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太监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少年不敢哭,也不敢求救,只抱紧手中的琴,一步一软地跟了上去。
李长薄带着人进了一间简陋的寮房,他背对着少年说:“知道孤要你做什么吗?”
“不、不知道……”那少年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抖。
“不夜宫的《临江仙》,艺师教过吗?”
这寮房窗小门窄,落日余晖斜斜照进来,将李长薄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黑漆漆一团投射在地上、墙上。
暗影中,他的声音尤为骇人。
少年颤抖着答道:“教、教过……”
“弹。”
少年浑身一颤,瑶琴摔在地上,他眨着双泪眼,颤颤巍巍重又拾起那琴平放于膝上。
他入乐坊并不久,这曲子他才学过,并不熟练,他整个手臂都抖似筛糠,弹出来的琴曲更是离谱得厉害,干涩不成调。
李长薄掀袍在一侧的杌凳上坐下,眼神凌厉命令道:“脱了衣服弹。”
少年惊恐抬头,一双泪眼十分可怜。
“脱!”
少年伏地磕头:“殿下饶了贱奴吧。”
李长薄挥出一鞭抽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在金色夕阳里飞舞着,包围着地上那个白色身影。李长薄斥道:“不许自称贱奴。”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看李长薄,只低垂着头一边簌簌掉眼泪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先是上衣外袍,而后是中衣、€€衣……
李长薄目光如炬盯着他。
少年清瘦的肩背洒满了阳光,乌黑长发贴在背上,更显肤若白雪,他较季清川年幼,身子骨更弱,似一折便能断,弓着背跪坐在地上,像一道被折弯的月牙。
貌有三分像,却无季清川那种让人抓心挠肝的神韵。
李长薄冷声问他:“谁让你模仿季清川的?”
那少年颤抖伏地,道:“没、没有人……是贱奴……是奴仰慕着季公子。”
李长薄低笑起来,笑得肩颈都在颤抖。
“仰慕?”他嘲笑道,倏地起身一鞭抽断了少年怀中的那把瑶琴。
“嘣嘣嘣€€€€”。
七根琴弦依次崩断。
少年抱着断掉的琴还有裸露的上身,呜咽着瘫软在地。
李长薄扔下马鞭,摔门出去,只留下一句:“你不配弹《临江仙》。”
李长薄走了几步,而后狂奔起来。
他想见季清川。
一刻也等不及了。
苏陌在一阵心悸中醒来。
马车剧烈前倾了一下,而后停住,苏陌揉揉眼睛,掀开车窗帘一看,外头已是一片金色红霞。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么?
苏陌挑开车帘正要唤人,却见白天迎接他的那位青衣老僧已双手合十候在车外。
“施主,你又回来了。”老僧捻着掌中佛珠说道。
“给大师添麻烦了。”苏陌道。
“施主跟天宁寺有缘。”老僧道,“客舍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这边请。”
苏陌刚睡醒,也未多想,跟着老僧下了马车,寺门前静悄悄的,人都走空了,白天热闹的场景全然不见了。
苏陌问道:“太子殿下呢?”
老僧道:“殿下已经到了,在等着施主呢。”
苏陌被带到了一处偏院,这里极为僻静,院子周围种满了高高的松柏,看上去非常肃穆,像守卫在此的士兵。
苏陌发现随行的人都没跟来,便问:“其它人呢?”
老僧道:“他们不与施主住一处,老僧不便进去了,施主自行安置吧。”
苏陌谢过他,径自入了院,瞧见这里倒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又想着白天太匆忙,还有许多问题未与裴寻芳说到,便关上窗,对着空空的房梁说道:“你们掌印呢?请他来见我。”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室内异常安静,没有人回答苏陌。
“唐飞。”苏陌唤出了年纪最小的那位影卫的名字,他素有千里耳之称,不至于听不到。
依然无人应答。
苏陌心生狐疑,再次唤道:“唐飞,你在吗?”
仍旧无人应答。
苏陌只觉背脊一寒,怎么回事?
他忽而转身,推开刚刚关上的窗,却见一轮红日挂在天边,温煦的阳光照着他的脸,那是东边,不是夕阳,而是朝阳!
再细看那院中,隐秘处皆用铁链拴锁着,而那密密麻麻的松柏树下,似乎站满了腰配长刀的侍卫。
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客舍,而更像是一间囚房。
苏陌大惊,这是青天白日撞见鬼了么!
天宁寺的人想做什么!
苏陌扫视房间一圈,竟没有一样坚硬可用的什物,他最后拿起一根长箫,冲出房门,却发现院门已经被关上了,苏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又听院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吧嗒”一声,锁开了。
门从外边被推开,熹微光线中,一个身穿墨黑织金蟒袍、头戴黑纱官帽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外,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掀起狭长且诱惑的眼皮看向苏陌。
挑飞的凤眸,眼尾染着艳色,正是裴寻芳。
苏陌握紧手中的长箫,警惕道:“你怎么才来?”
而落在苏陌耳中的,却是一个尖细的宦官声音:“殿下终于学会等咱家了?”
苏陌头皮一麻,这阳光不对,院子不对,称呼不对,声音也不对。
他又堕入梦境了?
苏陌转身便跑,可还未跑出两步,便被裴寻芳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苏陌的心突突狂跳,双手双脚并用踢打他、捶他:“你放我下来!”
裴寻芳将他放在圈椅中,跪于地上,牵住苏陌的手,吻他手指:“昨夜没有咱家伺候,殿下睡得好么?”
苏陌被他一碰,周身如有千万只虫蚁爬过,啃肌噬骨,难以忍受。
裴寻芳垂着眸子,温柔地将苏陌的双手放于圈椅的扶手上,“咔哒”一声,将苏陌的双手锁住了。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苏陌喘着气道。
“明日便是狗皇帝的出殡日,李长薄勾结獠人集了十万残兵守在城南,叫嚣着不交出殿下便要攻城,成败在此一战,殿下,我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裴寻芳仿若聊着寻常小事一般,打开食盒,端出几样精巧小食,挑了一块荷花酥喂入苏陌口中。
他继续说道:“咱家说过,咱家可以不介意这天下是大齐的天下、还是大庸的天下,咱家要守护的,始终是殿下的天下。”
他强调道:“有殿下的天下。”
“可如今,殿下却要弃咱家而去,一走了之。”裴寻芳拿帕子擦擦苏陌的嘴角,说道,“殿下好狠的心啊。”
苏陌又是惊,又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在胡说些什么。
“这盘棋,没有殿下就不好玩了。”裴寻芳又拿开一层食盒,从里头拿出一个花鸟纹球形银香囊。
他转动着那个银色小球,解开搭扣,里头是鎏金香盂及两个平衡环。
“这是咱家新得的好物,拿给殿下品尝品尝。”他瞟了苏陌一眼,眼角的魅色更甚了,他用银勺挑了两勺不明物体放于香盂中。
苏陌曾在史料中见过这个,内里的装置类似于陀螺仪,无论外头的球形如何滚动,里头的香盂如同永远平稳的水平面一般,永远保持着平衡,滴水不漏。
裴寻芳拿手指钩了那银香囊的链条,靠近苏陌,银香囊叮叮作响,响得苏陌头皮发麻。
裴寻芳抬起苏陌的腿,俯身吻他。
银链拖着香囊,在苏陌衣袍上滚动着。
叮叮叮,叮叮叮。
苏陌仿若被下了咒语般,陷在圈椅中,动弹不得。
裴寻芳细致地吻着他:“咱家早已对殿下抱了不死不休的念头……无论殿下是谁,来自哪里……咱们之间的交易,只要咱家不喊停……就不能停……”
苏陌目光越过裴寻芳弓张着的肩背,看着空荡荡的房梁,在微光中睁大着眼。
忽觉后背被人重重一叩,苏陌呼出一口浊气。
苏陌从令人窒息的梦魇里清醒过来。
夕阳已收起最后一缕光线,室内没有点灯。
昏暗光线中,可以看清自己依然在那间客室。
而不同的是,苏陌枕着双臂趴在书案上,里衣都汗湿了。
而裴寻芳,学着他的模样,交叠着双臂,枕着侧脸,正认真地凝望着他。
他微蹙着眉眼,低声问道:“公子做什么梦了?”
妈的,狗东西。
苏陌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怒而拽下身上那件披风,劈头盖脸朝那无辜的裴寻芳狠狠砸了过去。
第39章 故人
苏陌气得眼都红了, 又羞又怒道:“你不准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