:“打了败仗,无论如何是该让个人去看看。”
虞国公琢磨了一下承安帝的话,明白了,承安帝这是要用楚昭,但不够放心。
“陛下想答应秦王出战?那也挺好,他家眷都在京城,肯定会为国尽心的。”
虞国公主打一个揣度圣意和稀泥,孰料此话一出,承安帝冷笑一声:“家眷?”
“他如今再怎么宠着沈子衿,那也只是个连香火都无法给他延续的男子,富贵无忧时当个新鲜,宠便宠了,真遇上事有什么舍不下的,算什么家眷?”
承安帝放下手:“光沈子衿一枚筹码不够。”
虞国公赔笑,心道您这可真是矛盾,说沈子衿不算家眷时,说得轻蔑至极,可还是当成筹码来拿捏,又不愿放过。
还真是锱铢必较的皇帝陛下啊。
承安帝视线扫过他:“监军的人选也得定一定……你那小世孙成天救治吃喝玩乐,也该出去练练了。”
虞国公陡然一惊!
他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一辈,就一个孙子,二十来岁,阖府上下宠得无法无天,从没吃过什么苦,监军听着威风,那不也还是要去边境遭罪的吗?
“多谢陛下厚爱,但万万不可啊!”虞国公满头大汗,赶紧起身垂礼,“我那孙儿纨绔无能,只知遛鸟赏花,政务丝毫不懂,军务更是一窍不通,只会辜负陛下心意啊!”
要的就是一窍不通,只是让他去监视楚昭加添堵,用不着多聪明,承安帝却和颜悦色让他起身:“上次见他,我就觉得他机敏聪慧,不懂可以学,而且帮我看着秦王就是了,他做得来。”
虞国公还待说什么,承安帝却已经道:“此事就如此定了,朕乏了,歇息片刻,虞国公回吧。”
虞国公艰涩地告退。
他不知道,他走后,承安帝可没真休息,他只觉得光这样还不够,他得用更稳妥的法子,保证这次楚昭的兵权越不出他手心去。
至于承安帝在想什么,就只有他知道了。
虞国公回府后过了一两个时辰,锦绣阁的人就给三皇子楚锦旭递了消息。
“虞国公世孙在阁内喝的烂醉,言语透露出消息,陛下有意准许秦王出征,但要让世孙去做监军?”
楚锦旭收了纸条,立马唤人:“去给我二哥和六弟府上递消息。”
消息分别递出去没多久,定国公府也接到了信。
周丹墨晃了晃纸条:“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怎么监军由那小子去,分明该让我来啊。”
定国公睨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去边境可是要吃苦的。”
周丹墨弯弯嘴角:“爷爷,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谁没吃过苦啊,我不过力所能及帮一帮他们,跟他们一比,做监军算什么吃苦。”
“我书读得稀松,就爱画美人,但也知道,山河万里河清海晏,分明也是一副丹青美人图。”
周丹墨很有自知之明,他的笔定不了江山,但若是时机刚好,能在国泰民安中落下笔墨,哪怕只有一笔,青史都不屑记,他也愿意去做。
周小公子眉眼弯弯,朝定国公撒娇:“爷爷,让我去呗?”
定国公哼笑一声。
国公的儿子已故,所以本该是世孙的周丹墨才成了世子,也是捧在手心养大的。
幸好,看似纨绔的皮囊下,还有潇潇君子骨,没辱没了他家门风。
“来人,给虞国公递拜帖,就说好久没与老哥哥喝酒,近来我家孙子不懂事,只知道扰我清净,”定国公说着斥责的话,故作语气,眼中却是笑着的,“惹得我心中烦闷,特来找老哥哥叙叙旧,散散心。”
国公府的侍从领命而去:“是。”
翌日早朝,承安帝颁旨,周丹墨果真替掉了虞国公世孙,成了监军,皇上也起用了楚昭,同意他领兵。
但皇帝同意的方式,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他允许秦王调集鸣沙关、月山关以及远望营的兵马,前去收复远望营驻地,给了一张圣旨,一方额外的金印。
但没有给本属于元帅的,可调动四方兵马的虎符。
此举一出,朝廷哗然。
就连不是皇子党的兵部尚书都下跪劝谏:“皇上!自古元帅领兵,断没有此等先例,只执金印不执虎符,若遇军情变动,无法及时调兵,延误军机,该如何是好啊!还请陛下三思!”
这就是承安帝想出来的主意,不赐四方虎符。
承安帝吃了秤砣铁了心:“尚书这话如何说起,我已许他两关一营的兵马,即便有新变故,应对也是绰绰有余。”
“皇上,”新任首辅张阁老也道,“蛮人为何突然大举来犯,原因尚且不明,整个北方都该严阵以待,只许两关一营,怕也捉襟见肘。”
“其他地方若动,自然有相应的将军应对,届时各处军报来了朝廷,再做定夺,秦王就一个人,也没三头六臂,他此番负责把远望营拿回来就成,朕不是让去追着别人死战的。”
承安帝闷得咳了一声,不轻不重,他只当嗓子说干,自己也没太在意,接着道:“他人来犯,我们自然要战,但不可穷兵黩武,今岁粮草吃紧,我们也得顾及百姓吃喝。”
他这话一出,朝堂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刚抄过一个魏长河,国库现在充裕富足,玉州前知州倒卖出去的粮食,用从玉州抄家的银子又购回一大批,不仅满足了流民赈灾,还绰绰有余,将被祸祸的粮仓也填了。
今年大齐总体收成不错,粮草绝不至于吃紧。
但皇帝就是要说瞎话。
楚昭心里连连冷笑,他扯扯嘴角,接了圣旨和金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遇上什么糟糕情况,他该动还是要动。
如今的朝野中他再是孤立无援,有皇兄,还有子衿。
子衿说了,让他不必顾忌,只管去战,那他就敢放手去做。
沈子衿站在文官之列,看着楚昭笔直的背影,和高台上皇帝俯瞰群臣的目光。
沈子衿微微垂下视线,捻了捻自己冰凉的指尖。
本来在计划里,承安帝是能再健康一阵子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边疆这档子事,皇帝如果不使绊子也就罢了,却下了这么一道足当史书笑料的旨意……
那他们的进程也该变一变了。
艳红的朝服袖口垂落,掩去了沈子衿干干净净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