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请讲。”贺知风问道。
魏国公这才往后头路边一指,道:“太子殿下的马车正在后头堵着,先前殿下已经婉拒了为父一次,估摸是勋儿的事让殿下心生不快。”
魏国公低声道:“但东宫就是都督府的东风,无论如何,不可怠慢了。”
贺知风心中有些异样。
他听说贺七这事时,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明知贺家有意与太子联姻,他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受四皇子的怂恿去不夜宫挑事,挑事也就算了,还被一个伶人一箭射成个残废。
想到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贺知风不自觉摸了摸腰间香囊。今日收到这香囊,他虽然心中狐疑,可一想到季清川,便又心中欢喜得紧。
那是他见过的最纯粹最美好的一个人。
他现在是否也在这人群中?为何不亲自来见他?
几年不见,不知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太子殿下倒不一定是在为那伶人出头,勋儿带着军营的人去闹事,有错在先。”贺知风小心答道。
“为父何尝不知,所以才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魏国公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伶人就是一群祸国殃民的孽种,不夜宫那个妖孽,为父总有一天要收拾了他,为勋儿报仇。”
说罢又叹道:“风儿切记要远离伶人。你可是贺家唯一的盼头了。”
贺知风默默点点头。
魏国公又拍拍贺知风的肩,说道:“风儿就替为父再去拜见一下太子殿下,想办法让殿下先下山吧。”
贺知风望了眼远处那辆马车,颔首道:“风儿去去就来。”
马车里。
李长薄正让人摆出一桌的吃食点心,盯着苏陌一口一口吃下。
忽闻车外一人跳下高马跪于地上,拜道:“臣贺知风,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薄将一块桂花酥放入苏陌口中,随后拿起帕子擦擦他的嘴角,道:“来得正好,孤正要找他。”
他起身道:“清川不要出来,乖乖吃东西,一会孤要检查。”
苏陌乖巧拿起一碗酥酪,悠哉悠哉吃起来。
李长薄掀开车帘,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人,问道:“前方是否有伤亡?”
贺知风垂首道:“有一民妇坠入河中,已经救起,有刁民借机闹事,已被抓获,无人亡故。”
“做得好。”李长薄赞道,“新晋的这一辈子弟中,孤最看好的便是贺佥事了。”
又问道:“渡桥何时修好?”
那贺知风道:“昨日山中大雨,有滑坡引发了洪流,致水位突然大涨,冲垮了旧桥,现在水流湍急,臣正在尽力搭桥,最快得要一个半时辰。”
李长薄看看天色:“那得天黑了。”
贺知风道:“恕臣无能。”
李长薄道:“不是贺佥事的问题,你起来答话。”
又道:“孤再等等无妨,若无法在天黑前下山,就有劳贺佥事安排一处安静雅致的住处,宿在山中亦无妨。”
那贺知风拂袖起身,道:“臣遵命。”
李长薄正要让他退下,却忽而瞥见,那贺知风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颇为眼熟。
待细看去,这个香囊乃月白锦缎上绣着一树梨花,又用金线掐了云纹边,正是季清川出门时戴在身上的那只。
贺知风正拍下衣上尘土,一张俊朗的脸在日头下泛着红光。
李长薄只觉心中积压了一天的不安决了堤,再看向贺知风时,眼中已是勃然而起的怒火。
第38章 错位
“贺佥事一介武将, 竟也喜爱香囊这种精巧小物么?”
贺知风以粗粝的手指刮刮额角,露齿一笑,正要答话,却见那太子殿下不知何时神色已变, 大有雷霆暴怒之势。
贺知风怔了一瞬, 而后扑通又跪下了,他摘下那香囊, 道:“此物乃下官一旧友所赠, 若殿下觉得不合适,下官以后不再佩戴便是。”
李长薄盯着他手中的香囊, 眼里都快渗出血来了, 他两鬓青筋狂跳着,但终是没有当场发作,他说道:“既然这桥一时半会修不好了, 就请贺佥事护送孤回天宁寺吧。孤带的人少,今夜,就劳烦贺佥事留下来为孤守夜了。”
贺知风不知自己因何惹恼了太子,听他此话当然不敢拒绝,便惴惴不安拜道:“下官遵命。”
李长薄瞧见贺知风恭顺的模样, 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李长薄不信。
他不信季清川会看上这个贺知风, 会与他在车厢中厮混还将贴身香囊赠与了他。
他不信!
一定是谁搞的鬼, 就像上次的玉竹哨一样。
可他反复强调着自己不信,却依然不能控制心中翻涌的妒火, 就算是有人从中作梗要陷害季清川,就算有人故意要激怒他, 但想到季清川下马车时的模样还有季清川的香囊挂在那人身上,他便怒火中烧。
季清川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即便是一根头发丝,也只能属于他。
侍卫长听闻要回天宁寺,忙跪地说道:“殿下,今晚若还是不回宫休息,太后那边问起来,怕是难以应付了。请殿下三思啊。”
李长薄双目通红,眼中犹含利刃,杀气腾腾道:“那又如何?”
侍卫长被这眼神怔到了。
他在太子十岁时便入了东宫,做了他的贴身近卫,过去的太子殿下温雅端正,从不行差踏错。
即便被老太傅罚着通宵背书、被东宫那帮强硬的谏臣劈头盖脸地指责,太子殿下依然可以面色不改地应对。
因着没有母妃的庇护,太子殿下十分看重与太后的关系,较其它皇子也更高的要求自己,更小心地周旋于圣上及朝臣之间。
他一直做得很好。
可自从认识了这位伶人,太子殿下屡屡犯戒、屡屡失态,朝中已经流言四起,甚至已经有人奏到了圣上跟前,若是此番将一向维护太子的太后也惹恼了,怕是会积患成疾,不可收拾。
侍卫长担忧得很,可也不敢多劝,只想着太子殿下从小被束缚得太紧,如今终于遇着一个喜欢的人,如此少年心性般行事,也是人之常情吧。
等到他腻了、淡了,自然也就恢复如常了吧。
马车内。
苏陌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贺知风竟然就这样明晃晃地将香囊戴在身上了?
这是苏陌没想到的。
苏陌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留样东西在贺知风身上,利用李长薄这次的疑心,以后好借机发挥,谁承想,这小子竟然直接将香囊戴在身上,还被李长薄看到了。
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苏陌的意料。
若今晚在天宁寺留宿,那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苏陌转动着手中玉盏,望着盏中倒影,等着李长薄进来发难。
可李长薄没有再上马车。
直到马车再次启动,再次奔驰于山林间,李长薄都没有出现。
苏陌等得累了,索性扯过一件披风盖在身上,枕着一条干净帕子睡着了。
李长薄拿走了贺知风那匹赤鬃马。
他用马鞭狠狠抽打着那匹马,乘着赤鬃马如闪电一般飞驰于山间。
黛色山峦就像天边翻涌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涌向李长薄,李长薄避不开,也逃不出去。
猎猎山风掠过他的脸,荆棘树枝划过他的衣裳,李长薄将所有的怒火与嫉妒都发泄在这场策马狂奔中。
他此刻不能见季清川,他怕自己见到他便会控制不住。
他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伤害季清川的,可当这些事情涌来,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季清川剥光了压在身下,操他、弄哭他、质问他香囊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鬃马被抽打得身上渗了血,跑得愈加狂燥。
血色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李长薄奔跑于一片火焰中。
天宁寺门口。
一群太监正领着为太后六十大寿新选的乐僧到达天宁寺,一行人正忙手忙脚地下车、卸东西,忽见一人乘着赤鬃马从漫天红霞中飞沙走石而来,众人吓得直后退。
赤鬃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人群前停住。
李长薄坐在马上,俯视着惊恐的众人。
那领头的太监正要斥责是谁敢在皇家寺院纵马,待看清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拜见太子殿下。”
其它人听闻纷纷跟着跪地,这些都是尚未经过训练、也尚未受戒剃度的小乐僧,连跪拜的声音都参差不齐。
李长薄双目赤红,喉中干涸得仿若着了火,他扫了一眼这群跪地的奴才,忽然在人群中注意到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少年一身白布粗衫,抱着把黑色瑶琴,肤若白雪,细腰粉颈,一头乌发仅用一根草绳松松束着,垂着头的模样与季清川有三分相像。
李长薄骑在高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愈加青筋毕露。
“嗒嗒嗒”,赤鬃马烦躁地踢踏着泥土,靠近跪着的人群。
李长薄用马鞭挑起那位少年的下巴,问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闭着眼,战战兢兢答道:“小槛……小槛枕清川的小槛。”
李长薄扬起马鞭,“噼啪”一声抽在地上,吓得一地众人齐齐一颤。
“凭你也敢叫小槛!”李长薄怒吼道。
“殿下恕罪,”领头的太监慌忙跪移过来道,“这孩子才到,还不懂规矩……”
“孤允你开口了么?”李长薄怒斥道,而后指向那少年,“你,随孤来。”说罢,他翻身下马,拎着马鞭大步入了寺门。
门内侯着的僧人见状慌慌回避。
其它众人也惊恐未定,不敢吱声。
少年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环顾一圈,竟无人敢救他,他只眼巴巴望着那领头太监,带着哭腔低声唤:“……公公……公公……”