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在嘉延帝的寝宫里见过一幅美人画像,父皇告诉他,画中人就是他的母妃,大庸先皇后,也是父皇这辈子最宠爱的女子。
李长薄被画中人深深吸引,他想,母妃应该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可这名白衣公子,为何竟与母妃长得一模一样!
联想到柳氏的话,湄水、河谷、画像,还有眼前这名白衣公子……李长薄活到十八岁,从未有过这般心绪震荡。
诸多巧合,让李长薄不敢掉以轻心,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能让更多人看到他了。
李长薄命人暗中清空河谷的闲杂人等,又派人支走那名紫衣公子。
他像初次布下陷阱的的猎人般,压下纷乱的心跳,一步一步走向那不明所以的白衣公子。
“公子,可在等人?”
彼时烟火鼓乐齐鸣,修€€仪式开始了。
季清川受惊般抬起头来,坠落的星火映入他的眼,李长薄仿若看见了浩瀚天空下,一川星河坠人间。
从此,季清川成了李长薄内心至暗处,最深的秘密。
想着自己写下的那些阴间剧情,苏陌有些头大。
让他披着季清川的身份再去同李长薄虐恋情深,那是不可能的,渣男李长薄不可饶恕,苏陌绝不会让季清川再走那条老路。
而他,也不是季清川。
可此时,眼前这位李长薄就这么隔空望着他,是几个意思?
苏陌在等对面船上人的反应。
忽而白纱掀起,身穿绯色龙袍的李长薄抱着一把乌黑瑶琴走了出来。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李长薄双眸不错眼地笼着苏陌,“自古琴音诉衷肠,今日孤特别想听琴,公子可否为孤抚琴一曲?”
他穿着太子常服,自称“孤”,并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思。
换作他人定是战战兢兢跪下,听命从事,可苏陌没有看他,并直接拒绝了:“抱歉,我不会。”
原书中,李长薄最喜欢在季清川抚琴时与他行那事,苏陌想到此便拒绝提到“琴”这个字。
李长薄面色无异。
他向来擅于隐藏情绪,在人面前他永远是端方周正的君子模样,衣冠楚楚,谦谦有礼,万事皆掌控于手,毫无差错。
“孤可以教你。”李长薄道。
“若无他事,请允在下先行告辞。”苏陌垂眸拱手道。
“若是孤不允呢?”李长薄道,语气不容置喙。
苏陌心中诧异,这才抬眸看向李长薄。
饶是对他的相貌心中有数,在对上那双眼睛时,苏陌还是一愣,深情款款的翩翩贵公子,一笑揽星河不过如此。
苏陌当初是用季清川的视角、用季清川心中全部的美好写下了他想像中的李长薄啊。
但是,这也不能改变李长薄人渣的本质。
苏陌料到季清川这具身体会有反应,但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大,苏陌只觉胸中一阵沉闷钝痛,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船上。
完了,果真扑街了。
这该死的命中注定、原书CP。
耳边水波轻漾,苏陌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恍惚间,他听到四下开始混乱,似乎有人在喊:“不好了,不好了,湄水上出现女鬼了!”
苏陌心中哂笑,姓裴的,你还能再磨叽点吗?
第4章 惊魂
舟行芦苇间。
水声在身下响动,苏陌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人怀里,脸枕在那人胸口,鼻尖是清灵温雅的龙涎香,耳边是沉稳的心跳,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颈,指尖滚烫。
苏陌意识到,自己这是跨坐在那人腿上、被人抱在怀里了。
忽觉身体被腾空抱起,李长薄弃舟登岸,他走得很急,怀中却很稳,他将苏陌的脸按在怀里,藏得严严实实。
耳边是一叠声的“参见殿下”。
李长薄冷声道:“退下。”
衣裙€€€€€€€€移去,空气中腾着潮热的水汽,还有牛乳的芬香,这里是……那个温泉小岛?
苏陌被放在一张榻上,脸落在轻柔丝滑的缎枕上。
四下极静。
李长薄俯身松开苏陌颈下的大氅束带,又为他盖上一条薄毯,而后离开了。
苏陌睫毛颤了几下,四肢却如失去了控制一般,根本无法动作。
像极了灵魂与肉体短暂分离。
这精神力控制术的后劲,竟如此大的吗?还是因为他穿过来不久尚不稳定的缘故?
真不该随意使用。
忽觉有人将他抱入怀中,一丝清甜滑进嘴里,像是桂花蜂蜜的味道。
李长薄的声音响起,带着命令的语气:“喝下去。”
苏陌皱了皱眉,咬紧了牙关。
满满一匙蜂蜜,都溢在了唇边,沾在雪白的肌肤上,亮晶晶的。
李长薄并未生气,拿帕子为他拭去,贴近说道:“你若不喝,孤便用嘴喂你了。”
苏陌大惊。
妈的。
正想着如何脱身,忽听一人声音穿过€€€€水声而来:“寻了半日,原来在这。”
随之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袅袅徐风送来的淡淡檀香。
是裴寻芳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李长薄用苏陌身上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捂住,语气不善道:“裴公公?”
“外头闹得厉害,都说太子殿下不见了,没承想来了这里……”裴寻芳假模假式地说着话,好像他是担心太子而寻来一样,他顿了顿,而后惊讶道,“太子殿下,为何抱着我家小友?”
李长薄手中一紧:“你家的?”
“披着我的衣服,可不是我家的么。”裴寻芳指了指苏陌身上裹着的那件鹤氅。
李长薄这才注意到这件绣工繁复的鹤翔吉云大氅,似乎正是前阵子嘉延帝御赐裴寻芳的。
李长薄眼中淌过不明怒火:“你可知他是何人?”
裴寻芳道:“此人乃是不夜宫的伶人,名唤季清川。季公子年纪虽轻,琴艺却属帝城一绝,今日我特意邀他来为修€€之礼献艺助兴,想必太子不会怪罪我请了乐坊艺人吧。”
李长薄直勾勾盯着他:“裴公公缘何得交乐坊之人?”
裴寻芳笑了:“裴某一介阉人,能有何缘故,不过是红尘偶遇、惜才之心罢了。”
他细瞅着李长薄抱苏陌的姿势,简直过于熟练,又道:“太后今日为殿下挑选了百名贵女,殿下不去赏美人,反倒在这汤池边抱着我家小友……”
他故意扬起声调:“被人瞧见了可不好。”
姓裴的果然能抓重点,他作为此次上巳节的总管事,以献艺为由请一位伶人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太子若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抱着一名男伶人,这就不是小事了,传出去怕是要被言官弹劾,有损声誉。
“有劳太子殿下将人还于我。”裴寻芳走近,张开手臂来接,“今儿人多,更有不少待字闺中的良家闺秀,修禊之礼的祭台就设在这温泉小岛上,一会人就该往这岛上来了。”
李长薄并没有松手,反而将苏陌又往怀中摁了摁。
这是不准备放人的意思。
苏陌快要窒息了,偏偏身下还有了被硬物顶着的感觉。
这个李长薄,居然在这个时候有反应了?
不对劲啊,按理这是李长薄与季清川的初次见面,他再重欲……也不至于在见人清川第一眼就有如此龌龊心思吧。
却听李长薄镇定自若道:“过些时日便是太后生辰,如今官家教坊司已取缔,宫里善音律者鲜少,太后爱琴如命,广寻琴师而不得,既然这位小公子有如此才艺,孤便替太后向裴公公借用几日如何?”
连太后都搬出来了。这李长薄要做什么?
裴寻芳眼中漾出讥笑。
“当今圣上最不喜乐户,太子殿下又不是不知。宫中曾有一位教坊司出身的柳美人……哦,太子年纪小大抵不认得,就是被关在冷宫十八年的那位柳氏。”
李长薄面上虽不显,抱着苏陌的手臂却是一紧。
裴寻芳提的柳氏,正是今天早上冒死去见他、自称是他生母的那位柳氏。
姓裴的真是一语破的啊。
“当年,那柳氏凭着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被圣上宠幸了一回,封了美人,甚至还怀上了子嗣,只是运气不大好,撞在了与先皇后同一日临盆。”
“先皇后被刺杀而离世,偏偏柳氏活下来了,还掉了胎,圣上因此更加厌恶了她,寻了个理由便将她扔进了冷宫,此后更是修改大庸律法,责令乐户世世代代为贱籍。”
“这个中缘由虽从不与外人道,但太子与圣上父子同心,当体察圣意才对。”
苏陌心叹姓裴的果然挑着刺往李长薄心窝里扎,一时竟起了看笔下人打架的闲情,差点都忘了自己还在李长薄怀里。
“裴公公果真是父皇肚子里的蛔虫。”李长薄嗤道。
忽然,一群野鹤扑腾着翅膀不知从哪处飞来,还撞倒了好些帷幔,缠在一起,散落一池羽毛。
又见远处岸边跑来一大群人,宫女、太监及受邀来的贵女们,乱哄哄的,一船一船上了岸,却唯独没见禁军。
他们追赶着、哭叫着,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一人跪在裴寻芳身后,恭敬拜道:“掌印。”
裴寻芳也不回头,轻飘飘问道:“怎么还在闹,禁军那群废物都死了吗?”
“禀掌印,是负责修禊祭礼的女巫……好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突然发了疯,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已经伤了十几人了。”
“青天白日的,闹鬼了不成?”裴寻芳不耐烦道,“禁军若是提不动刀,就交给东厂去办,尸位素餐者,趁早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