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设置严密机关的保险箱,没能让他视线驻足过哪怕一刻的时间,一个仅有一层外皮、款式单一的书包,却让他一度和自己的原则抗衡。
半分钟后,他在尤葵平缓的呼吸声中打开了书包的拉链。
怪不得那么沉,原来里面的书这么多。
尤葵有洁癖,书虽然多,但都是按由大到小的顺序排列,很整齐,以致边尔若一眼就看到最眼熟,也是最小的那本笔记本。
只比巴掌大一点。
他沉着气,屏息凝神地抽出那个本子,进而翻开,字体比想象中要漂亮和工整,密密麻麻的一页纸,看上去却丝毫不费力,但在看清字行之间的内容后,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云密布。
尤葵在当天发现自己穿越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环境陌生又压抑,满腔情绪得不到疏解,只能化为一个个文字记录在笔记本里。
这个笔记本就像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他的心路历程、他的判断、他的决策,为了达到回到原来世界的目的,一边帮助边尔若加快他分化,一边设计边尔若,让边尔若一步一步走进爱上他的圈套,这个笔记本全都知道。
因为翻动太频繁,页面已经有些泛黄和破旧,边尔若的手指过度用力而发白,在即将把本子抠出一个洞时及时松开,这本笔记本才得以免去灾难。
肌肉发酸,刻骨铭心的痛从胸腔上蔓延开来,一股一股,顺着神经连接到喉咙、大脑和腹部,窒息感直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事情的真相如同小说一般虚幻到令人不能相信,可是偏偏这样的理由反而是最能解释得通的。
也是,怎么可能会有人住在贫民的家庭中,还能保持对生活的童真和美好向往,甚至对一个霸占自己二十余年生活的人以德报怨。
追溯曾经,回归至今。贝勒的指控是正确的,诺德家族没有恨错人,费斯的绑架也是在情理之中。
所有人都看破了尤葵的真面目,唯独他自己被耍得团团转,不仅选择信任尤葵,还把人带回家中,他本想等待时机合适和尤葵结婚,做好共度一生的准备,现在看来,他就和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边尔若脸色沉得吓人。
从一开始,尤葵就是假的。
人是假的,喜欢他是假的,信任他是假的,依赖他是假的,对他好也是假的,比起虚伪狡诈的诺德家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他,明明早就发现尤葵不对劲,却还是选择一次又一次原谅,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如果不是这个笔记本,他到现在还被尤葵€€诺德蒙在鼓里!
不。
边尔若冷若冰霜的脸连唇角都僵硬得牵动不起来。
世界上压根就不存在尤葵€€诺德这个人。
所以到底想要骗他到什么时候?一辈子,是么。
边尔若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保存的耐心在这一次算是彻底殆尽了。
他走向床边,看着尤葵熟睡的容颜,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把人直接拎起来,带着行李一起扔到城堡外面。
闭上眼睛,边尔若竭力克制濒临爆发的情绪,当是最后一次对尤葵的纵容,忍耐地出声。
“起床了。”
看在他还要上课的份上,尚且不与他计较,等他今天晚上回来,再好好算这一笔账。
*
尤葵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地度过大半天,不论艾伦和他说多少内容,总不到两句话就开始走神。
艾伦再热情,也禁不住他这样心不在焉,担忧地问:“你今天怎么了,脸色好差啊。”
他没有心情说话,摇了摇头。
说服力太差了,艾伦说:“你在课间休息一会儿吧。”
休息也没用。
尤葵在心里说,但他还是趴下来,仿佛埋在手臂里面就可以帮助他逃避现实。
这一次他没有办法再自我欺骗了,笔记本不见,说明边尔若一定看了里面的内容,不然不会那么生气,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对他说。
尤葵烦恼地抓了一下头发。
边尔若不是第一次生气,他也不是没有哄过,可是之前那些只能算小打小闹,和这次完全不一样,边尔若肯定是动真格了。
好烦。
他离不开边尔若,也不希望看到边尔若生气。
熬到放学,司机照常来接他回因蔓,坐在宽敞舒适的后座,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边尔若今天有去哪里吗?”
司机回答他,“实在抱歉,尤葵先生,我受边尔若先生的嘱托,现在是您一个人的专属司机,对于边尔若先生的行程并不了解,或许您可以待会儿回去问问他?”
他长叹一口气,说:“好吧。”
司机又说:“不过我今天在因蔓家族的门口并没有看到边尔若先生的身影,或许他一直待在城堡里,没有出去过。”
他点头,道了一句谢谢。
没有出去过,是被他气得连门都不想出吗……
回到城堡后,佣人恭敬地请他去餐厅吃饭,来到餐厅,他第一时间就朝边尔若看去,只见边尔若面色无常地坐在位置上,抬了抬下巴。
“过来吃饭。”
他点头,连忙小跑过去,坐到边尔若身边。
今天只有四个人用餐,分别是因蔓夫妇、边尔若和他,在餐厅里,边尔若游刃有余地和因蔓夫妇交谈,过程中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他不敢轻举妄动,几次想和边尔若说些什么,都在边尔若投递来的幽深目光中,识时务地闭上嘴。
“尤葵今天是胃口不好吗,怎么吃那么少?”因蔓夫人瞧见一些异样,温和地问。
尤葵迟疑不到一瞬,便说:“没有胃口不好,是您们的聊天内容很丰富,我一时听得入了迷,忘记吃饭了。”
说着,他把一块芝士面包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被撑得鼓起来,像想要食物藏起来的仓鼠。
面包很焦脆,表皮的芝士烤得又香又软,但他是真的没有胃口,这股甜腻的味道几乎让他想要当即吐出来。
边尔若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他注意到边尔若的视线,强行压下不适,把面包咽下去。
用完餐,边尔若和因蔓夫妇还留在一楼大厅,尤葵立刻回了房间,开始翻找起来。
边尔若一定是把笔记本藏了起来。
桌子、柜子、抽屉以及床底,枕头底下,他全翻了个遍,都没有看到笔记本的身影。
找了一周,他随手擦拭额间的冷汗。
边尔若怎么可能会把笔记本藏在房间里,他是不是傻?
但别的地方,尤葵也是真的不敢去了,尤其是书房,被边尔若知道自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碰过笔记本,只怕要更加生气。
坐立难安地在房间转了几圈,指尖没有知觉地搅在一起,汗珠滴在地面上,他也没有发觉。
心里不停地想,边尔若就没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吗?为什么呢,是对他失望了吗?
为了稳下情绪,尤葵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听见门在响,他呼吸略微局促地走过来开门,“来了。”
看到是佣人后,他明显怔了一下。
佣人说:“边尔若先生想要请您去书房一趟。”
“好,我知道了。”尤葵睫毛颤了颤。
第一次去书房,还是在一两天之前,当时的他还怀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可能边尔若还没有看过他的东西,现在是第二次去书房,他却充满绝望,犹如被定了死罪,等待神的处置。
书房不远,就在同一层楼,尤葵怎么走都感觉走不到尽头。
但这是不可能的。
来到边尔若的书房,他轻轻叩了下门。
“进来。”
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书房没有开冷气,他莫名觉得寒,从脚底窜到头顶的寒气,边尔若坐在办公桌上看着他,明明是他的Alpha,此时此刻却像极了他的上司,一个距离最近,又距离他最远的人。
严肃、冰冷、深不可测,令他心生畏惧。
“我父亲和母亲都出去了。”
尤葵觉得有个凶器在他身体内部敲击,五脏六腑都散发着剧痛,铁锈的味道从喉头蔓延到口腔。
“……嗯。”他抿了下唇。
边尔若看见他一副鹌鹑的蔫样,气不打一处来,面容冷峻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他的模样是以往边尔若连重话都不舍得的状态,身形看上去弱不禁风,睫毛也颤个不停:“我知道。”
边尔若沉声道,眼神寒冷:“别试图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谁都可以是受害者,唯独不可能是你。”
“既然知道,说明你已经发现东西不见了。”
边尔若从办公桌底下的柜子拿出尤葵最眼熟的物件,防不胜防之下,“砰€€€€”的一声砸在尤葵跟前。
他没有躲,半个本子砸在他的脚背上,他眉头皱都没有皱,白皙的皮肤明显红了一块,边尔若显然也注意到,视线停留了一秒,便快速从那块伤处上离开。
看到被甩在地上的证据,尤葵面色一白,“你听我解释。”
边尔若厌恶道:“解释你比诺德家族还要令人恶心吗。”
“滚。”
第94章 我是真的喜欢你
边尔若字里行间透着森冷的寒意,眼神和神情都是尤葵不曾见过的憎恨,一字一句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直接刺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大脑失去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都是“边尔若觉得他恶心”和“边尔若叫他滚”,慢慢回过神后,全身被抽离力气一般,虚浮地站着。
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在边尔若的眼里,和一个想要通过精湛的演技,来博取观众同情的演员别无两样。
更可笑的是,自己的情绪再次因为面前这个谎话连篇的骗子产生波动。
压下心中的躁意,他声音沉冷道:“你不滚是么,那我滚。”
尤葵面色发白地看着边尔若从位置上起身,冷峻的面目在视野中逐渐放大、深刻,却仿佛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直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即将和他擦身而过。
油然而生的窒息感顿时像无形中一只手掌将他摁进海里,全部感官被密不透风的海水袭击,他迫切想要挣扎出来。
“不要。”没有思考就抓住边尔若的手臂,他的手被冷汗裹得没有温度,不曾想到边尔若身上更冷。
意识到自己做出挽回的举动后,他咬了咬唇,抓得更紧,生怕被边尔若甩开,但边尔若只是停下来,看向他。
这个眼神远比体温要冷,他被看得心头一凛,愣怔地松开手。
边尔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他放下的手,没有表情地说:“你不是想要解释么,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